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晋玉是毫无疑问的赢家。
从接过陆廷枢笔记的几秒钟内,流畅的演讲稿就已经在心中完成。
演讲是她舒适区中的强项,一直以来舒晋玉都享受成为人群的焦点。
她缓缓开口,优雅的音节从漂亮的唇形里流淌出来。
这场小小演讲像是一个人的独奏会,所有人都是她的配乐,光芒都聚焦在舒晋玉的身上。
随着最后的致谢词和赵立新凝固的尴尬笑容,在全场的掌声中她和陆廷枢并排站立。
仿佛是排练默契的盟友。
她靠得很近,白花香味包裹住了陆廷枢。
很淡,但融进他的皮肤里。
教授惊喜非常,请她和陆廷枢留下,想和这两位优秀的学生单独聊聊。
陆廷枢的笔记和思路无可挑剔,但教授显然更对舒晋玉感兴趣,这样年轻的女孩有这么从容的气场肯定不简单。
“我是舒晋玉。”
她笑着自我介绍。
似乎是对着教授宣布的,但她坚定地看着陆廷枢的眼。
陆廷枢看着她,他听过舒晋玉的名字,这样优秀的异性免不了成为周边男性茶余饭后的话题,他再不谙世事多多少少听过她的传闻。
他根本不需要舒晋玉的帮助,没有赵立新他依然会参加。他需要额外的分数确保能获得海大每学期那笔最高的奖学金。
输赢根本无所谓,他早就变得务实。
显然这样的大小姐和自己不是一路人,陆廷枢不理解她过于热切的视线,只觉得冒犯。
和教授打了招呼签了字,陆廷枢转身离开教室。
舒晋玉的耐心和他挺拔的背影一起离开教室,教授还在邀请她参加一场不久后在华都的论坛。
她婉拒了教授的邀请,教授表示遗憾,只得拿出签到表让她也写下名字。
“谢谢您,但我不需要这个分数,”她说。
“请您将分数都给他,这是他的功劳。”
她修剪精致的手指指了指表上的那个名字,字迹还未完全干。
笔画干净漂亮,收尾锋利利落,就像他本人一样。
舒晋玉想起它的主人修长干净的指节,骨节分明的手腕。
她有些想,扣住这双手。
-
陆廷枢再次见到她是在工作的咖啡店里。
彼时他正被客人为难,一位男性客人自己不小心打翻了咖啡。
这里消费水平很高,为了保护隐私基本上没有监控,于是为了在同行的女伴面前维护自己的男子气概,强行将过错怪罪在他身上。
“怎么这么烫!”
男客人呲牙咧嘴地大吼。
“你一定要给我负全责!”
陆廷枢拿着毛巾半跪着捡拾着地上的杯具碎片,经理在一旁不停地赔罪。
“算了算了,他一看就是学生……”
相陪的女客觉得面上无光,出来说和。
“不行!你们非要给我个说法!”
吼叫的男人似乎更愤怒了,他拍起桌子,碗碟叮当作响。
“要不是你们这个服务生没提醒!我会这样吗!”
他指着半跪着的陆廷枢,“你连做服务员都不配!”
他随手将一杯薄荷水浇在陆廷枢的头上,杯里的冰块叮当作响引来周围顾客的惊呼。
就是这个时候陆廷枢抬起了头。
他抬头看见了舒晋玉。
仅仅是走了过来就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她白色的裙摆停在陆廷枢的面前。
“我想您应该是很懂咖啡的。”
舒晋玉看向那位男士,似笑非笑。
“我……我当然懂了!我经常在这里消费!”
“那您应该知道,热拿铁的温度一般在55-65摄氏度,而且您坐了半个小时才喝了第一口。”
接着她纤细的手指指了指某个座位,“是您自己不小心打翻的,我一直坐在那,看得很清楚。”
“你!”
男人涨红了脸,想站起身和她争论。
“您今天是第一次和这位女士约会吧,我建议您忘掉这些不愉快,重新去购买一套西装。”
舒晋玉后退一步,嘴角微笑弧度没变,眼神却淬了寒意。
“毕竟您这件拙劣的Brioni衬衫仿品,还不如这个服务生身上这件。”
男人彻底破防,他的女伴再也忍受不了和他一起出丑,拿起包起身离开。
他想进前一步垂死挣扎,被一只端着托盘的手拦住。
男人抬头去看手的主人,他站得笔直,自己泼向他的水给他带来了一身的冰冷。
“这位先生,损坏的餐具还需要您依价赔偿。”
陆廷枢挡住他,薄荷的气味夹杂进他的音色里:
“一共是两万元。”
-
经理罕见的好说话,竟然在安抚他之后破天荒允许他提前离开。
他没有也不想多问,随手擦了擦身上的水渍。
陆廷枢下班时,舒晋玉正站在店门口。
她出神地望着街边的路灯,见他出来递过来一件夹克。
也许是夜晚城市通明的灯火点亮了她的双眼。舒晋玉的双眼忽明忽暗,闪亮着光。
“谢谢。”陆廷枢接了过来。
触手他就觉得衣服的质感非同一般,还有隐约的高级古龙水香。
他接受了她的好意,但没有穿上夹克。
半晌他看着舒晋玉,顿了顿又开口:
“上次也是。”
舒晋玉不答,只怔怔地看着他,似乎在他脸上找寻着什么。
“你还记得我吗。”夜色中她问得很轻,跟平时的她不太一样。
“舒晋玉,多谢。”
他确实感谢她。
陆廷枢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遮挡住了深邃的眼睛,和秦霄云一模一样的双眼本该让舒晋玉沉醉其中。
只是现在他的眼睛里全是礼貌和距离,像结了冰的湖。
陆廷枢发尖上冰凉的水滴进湖里,舒晋玉冷得清醒过来。
她终于不露出那种复杂的神情,瞬间变回了那个养尊处优的高位者。
“明天见。”
她微微勾唇,好像是安抚陆廷枢,随即转身走进繁华的夜色里。
“等等。”
舒晋玉听到他的声音,驻足回头看他。
“或许……能给我你的地址吗?”
