第 3 章

    大燕的六皇子于隆冬时节出发北凉,次年开春,北凉大皇子带着五百随从驾临和龙城。

    慕容阿娇永远记得那一天。

    天气乍暖还寒,水榭里的冻还没有化开,凤鸣殿的老太监提火炉在前头开道,唯恐地上哪一块薄冰让十七公主滑倒跌跤。

    她穿的白色狐裘衣,头发挽成两团髻子,簪着玫红色绒花,远远地看,像雪中腊梅。

    “那是什么?”慕容阿娇指着从城门驶入的一列穿着奇装异服的队伍问。

    提火炉的老太监踮脚张望,答道:“回禀公主,那是北凉大皇子的仪仗队。”

    “北凉大皇子?他来大燕做什么?”

    “咱们的六皇子去北凉做质子,同样,北凉也派了大皇子来大燕做质子。”

    “哼,既然是当质子,还摆这么大谱!”

    慕容阿娇遥望着北凉仪仗队,然后指了指脚下,老太监立马跪倒,摊平自己的后背,露出脖颈,像一匹马那样静候着,等十七公主骑到脖颈上,老太监扶着膝盖起身,朝着北凉大皇子的方向踮起脚尖。

    北凉大皇子看起来有十五六岁左右,穿的也是狐裘,黑色带棕,不是寻常的狐,头发向后梳紧,勒着条细细镶金抹额,鬓角垂着几根绑起来的小辫子,他长的与和龙城的男孩子不同,但你要问哪里不同,慕容阿娇也说不上来。

    她从老太监脖子上下来,定定望着远方,好久才开口:“你去把他叫到这来,我要好好瞧一瞧,记住,就叫他一个人来。”

    老太监抖抖索索地问:“公主是说,叫北凉大皇子?”

    “废话,不叫他,还叫谁?我并不想瞧其他人呐。”

    “可......公主,他虽是质子,身份却无比尊贵,老奴冒冒失失地去,恐怕会惹他不快,据听说,那位脾气很不好,光贴身伺候的小厮就杀过三四个呢。”

    慕容阿娇可爱的脸庞出现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狠辣,揪起老太监一缕头发重重扯掉,跺着脚吼:“看来是本公主把你养刁钻了,他脾气不好,难道我脾气就好?他会杀小厮,我难道不会杀太监?”

    老太监听完,屁滚尿流地跑去了,等了好大一会,老太监屁滚尿流地又跑了回来。

    “公主,老奴拼死去求,大皇子看也不看老奴一眼,甚至马蹄差点踩到老奴的脑袋。”

    慕容阿娇瞪圆杏眼,“活该,你为什么不提我的姓名?”

    “老奴提了,很大声,说了好几遍呢。”

    “提了他敢不来见我?”

    “老奴真提了。”

    “好哇,这个北地野人,一定是没听过本公主的名号,不过不要紧,本公主很快就会叫他知道。”

    积云在正午时分散去,太阳探出头,天光比方才亮了许多,慕容阿娇气冲冲地走在前,老太监和宫女迈着小步紧紧跟在后头。

    宫女跟老太监嘀咕:“这是要去哪?”

    老太监闷声:“还能去哪?自然是去找皇上给她撑腰。”

    自从迎娶新后,慕容烈不是在皇后的凤藻宫就是在十七公主的凤鸣殿,自己的大和宝殿倒是好几年没住过了。

    凤藻宫在皇后曹馥香入主后大兴土木了一番,原先的红瓦和琉璃金墙一并推倒,换成青瓦和白脂玉墙,大紫大红的纱幔床帐通通换成几近透明的白色,还有桌椅、床具,也都更新成极简的款式。

    慕容烈对此赞不绝口:“新后的品味远胜于旧后,叫孤眼前一亮。”

    皇帝对新后的偏爱大燕国众人皆知,市井小民中流传着这样的故事,说新后曹馥香是妖非人,已经活了两百多岁,妖法极高,用妖法幻化出来的美貌蛊惑了皇帝的眼睛和心,令他杀了原先的皇后,冷落前头十六个子女,独宠曹氏母女。

