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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得卿心(一)

    “那时,我眼看着那些官兵没注意到我这边,便想到以前阿兄的武师教过的‘破门之术’,将那铁锁用内力打开了,便一路朝着山上跑,于是便到了这里。”

    春去秋来又一年,这一天、陆醒川正采摘着树上的野果,将它们收拣到竹筐之中。

    “你真是勇敢,换做是我,说不定还真不敢逃跑。”

    邱月旋的手也没闲着,边尝野果的味道,边摘些都扔进框里。

    陆醒川叹了口气,“那时已不管那么多了,阿爹和阿兄都被斩首,家里的女眷一律发卖,少我一个他们也不会怎么在意的。况且……”

    “我活下去已经是爹娘唯一的希望了。”

    邱月旋不忍看她又回忆伤心往事,轻拍了拍她的肩,“过去的便慢慢过去吧,你已经很厉害了。”

    陆醒川狠狠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

    “那日我见到你在山上练剑,一下子便信了从前那些江湖话本里的故事,原来山里真有隐士高人,真有青锋侠客!”

    她眼中满是对邱月旋的崇拜与欣赏,“没想到你成了我的师兄,我也可以和隐士高人一起练剑。”

    邱月旋被她盯得有些害臊,将脸不着声色地偏了过去。

    “我不是什么江湖话本里的侠客,更不是什么隐士高人。”

    “那就是聊斋里的妖精,会法术,就像师兄你青色的灵焰那样……”

    陆醒川想了又想,又说:“又像你这张妖童媛女的脸。”

    邱月旋都被她逗乐了,闷声笑着,又将脸一抬,“树上坐着的那几位,才是真的‘妖童’呢,”

    陆醒川怔怔抬头一看,吓的打了个寒碜。

    “她们仨什么时候上去的……”

    树的粗枝上正是玉春霰,玉秋白和淮清三人并排坐着,好像没有什么重量似的。

    “我们出门采果子的时候师父说一会过来瞧瞧,便三刻前来了。”

    邱月旋道,“哦对了,还忘了告诉师妹,像师父她们这样的妖类,走路确实没声儿。”

    “这不用师兄提点了,已经见识到了。”

    陆醒川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人堆里”的人类,她确实被吓得不轻。

    此时树上的淮清却难得地主动对陆醒川开口,他问道:

    “陆师妹方才说的‘江湖’,是个怎样的地方?”

    “江湖啊……”

    陆醒川抬起脑袋,望着树上的淮清,又笑着看了看身边的邱月旋。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还有临走时私藏在里衣中的两张银票。

    于是她蹦出来一句:

    “你们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嘛?”

    玉春霰和玉秋白对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

    却听邱月旋说:“这还不是容易事儿?江湖我不熟,但城里我可熟了!”

    他朝树上的淮清伸出手,道:“我带你去啊。”

    ————

    邱月旋听说了淮清作为未修大成的树灵不能离开元身太久,两个时辰之内是最好的时间,于是想到了使用“移魂签”的主意。

    移魂签需要先注入一点淮清的灵力,再由邱月旋带在身上,等他到了地方,便可以以签上的灵力为媒,将淮清的人形幻影换过去,而换在元身处留下一点灵力,待他归来。

    那时的玉春霰和玉秋白并没有制止,她们也想知道现在的淮清到底能“被允许”做到哪一步,若是不转移元身便不会被“天”惩戒的话,其实她们能有更大的胜算战胜“天”。

    况且如果刚一移魂就被天罚的话,她们不觉得当今这个已经摆脱“天”控制的邱月旋会站在一旁做个摆设。若真到那时,邱月旋拖住时间,剩下的事情她们还有另一份打算。

    但是她们什么也没有吐露,玉秋白只是对他们挥挥手,让几人快去快回。

    她们姊妹二人,还得看着这棵已看了数百年的灵木樨。

    等到淮清幻化出的人形从二人身边移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玉秋白抬起头,那夜看不见月亮,只看得见满天的繁星。

    就好像当年她们以少女的身躯坐在玉鸣、淮清和粼生身旁,眼前的篝火燃烧得发出“噼噼啪啪”的微弱响声,而好奇的孩子,便抬头望见了漫天的星辰。

    那时的夜晚,那三人也是这样守在她们身边。

    就像她们守着这棵桂花树,也如同玉春霰怀中拥抱着的那枚桃花水佩一般。

    ————

    绫罗山的山下,是京郊的长馨城。

    长馨之春,在多少文人墨客的笔下都被赞颂。

    而此时的邱月旋,带着淮清和陆醒川去到了诗中那花香巷深处的僻静之处。

    他们一同往城中连接着城外长河的小溪中放莲花灯,一路从幽静的巷子逛到车水马龙的四方街。

    尝遍了街边出摊的冰镇水晶糕,糖霜果子……不论是甜还是咸。

    这都是邱月旋六岁之前最熟悉的味道,就算已过了十余年,仍然为之折服。

    几人穿过热闹的人群,看遍城中的男女老少,来到一处擂台之前。

    “比武招亲……”

    陆醒川不禁念出了声。

    邱月旋也抬眼看去,只见台上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正三招两式便将对面的粗猛大汉点穴点到不能动弹,女子为他解穴之后便匆匆下台。

    而后上台对战的男子也纷纷落败。

    邱月旋正同二人感慨这女子功夫独特,分明是游刃有余,并未施展全力,便瞧见一位锦衣绫襦的公子一跃上台,这一上是没什么,而待那公子哥拱手报上姓名,却叫邱月旋不禁睁大了眼。

    “小生陈贺卿,请姐姐指教。”

    陈贺卿!

