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只管背了人在那里说体已话儿,落到旁人眼里,却是好一番耳鬓厮磨。
就见高美汐一双媚眼惊讶地闪了几闪,娇羞地垂眸一笑,说道:“凤池,事儿是我惹的,怎么好要你代酒?”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又落了众人的耳,桌上的此起彼伏的说话声便停了一停。
“我说,让骆长官代酒,我可是不敢当得很呢!”
骆西踌看她嘴里说着不敢当,那杯酒却直递到自己面前来,满脸都是小人得意的笑,心里不忍拂她的意,当下淡淡一笑,伸手拿过杯子来,仰头干了。
满桌子的人目光都添了新内容,郑伯明那杯两酒更是下去的无比痛快,心里就有点儿后悔方才孟浪了。
美汐摆布了郑伯明,这才有机会腾出手来,向岳安琪展颜一笑:“可是让岳小姐见笑了,也就是大家热闹热闹,造个气氛。”美汐又笑嘻嘻指了指岳安琪胸前:“岳小姐这胸针很别致,这是照着风琴的样子设计的吗?”
那胸针不过指顶大,一圈碎钻镶嵌着白金,虽然小,灯光下看着却光头十足,很是耀眼。
岳安琪摸了摸胸针说:“不是风琴,其实是马蹄铁,因为母亲喜欢骑马,这是她自已设计的样子。前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的呢。”
“我还想问一下是哪家设计师的杰作呢,原来却是岳夫人的手笔,竟比那些有名的设计师还要有天赋。而且又送了安琪小姐你,真是让人羡慕。”
小姑娘一双眼睛熠熠生辉:“母亲出自江南曾家,眼光自然是与别人不同的。”
原来是江南曾家人!怪不得……
“看来岳小姐不但继承了这枚宝贵的胸针,连令慈的审美也遗传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这身小洋装配这枚胸针再合适不过了。”
“唔,”岳安琪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一下子被呛到,她稍稍镇定了一下:“高姐姐真是会说话,不但会说话,酒量也好,人也豪放,我从来没见过郑大哥喝酒这么畅快的。”
女孩子的笑初看单纯得象早晨树叶上晶莹的露珠,细看才知道是水银珠子。
高美汐的眼珠转了几转:“安琪小姐这句话可是说到我心里了,其实何止郑公子,男人们都一样,打心眼里看不起我们这些女人,嘴上不说过了,哪里有这样痛快的。”
旁边就有人抗议:“你可别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我们要是真放开喝了,你又该赖账了。”
高美汐一笑,权当没听见。
到是岳安琪说:“高小姐性子洒脱,怎么会赖账?”边说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高美汐手里的那支香烟。
美汐弹烟灰的动作像手指在跳天鹅湖:“安琪小姐见过我喝酒?知道我不会赖?”
“高小姐说笑啦,我怎么会见过你喝酒?我又不会喝。只不过看着你让郑大哥喝酒那般豪爽,感觉上应该没错。”
这话没法往下接,怎么接都是抬杠,鸡生蛋蛋生鸡,到让人觉得小气。
高美汐扫了一眼岳安琪面前,一惊一炸道:“哎呀,你看我这人,没眼色得很!怎么这半天都没有注意到。”
众人见她说得这样郑重,正不知是什么事,就见高美汐一边大惊小怪,一边咋咋呼呼地指挥侍者:“给这位小姐拿一杯果汁来,小姑娘都说了不会喝酒,苹果对皮肤好,就苹果汁吧。”到把桌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那侍者低头一鞠躬刚要走开,高美汐却又变了卦:“回来!我想起来了,苹果汁是甜的,小孩子临睡前喝甜的对牙齿不好……”她在那里皱着眉头认真思量了一下,这才委绝不下一样问身旁的骆西畴:“还是……来杯牛奶吧?小朋友喝了可以助眠。”