    皇宫里的人倒是没谁发现过曹馥香是妖精的蛛丝马迹,不过其他种种,传说的内容都对得上。

    曹馥香有着非人的美貌,她话很少,不常笑,冷如冰霜,艳如桃李,帝后在一起时,常常是慕容烈找话说,曹馥香偶尔附和两句,这足以让不可一世的帝王欢喜若狂。

    今日的餐桌上摆了七八道菜,干蒸百合、牛筋炖牛宝、鹿茸炖鸡、两熟煎香鱼、樱桃肉、扣南瓜,皇后仿佛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慕容烈表现的忧心忡忡,“皇后看起来很累,是否病了?要不要召太医来瞧瞧?”

    “没什么大碍,不必费事。”曹馥香修长白皙的手指揉揉眉心,呼口气说:“天又干又冷,心里烦闷,吃不下东西而已。”

    “南山的皇宫已建的七七八八了,后年,也许明年就能迁都。”

    “把大燕的皇宫迁到山上?皇上可真会说笑。”

    “皇后的身体要紧。”

    “比江山还要紧。”

    “自然。”

    帝后说话时,殿外响起一阵叽叽歪歪的糟杂声,慕容阿娇一边疯叫一边闯进宫殿,“父王,不得了啦,有人欺辱您的阿娇。”

    慕容烈张开臂膀环抱住女儿,“快给孤说,哪个不要命的欺辱孤的阿娇?”

    “新来的那个。”

    慕容烈一头雾水,好在凤鸣殿的老太监始终跟在慕容阿娇后头,老太监说:“十七公主宣见北凉大皇子,大皇子拒而不见。”

    “真是岂有此理!”慕容烈安抚着阿娇,一面说:“北凉皇帝尚且要仰我鼻息,区区一个皇子,在大燕国的土地上得罪我的公主,他是不打算活着回北凉了吗?”

    阿娇点着头:“就是,他不想活了,父王帮阿娇教训他。”

    “自然,孤先派人打他一顿板子,再喂他几天馊水馊饭......”

    阿娇蹦起来叫:“好呀好呀,不过打板子的时候我要亲自去瞧。”

    父女俩论起惩治北凉大皇子的细节,快活不已,不过此时皇后却朝他们泼了盆冷水。

    曹馥香用散发着兰花香的丝绸帕子擦了下嘴角,吩咐宫女将饭菜从桌上撤下,又叫人端上琉璃做的透明火炉,火炉上坐着琉璃做的茶壶,茶叶在炉内翻滚。

    “皇上,喝口茶吧,别跟小孩子胡闹。”曹馥香把茶盏推到慕容烈面前,“北凉来了五百多人,那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并非酒囊饭袋,不会任由我们打他们的皇子,喂皇子馊水馊饭。”

    阿娇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说:“那就先杀了那五百个跟屁虫,父王,这不难吧?”

    慕容烈忙说:“不难。”

    “举国之力,当然可以在一夜之间击杀五百名北凉高手,可杀完北凉人,教训了北凉皇子后,你女儿的气出了,代价为何?北凉必定会为此宣战,皇上,大燕的钱财人力大多用来修建南山新皇宫,试问,拿什么跟北凉打?”

    慕容烈周身一抖,不仅更佩服起自己的皇后,“皇后说的极有道理,孤差一点就陷入绝地。”

    慕容阿娇听出来父王大概不肯为替自己出头了,还是头一次受这种怠慢,她登时哇哇大哭:“父王说话不算话,难道就这么饶过他?阿娇的仇怎么办?我不依!”

    曹馥香像没听见女儿的话一般,香袖掩住个呵欠,起身离开饭桌,回寝殿小憩去了。

    “母后不爱阿娇,她处处不叫阿娇顺心。”看母亲走掉,慕容阿娇气的原地乱蹦,“父王,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只听她的?”