    邱月旋不敢相信,自己时隔数年下山游玩一圈,竟能碰见儿时的发小,还在这里参加比武招亲的擂台!

    在台上那人报上姓名时,淮清就感知到身边的邱月旋心中一颤,而后又是见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人看,唇角不禁微微上扬的样子,不觉心中落了一拍。

    “月,”淮清出声问:“这男子的武艺很高强么?”

    那一声“月”让邱月旋的思绪被拽了回来,他转头看向淮清,瞧见淮清眸子中写着“质疑”二字。

    “嗯……挺强的。这么说吧、若是他是修行者,这样的身手再加上哪怕是最微末的灵力,也能成为一方赫赫有名的御灵师。”

    “那和我的身手相比呢?”

    淮清又问。

    邱月旋瞬间神色变得有些怪异,他与淮清相处到现在一年多,从没听过他说这样的话,他不会表露出什么同他人比较的想法,好像自己同整个世界的人或是妖都毫无瓜葛,没必要踏入什么心绪纠纷。

    他只是会在邱月旋教陆醒川练功的时候坐在树上偷学,而后默不作声地学走邱月旋所有的剑法。

    “我的身手被你十成十地学走了,我若是说他厉害,岂不是甘愿做他小弟?”邱月旋尴尬地一笑,“那自然还是你更厉害。”

    其实邱月旋并未撒谎逞能,此时他能看见陈贺卿的身手矫健,却也能看出其中漏洞。和他打擂的女子下盘稳健、双手出招如圆、却又狠劲不减。这功夫内似太极四两拨千斤,外同缨枪八面藏万锋,实在叫人难以全然防住。

    ——倒是不像是城中世家附庸风雅讨巧的花架子,而像是真真黄沙下滚会的功夫。

    他不觉得陈贺卿有三分之上的胜算。

    而就在此念头升起的时候,陈贺卿一记是人便能防住的剑法,这女子竟然没躲过去。

    “承让了。”

    陈贺卿收起那打擂用的木剑,对那女子道。

    这还真是“承让”,邱月旋心道,这女子怕不是真在让着他吧……莫非二人有什么不对外人道的内情?

    “他明明该输了,怎会赢?”

    淮清语气很平淡,却无端地让邱月旋觉着,其中掺杂着些不明不白的情绪。

    没等邱月旋答话,倒是陆醒川先抢了话头:

    “这姑娘分明就是刻意输给他的,这公子该是她的意中人。”

    “原来如此。”

    淮清漠然地咽下一口无名气,转眼瞧着邱月旋。

    邱月旋不明所以,“你到底为甚么这样在意他二人孰输孰赢?”

    淮清被他这样问,瞬时如梦初醒,眼神中泛着些无辜垂下了脑袋。

    他没有作答,也不敢再去看邱月旋的眼神。

    就好像生怕被嫌弃一般。

    过了半刻,低声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邱月旋叹了口气,“先把你这对不起的口头禅改一改吧,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要轻易说对不起。”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淮清回答了邱月旋方才的问题,到底为何在意,他自己也不清楚。

    在一旁目睹全过程的陆醒川乐了,她心直口快、想也没想便道:

    “师兄,淮清他不是在意擂台上的输赢,他分明是怕自己会输给台上那位公子。”

    淮清听罢,赶忙辩解:“我不是……”

    邱月旋却更加想不通,他道:“你不会输给他的,你灵力不是一般的强。”

    陆醒川看他二人这般别扭,大笑起来。又边笑边将他二人一拢,“罢了罢了二位,且看擂台上也该招亲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便看向那擂台,台上司仪却并未提招亲之事,而是说道:

    “陈公子好身手,我家主子早就听闻陈公子武艺高强,既少主不是对手、那便请公子同我家主人打一场,若是胜了,便回家准备聘礼吧。少主的嫁妆、也必不会亏待了公子。”

    “怎么还要和这姑娘的父亲打?”陆醒川不解,“像是专门为难这位公子一般。”

    这下不仅是陆醒川,台下一种看戏的观众也瞧不下去。他们大多是看不出来那位姑娘刻意让着公子,而是真的认为公子是凭实力赢下擂台赛的。故而更是觉得不公,想为公子打抱不平。

    就在众人喧闹之时,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上了擂台,方才的司仪作揖称他主人。

    众人一下便明白了,这位便是刁难公子的“幕后主使”,台下的喧闹闹声更大。

    “陈家公子,”那男人走到陈贺卿面前,语气不容置疑。

    “他们都说老夫欺负于你,老夫不欺负你,给你三天时间准备,三日后清早辰时,就在此处。若是赢了,老夫遂了你们的意;若赢不了,你二人来生再续前缘吧。”

    此语一出,更是惊人,分明便是棍打鸳鸯。

    “都什么年代了,就不能尊重下儿女私情吗?”

    底下有人喊道:“现下君上见识广,女儿也能做官,为何却连婚姻大事还要困于父母媒妁!”

    也不知喊的人是谁,却引发了更大范围的抗议之言。

    那男人将一旁武架上的长刀随手拿下,轻轻一震。

    擂台的木板没穿,却像地震一般,慌得下头的众人摇摇晃晃,连忙稳住身形。有的人甚至已然跌坐在地上。

    他斜眸一瞟自己的女儿,道:“回家。”

    那姑娘一咬牙,轻功跃上了房檐,霎时没了踪影。

    邱月旋却是盯着台上的陈贺卿,在众人纷纷散去之后,他出现在了陈贺卿的面前。

    “喂,还记得我是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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