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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烈火

    “你方才,唤我什么?”

    “师娘……”盛辜月擦去眼皮上的血滴,彬彬有礼地卖了个蔫坏,“怎么,莫非这二字您当不得?”

    “帝君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我一通,现在晚辈心里难过,正指望师娘做主,疼疼我。”

    盛辜月向前,离姬影不能更近,故意在别尘悬的火线上狠狠碾过。

    话里话外绝口不提他事先掳走姬影的事实,将自己摘得干净。

    仿佛委屈极了。

    跪在地上的童子们俱是垂首拭泪,忍着惧怕,不敢细听太清天帝君的秘事,他们修行多年,若因一时差错而死,当真冤屈。

    几声哽咽响过。

    姬影轻叹,长袖拂落,几近坍塌的宫殿似天时逆转,碎裂的部分重叠归拢,伏地的童子也回到殿外,一切恢复如初。

    转瞬间,便似一切都未发生过。

    除了姬影看起来更加羸弱不堪。

    唇上失了颜色,那颗艳痣便越发妖异,像纸糊的人,只在那一处点灼笔墨。

    商飞意看着眼前一幕,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违和感更加强烈,似乎有什么近在咫尺,而他却隔雾观花,分辨不清。

    ……

    姬影,怎么会修心高阶道法的「溯瘟」?

    这种道法,说来简单。

    便是以自身灵力为代价逆转天时。时间越近,记忆越具体,则付出的代价也越小。此类道法通常不能作用于人的身上,否则因果孽障裹挟,会瞬间反噬丧命。

    而相隔最长的时间,也不能超过一刻钟,这是雷灵律法所限,违逆会有天罚降世。

    因限制颇多,加上这种追溯影响甚广,恶果业报总是远超过它所带来的利益,渐渐的,道法名字便由「溯时」改为「溯瘟」。

    现如今除了世家宗门册立家主的登仙考核,很少有人会用到了。

    他迟疑一瞬,没有上前。

    姬影掌心翻转,桌上茶盏飘入他的手中,提盏向前,淡淡道:“抬手。”

    盛辜月伸出手来,不以为然地侧了下脸。

    “既然叫我一声师娘,那拜师茶也合该有我的一杯,全了礼数,让我看看你这晚辈的心,到底有多难过。”

    姬影下颌轻点,茶盏底落入盛辜月的掌心,盛辜月猛地一颤,五指紧锁杯沿。分明摸起来是冷的茶水,和他接触的部分却像烧红的烙铁。

    恍然间,似有皮肉焦香。

    “……”

    盛辜月暗自较劲,打算以灵力轰碎茶盏,他冷冷地扯起假笑,言辞上极其轻挑,“师娘,你好疼我,不过这茶,许是还有别的法子可以喝,可要试试?”

    过了片刻,盛辜月渐渐笑不出来,眉心皱紧,他再次凝力,平常捏碎头骨或者巨石都不成问题,而今日却平平无奇,没有丝毫反应。

    相接的那块肉都像烫熟了。

    茶盏纹丝不动。

    其上压着的一根手指像玉钩轻旋白瓷盖,姬影弯腰垂首,将那在盛辜月手里滚沸的茶水,轻轻嗅闻。

    哗啦一声。

    姬影轻弹。

    瓷片和茶水尽数洒在地上。

    在盛辜月眼皮上游移过的手指,又落在他的掌心,轻轻点过,疼痛全部消失,冰凉舒爽的感觉充盈而上,仿佛一场幻觉结束。

    而他像一条骤然紧绷到极致,又弹回原处的弓弦,未知的疼痛和被完全掌控的恐惧,带来的不是愤怒,也不是恼恨。

    而是,头皮发麻的爽快。

    让活了这么多年的盛辜月,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

    他听见那位懒懒散散地:

    “教你碰过,都脏了。”

    这便脏了?

    没见识的小魔主。

    盛辜月心不在焉地想:是了,断袖是会传染的病。否则说不通,为何他现在不仅不记恨姬影,反倒是想抱着姬影的腿,任他踢踹打骂,也要先吻一吻他的手腕,再趁其不备,咬出血来。

    要痛,他们一起痛。

    盛辜月越想越极端,表面上倒是笑脸相迎,“您手下留情了,怪我说话没有分寸,日后还要互相照拂……”

    “啪!”

    盛辜月脸上的笑还挂着,话没说完,便被狂潮剑打偏了脸,菩提子挂在耳骨上,歪歪斜斜的,不显得可怜,倒有些斯文败类的挫相。

    “——别尘悬,第二次了。”他阴森森地开口。

    “是我打的,不好意思。”姬影:“看你好像没过瘾,没忍住又打了一回,冒犯到你了?”

    盛辜月舔着唇边的血,笑了:“没有。”

    不待盛辜月发作,姬影将手腕递向别尘悬,无需多言,只消得见他蹙眉,别尘悬任是滔天杀意,也消磨得所剩无几。

    两人手掌相接,他牵姬影入怀。

    姬影疲倦地靠在他身上。

    别尘悬低声道:“千金血,吃一粒。”

    姬影摇头:“待会儿。”

    商飞意两步跳过来,他离得远了点,也瞧得出姬影脚步虚浮,内里虚空,似经不得风的病树。

    商飞意掌心压在荆棘鞭上,急道:“盛辜月欺负你了?”

