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逗过头了。
姬影怕他恼羞成怒,做出跳车之举,便侧头对外面的商飞意道:“辛苦你了,一会儿劳你在外和他们周旋。”
商飞意打个哈欠,甩了下鞭子,想让马车在宵禁封城前入岳州城:
“不辛苦,你俩看起来便笨嘴拙舌的,这种耍嘴皮的事,除了少爷我,还能有谁应付得来?”
马车离岳州城越来越近,商飞意的不以为然也消失不见,他眉峰越皱越紧。
他低声对车厢里的两人道:“不太对,岳州在戒严。”
城外排了百米长的队伍,审查稽核极其严苛,商飞意远远望着,片刻功夫,那守城司已经赶走许多等待入城的人。
岳州城,或是其他州郡的主城,都有太清天设立的结界阵法,寻常人不能强闯,所以他们才想着尽量走城门进去。
如今这情况来看,却是有些麻烦了。
剑柄挑开半扇窗的挡帘子,别尘悬凝神看了片刻,“是妖气。”
守城司,是人修所辖,不该有妖气。
妖魔精怪匍匐在地,赤鬓高壮的炎魔骑在骷髅马上,肩扛如同活物般扭动呼吸的婴孩巨斧。
他一挥巨斧,便引得婴孩头骨啼哭不止,口喷烈焰,吓得周围百姓仓皇逃窜。
炎魔哈哈大笑,狂乱潦草的胡须翘了起来,他粗暴地夹了下马腹,有人想给钱,跪地上哭着求通融,也被此人胡乱打飞出去:
“不行——就是不行!岳州城,三日前已归属浑噩天,如今受魔君枕苍野所辖,仙、人,禁入此城!”
他眯眼瞧了片刻:
“若为妖魔,想要入城,便递交浑噩天所属妖纹玉。”
“我,我这身家性命都在这批货物上,若不进城,岂非逼死我等!”
炎魔冷笑一声,商飞意心道不好,果然,瞬息之间,炎魔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
他抡起巨斧,猛地砸下,将那人砸得倒飞呕血,脑袋一歪昏死在旁边。
周围人吓得后退好几步,让出了空位,他啐了一声,“还有谁不服,上前受死!”
商飞意的马车孤零零地停在原地,极为显眼,炎魔面色更凶,催马上前。
商飞意后背紧贴马车,低声道:“情况有变。”
枕苍野居然胆大包天到围困了岳州!
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恶劣。
炎魔越逼越紧,商飞意精神紧绷,马车突然拉开一道小窗,是姬影的手递了出来。
马车檐角落下一滴水,砸在了那截如羊脂玉般的腕骨上,似宣纸淋湿,留了一道痕迹。
只见此处,便可推论。
车上之人,定然是美人无疑。
商飞意低头一看,柔粉掌心,拿出了一个通体雪白的玉石,上面流转奇异的妖花纹路,如青瓷冰裂,重重叠叠簇拥着花蕊。
商飞意略有惊讶地接在手里,炎魔走近了,不屑地打量他:“——散仙?”
商飞意眯眼,他故作奉承,笑笑道:“是,有幸为我家主人做幕僚罢了,万幸主人不嫌弃我的出身。”
他将妖玉送出,炎魔不耐烦地抢过来,拿到手里,他脸色微变,细细摩挲:
“……这是你家主人的?”
商飞意:“正是。”
“浑噩天,万艳之首的花家。”炎魔上下打量商飞意,又看向马车,“你主人,姓甚名谁?”
商飞意心底一紧,他顿了下,浑噩天的事情他了解不多,万艳之首也仅限于听说过,只知道是花妖里最显赫的那一脉。
炎魔见他稍有迟疑,便知他作假,立刻大怒:“好啊!区区散仙,竟然敢窃取花家的妖纹玉!”
商飞意掌心按住腰侧鞭子,心知诓骗无用,只得见真章。
然危在旦夕之际,身后马车内,忽然有人低声咳了咳,温润的声音响起:
“花氏,十三子,花不眠。”
炎魔举过头顶的巨斧瞬间收势,他愣了愣,半信半疑地眯起眼,骑在骷髅马上绕着马车转悠了一圈。
“敢问十三公子,来此所为何事?”