可能是第一次问这样的话,陆廷枢脸上有不自然的晕色。
“衣服我会还你。”
不自然的神情冲破了他薄薄的那层冰。
舒晋玉忽地笑了,本来明艳的五官越发灵动起来。
她又轻盈地走了回来,短短几步路陆廷枢突然没有勇气再去看她,只低头看到她洁白的裙摆重新回到他面前。
“不用那么麻烦。”她打开手机,接着将屏幕伸到他面前。
她离得很近,微棕的柔顺长发跟着温热的风轻抚他的手臂。
陆廷枢在初夏的晚风中嗅到了橙花的香气。
“加个短讯吧,陆同学。”
陆廷枢走进昏暗的单元楼,有几个物业委派的工人正在翻新墙面。
他侧身借过,点亮手机屏幕照明。
屏幕上跳出未读消息,陆廷枢粗略地翻看。
经理发来让他明天好好休息的消息被他滑动删去,紧挨着的是舒晋玉通过的验证消息。
【Shu.】
陆廷枢站在台阶上点开她的对话框。
他停下脚步,打了三两个字,又快速删去。
陆廷枢熄灭屏幕,迈步上楼。
他独自住在校外,寝室不适合他这样不分白昼的作息。
钥匙转动发出腐朽的开门声,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向房间。
换下潮湿的衣服穿上贴身的T恤,他不去管换下的制服,陆廷枢任由自己躺在床上。
黑色的夜晚里他却无比清醒,今天发生的事在他的眼前走马灯般回放。
陆廷枢自然想通为何一向势利的经理会变得通情达理,与平时不同,今天特殊的变量只有舒晋玉。
也许她付清了店里的损失,又或者她只需要寥寥几句命令。
她是无忧无虑的富豪千金,陆廷枢自认为没有资格去揣度她的行为。
毕竟他们的人生一开始就是分明的平行线。
今夜的气温有些暖,烘得身边的新夹克沾上橙花的香味。
陆廷枢伸出双手蒙住自己的脸,深深地呼吸。
晚风徐徐吹进寂静的夜,吹起素白窗帘的浮动。
同样吹起舒晋玉的裙摆,吹起他心中一点点涟漪。
终于他支撑着自己坐起,看向窗外遥远的繁华灯火,去摸索自己的手机。
屏幕乍然亮起,双眼还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陆廷枢稳住目光。
锁屏上只有数字时钟,没有新的消息。
指尖停在通讯录零星几个联系人的对话上空,他终于再次点开Shu.的对话框。
【多谢。】
指尖停在空格键上,打出一串生长的空白。
陆廷枢定了定神,删除键删去错误,又打出几个词。
如果以后有需要……
他马上又删去了,自己的帮助对她来说微不足道。
【请给我一个方便的地址,衣服干洗后寄还给你。】
他用了最客气礼貌的语气。
心脏跟着消息发送的提示音跳动,陆廷枢眉间微蹙,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她是否回信,按动锁屏,将手机扔进枕头柔软的缝隙。
他沉默着坐在黑暗里,听见墙上挂钟缓缓的秒针声。
两圈,也许是三圈,陆廷枢败下阵,伸手去拾刚刚抛弃的手机。
她没有回音。
-
舒晋玉将手机静音。
今晚梁叔叔邀请她到家共进晚餐,餐桌上的礼仪舒晋玉烂熟于心。
高雅的菜式不是为了填饱肚子准备的,看似是家宴里寒暄的问候因为她的大驾光临涌动着莫名的意味。
近年父亲有意让她参与家族事务管理,她到海市并不完全为了散心。依附父亲切斯特公爵多年,梁氏做到海市的商界骨干,不能也不该脱离掌控。
她是年轻的克洛伊伯爵,从来不是无所事事的青春少女。
嘴角的笑容如春风,但话语间几番犀利的提问像利剑,刺得席间梁氏话事人如芒在背。
宴会尾声,她知道自己又获得了这场小型战役的胜利。
“您知道的……”舒晋玉放缓了语气,她托起高脚杯的白皙指节衬得红酒液鲜艳欲滴。
她看向梁若成,论辈分他算他的叔叔。
“皇室注重隐私,您和公爵的关系最好低调。”
说完,她浅浅抿一口酒液,再度开口:“毕竟这些年您的商业伙伴同样也希望能和皇室交易。”
“是,是!舒小姐您说的对……”
梁若成听出她话里的敲打,一只手配合着举杯,另只手用餐巾不断地擦拭头上豆大的汗珠。
“这些天劳您破费,司机就不用了。”
舒晋玉准备起身离开,她笑着对餐桌上其他的人点头示意。
“司机为了您的安全,舒小姐,”梁若成也随她站起身,提起司机他的汗水更多了,“这点小事您不用挂怀。”
“不需要了。”
她直接宣布:“而且我想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