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浔继续往前走，他下意识地惊跳起来，孵化出生在乾清的昆吾界灵，当时林瑾瑜的忽然翻脸，他曾听说过，他将会吸取走乾清灵源。

    总不会是，他害死了林家的人，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吸取走了乾清灵源，才害死了林家人？燕浔想到这里，心里惊骇不已，浑身冰冷发汗。

    林家的十八个人，一个个都在此地，都是他害死的。

    一道惊雷劈在他的心口般他触碰到了第十八副冰棺的棺身，他不希望是他所想的那样，他甚至不敢去推那第十八副棺，他甚至想逃回林远泽身边，对远泽说对不起，但若真是他害死的远泽，远泽又怎么会原谅他，他的对不起和歉疚是那么可笑和轻浮。

    甚至，他脑海里浮现出林清霜，这几个月来两人欢喜相处的时光，他和她之间的婚约。他前半生的委屈，被林瑾瑜驱赶避讳，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到头来是一场他自以为的无辜。

    他跪落在冰棺前，垂低着头，眼中有泪水顺着眼角落下，半闭着的丹凤眼中红得触目惊心。

    泪沿着他的下巴轮廓，滴落在冰雪地上，漫入冰层中。

    四周的苍茫里，雾气开始氤氲。

    在他以为可以好好生活的时候，在他怀着巨大的希望和喜悦的时候，他竟然知晓了残酷的真相，早知道，千年前，他就该随着火焰鸟一族去了，他不该活着，甚至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

    他们都是对的，他们怎样对他都是对的，唯有他是错的，从孵化出生开始就彻头彻尾是错的。

    他呢喃着：“阿瑜，远泽，清霜，为什么，对不起，对不起……”

    无尽的冰寒之气以燕浔为中心，从他的寝居中向外散漫，仙院气温骤降，周遭老师都下意识地推窗望天。

    最近受到妖兽侵袭，灵微帝君早已经将灵识散在仙院中，这时马上警觉，他从入定中起身，早就有各处老师和长老等人过来找他。

    仙院中本是四季如春，大家都没有做好过冬准备，还好夜色不深，各人都哆嗦出门惊问缘故。

    大家排查不久，发现是燕浔四周寒雾浓重，冰冻几丈高，周围的老师一部分试着去融化冰层，一部分想要进屋内查看燕浔情况，却无一不失败。

    等到灵微帝君前来强行破冰，进入燕浔寝居叫唤他时，四散的众人早已经将仙院忽然变冷之事是因为燕老师那边的缘故四处相告，林清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在随身戒指里找到一条厚棉被裹着，她身为半是凡人的新入院学生，幸亏早有备下棉被和衣物。本来不知晓仙院没有冬天的事情，听到外边大家高声说话谈论时才知道燕浔出事了。

    她急忙找了件厚外套，边走边披上，赶去燕浔那边的老师住所。

    林清霜在其他老师的指点下，很快找到了燕浔的住所。

    等到她入内的时候，发现燕浔披散着头发，坐在竹席床边侧身避开了她，神色恹恹颓丧。她问燕浔：“发生何事？”

    燕浔并不说实话：“无事，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

    林清霜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灵微帝君。

    灵微帝君摇头：“我赶来时叫醒了他，我也并不知晓何故。”

    林清霜心中难安，又知晓帮不上忙，只是她想起在昆吾时，燕浔也曾冰封过，今日又是骤然变冷，她隐隐觉得应该是和燕浔心境有关。早些时候便是大人们觉得她年纪小，许多事情指望不上，也不必知道，自有家中祖母打点一切，可是林清霜觉得，在燕浔这里，他若是依然这般对她，她是不愿意这样的。她从前就喜欢刨根问底，她想起了她的父亲，那是一个什么都愿意告诉她的人，就算是生离死别也一样，他一直都对她并不隐瞒，因为父亲说过，他的父亲也就是她祖父曾对父亲有所隐瞒，他是觉得不多的时间里彼此隐瞒一些事情，就会更有遗憾，而她喜欢这样的坦诚相处。

    林清霜想到了之前燕浔要离开玉虚仙院回去昆吾，她不由感觉到燕浔是真的要走了，他们之间，相识相处的时光短暂，她对他除了觉得他心底又骄傲又柔软外，其实过往经历都是不知，她觉得自己痴狂，怎么敢肖想一个和他的未来，望着他的侧颜，她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发抖。他对她的目光毫无察觉，并不看向她，他双目无神，不知道目光投向何处。