“病。”
里间的人淡淡道:“枕苍野教你做事,便是教你们滥杀无辜,逞凶斗勇?还是你自作主张,明知魔君在此有要事,却还惹是生非,让他背负骂名?”
“若让圣女知晓,你有几条命够罚。”
炎魔慌乱一瞬,没想到会在这些排队入城的人里撞见这么大一尊神人,他心慌意乱,又强压下那人提起圣女时的惧怕。
他从半信半疑,变成八分信了。
无他。
圣女照切玉,本是花家的长女。
但是早年因某些鲜为人知的原因被花家除名,自改姓名照切玉。
虽然除名,且花家和圣女少有往来,但圣女身居高位,花家地位在浑噩天水涨船高是事实。
况且上峰派他守城,确实并未允他滥杀无辜,只让他不放可疑之人入城。
诸多规矩,是他擅自做主。
如今闹了许多事,炎魔眼珠左右看看,见到有人窃窃私语,显然在嗔怪他。
炎魔忽然恼羞成怒,“谁知你是真是假!待我掀了你的篷子,瞧瞧你的真面目!”
婴孩巨斧啼哭不止,魔音穿脑,恨不得将人耳膜撕裂,商飞意猝然起身,正要扬鞭,一道声音直切进来:
“放肆!”
少女嗓音清甜,自人群之后传过来。
众人纷纷避让,幽冥幼鲸座驾似小山一座,自虚空悠然而至,炎魔见此第一眼,便畏惧地落下马,跪地请罪:
“冒犯了圣女尊驾,小的有罪!”
“那些不过入城求财的百姓,如何算可疑之人?”先前发声的侍女站在楼阁一角,冷冰冰地俯视炎魔:“身份无疑者,自可入城,这是圣女的吩咐,你敢不从?”
“不敢不敢,”炎魔扬起巨斧,大吼一声,“放行!”
对于急着进城的商贾来说,这是喜事!
周围欢呼雀跃,商飞意仍旧有些愣愣地,那阔气座驾从他们旁侧经过,说话的侍女和他对视,仿佛当他真是什么花不眠的幕僚,颔首示意,便径直入城去了。
商飞意:“……”
他驱车入城,本打算随意找一间客栈,马车内却轻轻扣响,姬影道:“去城内最贵、最有名的客栈旁边落脚。”
商飞意:“为何?”
“枕苍野是富贵命,行起坐卧,若是料子轻贱,他身上会起疹子。”姬影道:“若此行要盯紧他,住在最有名的客栈旁边,便不会错。”
商飞意本想追问姬影怎么知道,想了想又忍住了,谁没有点小秘密了,既然姬影不会坑害他和别尘悬,他当个睁眼瞎也无所谓。
别尘悬摇头,却道:“客栈未必行得通,他向来铺张奢靡,周遭客栈,应当都被他包下了。”
算盘打得好,但现实比打算盘残酷许多,因为事实,真让别尘悬说中了。
枕苍野包了城中心三座最豪华的客栈,他和手下亲信,以及圣女照切玉分着住。
另有三座,据说也被神秘人包下了。
商飞意蹲在马车上,无语对苍天,见岳州城上结界纹丝不动,实在搞不清楚枕苍野怎么会率大军入城,蛮横欺压到守城司都变做他的人。
半晌叹了口气,商飞意道:“……其实我还有个想法。”
姬影:“嗯?”
“你在马车上等着,我和他去附近转转。枕苍野临时围了岳州,不知会持续多久,心思活络的人肯定想弃城而去,我们去找这样的人,越急的越好,今夜便买下来。”
见姬影望过来,商飞意笑嘻嘻地转着手指上的扳指:“钱这种俗物,我有的是。”
别尘悬作为帝君,在各州主城都有供奉他神像的宫殿,但此时去住,显然不妥。
临行之前,别尘悬将狂潮剑放在姬影手边,他和商飞意分散两路,去附近找急售的宅院。
三人约好,哪怕找不到,两个时辰后也在此地见面。
姬影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此处多是往来马车停靠的驿站,人流相对于主街并不算少。
谈话声,也多是走南闯北的生意琐事。
货物质量、各州郡生意好不好做,何时归家,彼此都会浅谈几句。
姬影挑拣着听在心里。
直到细微的喀喀声,自地下传来。
姬影猛然睁眼,刹那间,他提起狂潮,拉开车帘纵身跃出,然他眼前的情景不再是城内街道,而是无数碎石和不停下坠的杂物!