    不然姬影这么对他,这人还嬉皮笑脸的。

    讨嫌!

    “并非如此,是我半夜旧疾复发,太过突然,不待唤来帝君相助,便昏过去人事不知,万幸少君帮忙熬过了。”

    姬影轻描淡写道:“我的事可以暂时搁置,少君先前问我的问题,我的回答是,可以。”

    “能教你,也能救你。”

    盛辜月:“几时启程?我哥剑术卓绝,若有需要,我们兄弟二人都可为您的助力。”

    别尘悬将人打横抱起,姬影已经又有了昏昏欲睡的迹象,不能作答,他漠然道,“三日之后。”

    按原计划,诞辰贺礼给出无名残刃,次日他们便打算离去,但姬影身子最要紧,先施针定魂,再谈其他。

    盛辜月听得他们要离开的动静,也不管姬影听不听得见,忽然道:“对了,上回那小八卦阵坏了,再给您个什么物件儿好?”

    这一句话,便显得他们私下常有往来,仿佛情谊甚笃。

    可惜姬影不答。

    别尘悬竟然也不在意。

    只有商飞意反应最剧烈,几乎是猛然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盛辜月一眼,然而盛辜月这等瞎子,区区邪恶眼刀,是瞧不见的。

    人都走了。

    珍宝架上,半卷杂书被穿堂风撩动,一股腥气弥漫。

    盛辜月摸索着收拾身上的狼狈痕迹,菩提子坏了一颗,需要重铸,不过相比今日收获,封印损坏,算不上麻烦。

    梁上忽而伏下一具惨白女尸,红纱玉臂满是裂纹,似藻类湿漉漉的漆黑长发流淌着水气,女人嘻嘻笑道:“少君……”

    “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盛辜月:“喜欢他?那你去盯紧他。”

    “可不敢,妾身怕死。”艳丽女尸似蛇般扭动,绕在柱子上。“少君可知,方才那位,为何要以剑为您掌嘴?”

    盛辜月整理衣袖,掸了掸下摆:“说。”

    女尸掩唇而笑,“那要问您都想了什么,那时候您闻起来,像那野林里不通人性,遇春起意的走兽呢。”

    盛辜月微有怔愣。

    “……我?”他以一种轻飘飘地语气询问:“当真是我?”

    “恭喜少君,当真是您。”

    兄弟共感,有些躁动,有些情意便无法遮掩。倘若幽芜所说是真,刚刚发生的事情,希望没有传给哥哥。

    盛辜月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若是哥哥有所感知,倒也无妨。

    只能说明,他终于算一个完整的男人了。

    ……

    天光微暗,白鹤点足而飞,荡过残阳流瀑,湍急河流一侧岸堤上,两道拉长的影子前后腾云掠过。

    “我们这就走了,岂不是便宜了那小子,姬影白受委屈了!”商飞意急急追在别尘悬身后,“听我说话啊别尘悬!”

    “别吵。”

    商飞意义愤填膺,正要抬手,却猛然停住,脸上少年气的执拗荡然无存,他扫过对面的人:“陆寂然,他怎么在这?”

    先前在太清天,听说他找别尘悬的麻烦,被姜姒落了面子,闹得很不愉快。

    姜姒诞辰,他居然肯来?

    陆寂然怀中抱赤焰枪,倚墙而立,眉峰凝煞,感受到有人近身,他冷冷地睁开眼,看向别尘悬。

    眸子色若虎豹,饶有兴致地落在了那昏迷不醒的人身上,陆寂然极不客气地贬斥:“有意思,我还没找他麻烦,他就要死了?”

    “陆寂然。”

    “怎么,我骂这病秧子,你生气了?那正好来打一架,上次你当众下老子面子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

    陆寂然身边的事物似经过炙烤,爆裂化为焦炭,黑烟滚滚,几道火气汇在枪尖,“叫你声帝君,真把自己当老子的爷看待了!”

    别尘悬怀抱姬影,不愿他受波折,侧身避开来势汹汹的陆寂然,狂潮剑心随意动,短短瞬间便交锋数次,擦出铿锵铁石之声。

    商飞意本欲迎击,却被塞了个姬影在怀里,他愣了,“给、给我了?”

    别尘悬手执狂潮,指尖掐雷诀,两人气势搅乱风云,引来漫天纷乱的碎裂灵团。

    九天雷云滚动,而地裂数道,瀑布泉涌窜起岩浆,灼人热意烧毁了半座宫殿,商飞意瞠目结舌,心底想,姜姒知道怕是要提辞呈罢工了!

    别尘悬抬手,推了商飞意一把:“他不舒服,先带他回去,我随后就来。”

    “随后?大言不惭。”陆寂然嗤笑:“怕他受伤啊,那我偏杀他给你看!”

    别尘悬尚未开口,陆寂然便疯狗一般扑了上来,抬枪疾驰,他所追去的方向并非别尘悬,而是怀抱姬影,腾云离去的商飞意。

    别尘悬身如疾风,两兵相抵,雷光似龙尾横扫,拦下了冒进的陆寂然。然而陆寂然受巨力撼动,内里受创,口喷血来,他却并不计较,诡谲一笑,忽而抬手一松,‘赤焰枪’化为齑粉,原是根硬木!

    真正的赤焰枪——

    别尘悬猝然回首,一道烈火流光追上商飞意,纵然离得远,也不难看清相撞瞬间。

    一声巨响,余波震碎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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