    慕容烈只好哄着:“因为母后说的有道理。”

    “她有什么道理?平时不说话,一张嘴就这样不叫人顺心,父王,宫外的人说母后是妖怪,妖怪可生不出孩子,我是她从河沟草丛捡来的吧?”

    “胡说!母后生你时孤在场,她痛了一天一夜才把阿娇生出来。”

    “那她为何不像父王这般爱护我?”

    慕容烈无言以对,只能拿皇后性冷不善言辞之类的搪塞女儿,阿娇可听不进去这些,哭的一抽一抽,眼泪鼻涕横飞,叫皇帝心疼的也差点淌出眼泪来。

    好在她仍是个孩子,哭着哭着睡着了,慕容烈瞧着睡熟的女儿,不时用手捏捏她的脸袋,拨弄下她的睫毛,胸中涌起一股暖流,畅想起了南山宫殿建成后的美好生活。

    南山毗邻中原,四季如春,有山有水,那里冬天没有风霜,秋天没有沙尘,天永远是蓝的,新皇宫比现在的更加庞大壮丽,依山而建,引入活水,瓜果蔬菜四季应时,衣裳和水粉也都是中原款式,皇后与公主居住南山,会比住在和龙城更加美丽可人。

    慕容烈当皇帝没什么宏大愿景,他没想过开疆拓土,没想过改善律法与民生,没想过如何巩固加强权利,他只想能活的舒服,并且让心爱的两个女人活的舒服。

    他快要达成心愿了,只要再拨些人手与钱粮去南山,明年应该就可以迁都。

    天气一天暖过一天,慕容阿娇几乎忘了北凉大皇子,她每日斗蛐蛐抓马虾,捉弄宫女责罚太监,顺便欺负欺负兄弟姐妹,日子过的不亦乐乎。

    春夏交接时,和龙城也会刮几天和煦的风,风把桑叶刮出声响,把河水吹皱,把屋里的人们都引到外面去。

    阿娇玩了一天,满身泥浆,她捉了十六只蝗虫,两只麻雀,还有一兜马虾,起初觉得有趣,但最后也觉得无趣了,却又不愿意回凤鸣殿,就带着一众随从在皇宫里瞎转悠。

    走到一处绿油油的所在,阿娇停住脚步,走进绿油油里,那是一片树木和小河组成的花园,从上个朝代流传下来,树木大多有百年树龄,枝繁叶茂,像在天空下支了把绿伞。

    阿娇小时应该来过,因为她曾做过这样绿色的梦,可有记忆以来还未曾踏足过这里,她走到花园深处,那有条小河,河边有块好大的石头,石头上躺着个人。

    她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跟着的太监宫女纷纷屏住呼吸,驻足在原地。阿娇缓缓上前,瞧见石头上的锦衣少年闭着眼,肚子上放着本书,像是睡着了,她止不住地偷笑,将捉来的蝗虫马虾一股脑倒在少年身上。

    少年惊醒,睁开眼被身上的活物吓的掉入河中。

    阿娇捂着肚子狂笑不止,身后的太监宫女一拥而上,献媚似的也跟着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凤鸣殿的老太监见少年久久没爬出小河,才有些慌神,这少年若是落水淹死了,可不算个小事。

    “公主,让老奴下河看看吧,万一真出事......”

    “又不是我推的他,即便出事,与咱们何干?”

    “可......老奴还是看看吧,那可是二皇子啊,是先皇后嫡出的皇子,若有个三长两短......”

    “和龙城哪天不死人?你不要败坏本公主的兴致。”

    老太监吓住,两只脚像被钉在地上,再不敢往前挪,阿娇听见没有声音了,探头探脑地过去,二皇子沉在水中,锦缎的衣袍有一角浮在水面,她用树枝戳了戳,没有动静,隐隐觉得有些瘆,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眼前飞过一道人影,人影轻巧地落在河面,从水中拎起了二皇子,带着一幕水帘跳到岸边。

    阿娇又惊又服,蹲到那人跟前问:“你是谁?这样厉害。”

    “沮千钧。”人影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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