整座马车和他一并坠入深渊!
同他一样坠落的还有不少人,男女老少全有,都是聚在附近谈话的人。
尖叫声此起彼伏,容不得多想,姬影掌心银链倏然出现,半透明的锁链细如毫发,化作数条圈在众人身上。
伴随轰隆隆巨响,掉下来的百余人以各种姿势着地,众人脚软腿软地互相看了一眼,低声呢喃:“我、我们没死?”
不待众人细想方才发生的事情,人群里传出来一声尖叫:
“那是什么!?”
有人指着前方惊惧道:“这,这底下怎么是个狐狸脸的墓穴门啊!”
地陷的毫无缘由,且坑洞至深,足有百米,正常人绝对上不去。
而现在岳州城为浑噩天所困,守城司的人都被取代,怕是城内巡守的敕灵卫也不会有余力来救他们了。
一时间,有些人坐在地上掩面小泣,有些人红着眼眶咬破手指在衣衫上写遗书。
绝望弥漫,姬影随着大流靠在落石旁边,他的斗笠别在腰后,方才差一些便丢了,万幸落下来没弄坏,此刻戴上去又太显眼,只好先放置。
“你这么漂亮,也要和我们死在这了,唉。”
姬影抬头,和他搭话的是一个男人,身量不高,穿着深绿绸衫,愁容满面,见姬影看过来,他更哀伤:
“我娘子孩儿都在上面,幸好啊,他们没跟着我跑这边来,不过我若是死了,她们娘俩怕是更难过了,唉。”
姬影没说话,男人许是跑货郎,自说自话很有本领:
“我叫沈海,瞧你面生,不像岳州人,外地来的?来的不是时候啊。”
“是啊。”姬影接了话茬,叹气:“来求医问诊,不想刚进城便遇到此事……”
沈海听他有病,更是可惜,问道:“你家中可有人等你?”
姬影摇头。
沈海:“那你比我可怜点。”
两人低声交谈,另一边有人站起来,振臂一挥:“诸位,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我等将这墓门撬开,找找有没有其他生路!”
“左右都是死,何不拼一把,万一我们出去了,便是白捡条命回来!”
沈海不屑,扭头和姬影吐槽道:“这就是傻子,打开了那瞧着就吓人的墓穴,到时候跑出来妖怪邪魔,将我们生吞活剥,跑又跑不脱,死得比现在快倒是真的。”
和沈海意见相同的人也不少,两方争执半天,差点打起来,最后还是想找路求生的人占了上风。
那墓穴门是石制,推不动。
只能盼望凿穿了。
众人找来棱角尖锐的碎石,乱砸一通,弄了半天,也不见有丝毫的缝隙。
有些人力气小,已经泄气,蹲坐原地,哭丧着脸抹起眼泪。
姬影看向身侧看热闹的沈海:“沈大哥,我去帮帮忙。”
“唉,唉!”沈海没拦住他,急得站在原地转了一圈,眼见姬影瘦胳膊瘦腿,病秧子一个,能有什么力气!
他撸起袖子,走近了,见姬影果然砸得很费力,不过是几下,掌心都红透了,眼看着要肿起来了。
“让开让开,你叫我声大哥,那就让大哥来!”
沈海拾起石头,运足力气,猛地一砸!
哐当!
这是石头砸下去。
哐当!!!
他僵在原地。
周围的人也惊愕地看着他。
沈海一下子,将那看起来重逾千斤的墓穴石门,直接砸翻了!
姬影万分惊讶:“沈大哥好厉害,常说人遇险境,能爆发数倍高于自身的力气,想来沈大哥思念妻女心切,竟然做到了。”
沈海恍惚道:“啊?啊,啊,是吗……”
他这么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