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大的生物医学研究院在东区三号楼。
许述昭急匆匆地准备完成，穿过风淋室，走进实验室，只看见陆廷枢一个人坐在显微镜前。
“怎么一个人，”许述昭环顾四周，除了昂贵的仪器就是陆廷枢，“文光师兄呢？”
陆廷枢低头看显微镜，他的声音穿透口罩和防护服后模糊：“有投资人来参观，他去接待了。”
“他倒是义不容辞。”许述昭冷哼一声。
他在陆廷枢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右腿往左腿上搭，实验桌挡住了他的动作，他只好转身换了方向。
“什么活都让我们哥俩干！要我说，廷枢你比他专业多了！”
陆廷枢手上的动作不停，将实验记录扔给身旁抱怨不停的家伙。
“把实验记录写完更专业。”
许述昭接过翻看，陆廷枢能想象到他护目镜下皱着的眉头。
“廷枢，我认为你待在这里算是屈才。”他也不打算动笔，把这叠烫手的报告扔在桌上一角郑重宣布道。
陆廷枢不理他，当作耳边风。
“你这么拼命，该看到的人也不知道，”
许述昭煞有介事地评价完，收起长腿转过身面对陆廷枢说：
“来我家的研究所吧，保证有助理帮你写一辈子的实验报告！”
“那我也要先毕业。”陆廷枢忽略身侧护目镜都挡不住的炙热目光，起身去看仪器的结果。
“我说真的！”许公子站起身跟着他，“以后我是执行董事，你跟着我当然比在这个地方强。”
“你爸会让肄业的人接手公司吗。”陆廷枢语气平静一针见血。
许述昭想起收到学业警告自家老头子难看的脸色，本来让他来海大实验室就是让他取经学技术，经验没学到却收到了数条红色学分预警。
他在防护服里一声哀嚎，帮陆廷枢操作起仪器来。
本就繁琐的实验因为曹文光的缺席工作量成倍的增加，陆廷枢和许述昭忙得不可开交。
许述昭支持不住发出停工抗议：“陆廷枢你不会累吗？休息一会吧。”
陆廷枢抬头瞥了一眼数字时钟，已经是黄昏，他从堆成山的数据中直起腰，仰头舒展酸痛的脖颈。
“走吧，休息。”他站起身，去更换衣服。
许述昭马上跟上他的脚步，去问他的晚餐安排，他提出和陆廷枢去附近最新的法式料理，消费由自己买单。
“都是例菜，很快的！”
当然是骗他的，法式餐厅的高标准出餐出了名的慢，许述昭再看到实验数据头都要爆炸，拖延症发作希望越慢越好。
“随便。”陆廷枢不懂什么法式还是英式，只想快点结束。
“好好好！”许述昭生怕他反悔，拉住他往电梯室赶，“我开车去，很近很近的！”
两人在电梯门口站立，防护服穿了太久，许述昭精心设计的发型走了样，他对着电梯门上自己的倒影整理发型，凑近得很近。
“怎么样，”他对着门中的陆廷枢说，“恢复我十分之一的帅气没？”
陆廷枢抬眼去看他今天的造型。
电梯门提示音“叮”地一声响起，在众人的拥簇下，有人第一个迈步走出电梯。
“舒小姐，这层就是我们GMP实验室了……”
跟在她身后的人为她介绍。
“生物我不太懂，那就麻烦曹师兄介绍了。”领头的舒小姐眼眸弯弯，粲然一笑。
主任和院系领导都在旁边，投资方的舒小姐年轻貌美，曹文光没想到电梯门一开能见到陆廷枢一行。
这是曹文光的一次好机会，最好没有无关人士打扰。
“两位师弟怎么在这里？”曹文光先发制人，“实验有问题待会我来解决。”
许述昭离得最近，他被投资人小姐芬芳的笑容晃乱了心神，胡乱地开口：
“我们准备去吃饭。”
曹文光见他呆立在原地，心中嗤笑：
“废寝忘学是好品质，还是要注意合理安排时间。”
关心完学弟的身体状况，他上前一步准备与参观的舒小姐并肩而行，其他人识趣的放慢脚步为青年才俊创造空间。
“文光师兄。”
曹文光还没离开电梯室，听到陆廷枢从背后叫他有些诧异。
陆廷枢不喜与人亲近，从没叫过他师兄。
“数据就差你的那一份，我们等你忙完再提交。”
他点出曹文光的缺席，话里的锋芒显而易见。
陆廷枢身边的许述昭张着嘴，脑袋宕机，不明白事态的变化，曹文光变了颜色，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陪同的主任见气氛不对赶忙出来圆场：
“陆同学也是我们的优秀学生代表了，这位是……”
“舒晋玉同学，你好。”
陆廷枢忽地开口。
“好久不见。”
他和她对视，还是平稳的语调，没有重逢的欣喜。
“好巧，陆同学。”
舒晋玉还是刚才的笑容，“我来参观。”
带队人见陆廷枢和舒小姐相熟，舒小姐见他也面色和蔼可亲，便对他和许述昭说：
“那两位同学也一起吧，正好介绍介绍实验流程。”
“麻烦你们了。”
舒晋玉也客气地说，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没关系。”
陆廷枢走到她身边，穿过人群。
只留下还在震惊中的许述昭站在原地，直到大部队走进走廊才反应过来，拔腿去追。
-
陆廷枢确实很专业，本来晦涩难懂的理论知识能从他流畅的讲解里变得不再让人昏昏欲睡。
院方也很满意他的表现，有意让陆廷枢带着舒晋玉自行参观放松气氛，走在远处不去打扰。
曹文光想挤进陆廷枢的讲解里，插了几句话反而适得其反，只得咬牙跟在后面。
许述昭跟在队伍末尾，眼睛瞪大一回又一回。
他想不明白陆廷枢什么时候认识上了投资人小姐，也看不懂两个并肩同行时陆廷枢温和的语气。