岳安琪这虽是平生第一次见骆西畴,他的人却早就在小姑娘心里扎下了根。当时日日追着报纸上的战时新闻,连岳子琳书房里的佣人都说十一小姐现在竟是比老爷还关心报纸上的消息,贴身丫环天天几趟问邮差来没来,还被其他兄弟姐妹笑话去了。
此次缠着大哥要跟过来,是存了段心思不敢给人说的,特别是最宠爱她的大哥,更不能说。
到了华池特意留心,有时假作小孩子不经意,旁敲侧击地打听骆西畴的事。听大哥的几位朋友透露出来的消息,似乎骆西畴的那位北地来的夫人很不受宠,除了不得不露面的时候,骆西畴出门从来都不带她,来了华池两三年,报纸上都未曾露过真容。华池十里洋场冠盖如云,可这位夫人始终格格不入,是个异数。
不知道她一个督军之女怎么这么没有见识?到底是平州乡下来的人,又没怎么读过书……
不过,听说她长得……还看得过去。不知道比起自己来如何?岳家的第十一女在南京城顶级闺秀圈里都是首屈一指的美人儿,而且又身份高贵,便是跟那位素未谋面的骆夫人比,小姐本人还觉得委屈了呢。
骆西畴的风流韵事就更不值一提了,据说他身边的女人换得跟走马灯一样。到也没听着有人抱怨,反而是个顶个的说他体贴,又且出手阔绰,千金一笑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小伎俩,简直不值一哂!她从小就在姨娘堆里见惯了,暗想一个个的没本事罢了,到是懂得给自己脸上贴金!
一群庸脂俗粉,何足为虑!
她既有这样高的志气,见骆西畴待这位高小姐很有些与众不同,自然心里不高兴,再想想她凭什么,不过是凭了一幅脸子而已,便理所当然有些不服气。
又听她称自己“小姑娘,小朋友,小孩子”,她心里是有芥蒂的,瞬间觉得自己比桌上众人矮了几分,只当美汐三番五次拿话点她,心里着恼,说起话来脸色就不好看:“我晚上从不多喝水的,就怕睡不舒服,所以就拿了杯酒作作样子,谢谢高小姐关心。”
骆西畴饶有兴致地坐在那里,看二人斗法,却不料高美汐斜刺里绕了个花枪,找到了自己头上,他也顺着岳安琪的话说:“你这人就是好瞎操心,人家喜欢喝什么就喝什么,你怎么帮人家做决定啦?”
岳安琪又向众人说道:“果然四哥身边的人都伶俐,我大哥这一屋子的朋友多半都是从小就见着我的,到没把我当小孩子。难得高小姐不生分,一见面,连我晚上喝什么都给订了,可是实在这么多年的习惯也不想改,谢谢高小姐这么热心,连这点儿小事也替我操心上了。”
高美汐挑挑眉:“也是……看来我不过是瞎操心!其实……又不关我的事。”那后一句,却是向着骆西畴说的。
骆西畴见美汐又嗔他,那清粼粼的眼波直流到他心上来,心里也有些忍不住,于是胳膊一伸,隔空便将她指间的香烟抽了去:“我看着人家个个都知道要保养,你这个女人,怎么又是抽烟又是喝酒的,回头又该嚷嚷头疼了。”
这话听着极体贴的,美汐越发娇嗔起来:“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你又凭什么管我?”话一出口,虽然是故意的,却自己都觉得过了头。
骆西畴含了笑看她,眼睛一时再移不开,嘴里果然说:“我不管你谁管你?还有谁敢管你?”
这话可比前一句还烫人,美汐万没想到真能招来这一句,一下子到接不上了。
她这一愣,骆西畴看在眼里,忍不住又扶了扶她的下巴,话就说得越是溺人:“发什么愣?听不得真心话?”
他的手指腹上有着薄薄的茧子,扶在下巴上是粗糙的,礼服上的袖扣是对蓝宝石镶嵌的银莲花,蓝得如同两滴海水,又冷又深,直没到顶让她呼吸不能,她挣扎着吸气:“你再胡说,我可当真了!”
他有些颓然地放开了手,重新靠回椅子上,脸上说不清是惆怅还是落寞,几乎是咬着牙说:“到了今天你还是不信,你的心是石头的吗?”
这话无风也起浪,只合背了人,细细说给心上人听,他这样大明大白说出来,她突然恨他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