“这里是操作台。”陆廷枢对她介绍。
“我能看看吗？”舒晋玉想试试看台面上的显微镜。
“可以，”他答，“不过需要手套。”
“没问题。”她跃跃欲试，去观察，仪器。
陆廷枢转身给她拿来医用手套，指导舒晋玉去看显微镜。
“看不清。”舒晋玉低头说。
她坐下来弯腰去看显微镜，陆廷枢俯视着看她，长发从她颈间的一边垂顺下来，露出一侧纤细的脖颈。
她颈间的金鱼吊坠停在她的锁骨上，给细幼的皮肤点上一点鲜艳的红。
陆廷枢忽而觉得有一点渴，喉间被那条鲜艳的小鱼夺走了水分。
“试着轻轻拧动旋钮。”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一点喑哑。
“还是不行，”舒晋玉照他说的做，虚心求教，“帮帮忙。”
陆廷枢弯腰去帮她调试，她的手指还搭在显微镜的旋钮上，陆廷枢的指尖触碰到她，隔着手套感受到了温度。
他离得很近，她浅浅的呼吸气流碰到陆廷枢的脸，陆廷枢回想起那晚她的发丝随着晚风吹过来，也是温暖的气息。
他的脸也升起温。
“能看清了。”她示意他。
“好。”
陆廷枢回身，他觉得更口渴了，自己好像成了她颈间缺水搁浅的鱼。
-
“每天都要在这里待很久吗？”
舒晋玉参观完最后一间实验室，去看墙上的排班表。
“还好。”陆廷枢回答，随着她的目光也去看那表。
显然表上的日程和陆廷枢今天的出现对不上号，他解释说：“今天特殊。”
“你很专业，”舒晋玉转过身面对着他评价，挑眉说：
“比刚刚那个人要强。”
“谢谢。”他面不改色，接受了她的夸奖。
“我想他们会考虑投资的事宜，”舒晋玉笑道，“这次考察我很满意。”
“合作愉快。”她伸出手。
陆廷枢还带着给她做示范的橡胶手套，怔忡片刻他脱下手套。
“合作愉快。”
他的手和舒晋玉的手轻轻地相握又马上分开。
她的小拇指指腹在离开时擦过，勾起微微的痒。
曹文光见参观接近尾声，不愿放弃这次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找准时机凑了上来，想去加她的联系方式。
“不好意思，”舒晋玉抱歉地说，“我不太习惯给陌生人自己的私人号码。”
“有急事的话可以联系陆同学，他有我的联系方式。”舒晋玉走向等待她参观的陪同人员中，善解人意地补充。
院方的领导们听闻，纷纷去夸陆廷枢的优秀，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将“勤奋刻苦”、“严谨务实”等优秀品质随机的往他身上套。
陆廷枢站在原地，看着她被众人簇拥离去的背影，听见她对自己的评价：
“他很干练。”
“我欣赏效率高的人。”
-
陆廷枢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
海大从来不缺有家世背景的年轻学生，实验室里也不例外。
在这里见到舒晋玉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怎么利用自己的优势了。
本质上他和曹文光没什么不同，都是在她面前献宝的小丑。
“你和舒小姐怎么认识的？”许述昭凑过来问他。
“我们是同学。”陆廷枢陈述。
舒晋玉接二连三的帮助让他倍感意外，也许是自己悲惨的生活引起了她的怜悯，也可能是她天生爱好打抱不平。
无所谓，陆廷枢想。
——反正有利无弊，不是吗？
“什么时候我们有这么优质的同学了！”许述昭震惊，“我怎么没见过。”
“你不旷课就见过了。”陆廷枢随口敷衍他。
许述昭听出内有隐情，用手去肘陆廷枢的胳膊，挤眉弄眼地问他：“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你平时低调，今天怎么去抢曹文光的风头？”
“普通同学关系。”陆廷枢侧身避开他的动作，快步向前。
他不自主地想起曹文光站在她身边的场景，脚下步伐越发加快。
“那你把我的联系方式也推给她，”许述昭追上来不依不饶地说，“下次舒小姐来实验室我也可以接待啊！”
“你的专业水平，别砸了GMP的招牌。”陆廷枢冷哼一声说道。
“那又怎样，GMP砸了我还有自家的实验室，说不定舒小姐更想和我们许家合作。”
许述昭提起自己公司自豪起来，仿佛已经看见大好前程敞开大门，只不过眼前是陆廷枢为了摆脱他匆匆合上的电梯门。
许述昭伸手去挡，挤进电梯，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许诺道：“你把我推给她，你一学期的晚餐我来报销。”
陆廷枢不看他，只看着电梯楼层跳动的数字。
“一年的晚餐，外加我随叫随到做你的专职司机。”许述昭加码。
见陆廷枢低头拿出手机，许述昭恨他油盐不进，准备再打感情牌，下一秒陆廷枢的手机伸到他面前。
“录音。”他说。
-
陆廷枢到家就收到许述昭催促他的消息。
他点开聊天框，将许述昭的联系名片推荐给舒晋玉。
他将许述昭自编的自我介绍写成一段话，准备发送时，手指却停在确认键的上方。
他迟疑几秒，尽数删去了。
【发错了，没法撤回，抱歉。】
陆廷枢在准备入睡的时候收到她的回信。
【没事。】
他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