    林清霜不由自主地落泪，她失去了父亲不久，又将迎来一场离别，她厌恶害怕离别，轻声喃喃道：“燕浔，你不要死。”

    她扑在他的身侧，抱住了他的腰身，他的头发稍触碰着她的脸颊，混合着她脸上的泪在她脸上散漫纠缠，她将头埋入他的腰间，她哽咽着，只是重复着不要死，也越发地收紧了环抱。

    燕浔听着她的哽咽，胸腔剧震，可是他却没有去回抱住她的资格。

    他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可是，分开与死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总是别离，而他也是真心想要以死相还这份罪孽。

    她听见他幽哑克制的声音：“放手，清霜，你我之间隔着死仇……”

    灵微帝君当时唤醒燕浔时，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他那时就只是呆愣摇头，不一会儿清霜就过来了，便是此刻，灵微帝君才隐约试探着问：“燕浔，到底发生什么？什么死仇？”

    燕浔想从林清霜怀中抽身而起，无声而决绝，可是林清霜却始终不肯放手。燕浔望着她扑在自己腰间的脸，无奈又悲痛。

    燕浔终于回答灵微帝君道：“我的界域识海中，有十八副冰棺，冰棺里皆是林氏子弟，从林家十二代到二十九代，一人不缺。”

    他垂眼看向林清霜，眼角中又落下泪来：“就算是这样，林清霜，你还要抱着不放吗？你还要和我在一起吗？”

    林清霜伏在他腰间的头愕然抬起，与她对视的那双沉郁的丹凤眼中蕴含着无尽悲凉，他说：“我出生在与昆吾交界的乾清浔河边，被取名叫燕浔，是乾清林家第十二代子孙林瑾瑜将我孵化破壳，自小被他养在身边，后来，昆吾大长老告诉他，我是昆吾界灵，将吸取乾清灵源为生，他才将我送回昆吾，直到千年后，昆吾大长老闭关，我因缘际会，救下乾清三长老，才被他带入乾清仙院收为弟子教导，十年后，他告诉我，和我恩怨两消，我便离开了乾清，在玉虚和昆吾四处流浪。”

    “我除了在一千岁前时常在乾清外，我此生只在三千多岁，林瑾瑜成亲时去过乾清，他的儿子林远泽成亲时去过，在几个月前，如果不是灵微帝君告诉我，你是林家第三十代子孙，我甚至都以为林瑾瑜和远泽活得好好的。”他喃喃着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的下落，我没有害死他们，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我的界域里……他们在冰棺里，在我界域的冰棺里……”

    灵微帝君看见他紧张和崩溃的模样，大声道：“燕浔，你先冷静些，先查明事情的真相再说。”

    灵微帝君叹了好大一口气：“你真的先不要胡思乱想，不久前我师父给了我一些修养的丹药，我问了这千年来林家诅咒是否与你相干，我师父告诉我，有所相干，但非你所害，乾清和昆吾的机缘都系在你和林清霜，等你觉醒界域和界脉便会知晓真相，我想着你觉醒界域和界脉时再和你说这些事情。”

    燕浔沉郁的目光转向林清霜，似是不敢相信，他更怕一切都是真相，真相是他想的那样，也怕林清霜疏远自己，踌躇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林清霜的脑子里也有点乱，在乾清的时候，她还问过他是不是林家的那位义叔祖，他并不承认，只是冷笑，可现在，他似乎就是那位，当时十二代祖奶奶就问了她，她那时还是怎么回答来着，她有些想不起来，可是她没有想过他是那位啊。

    她那一排的列祖列宗，不能因为他们不在了，她就冒犯先祖，燕浔应该是不会做什么坏事的，这里边会不会是误会，他都是被昆吾大长老操纵，身不由已，但是辈分伦常……她不敢如此越过规矩。

    林清霜从燕浔的腰侧缓缓松开手臂，迎着他凝视的目光，她不敢继续对视，只是努力缩靠在一边。

    灵微帝君对她道：“清霜，已经晚了，你明日还要上课，先回去睡吧。”

    林清霜从一边缓缓起身，拱手行礼只敢和灵微帝君告别：“帝君，清霜先行告退。”

    她正要从屋子里出去，就听见燕浔叫住了她：“林清霜，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反悔了？”

    声音幽咽难明，林清霜顿住了，她心里纠缠起来，燕浔在她心里从来不是那祖辈的义叔，他是她在乾清林家订了亲的未过门的夫婿。

    从一开始见到燕浔，他好说话地答应灵微帝君给她浇灌火灵脉果实，又在昆吾大长老追杀下护着她，从她到玉虚仙院这几个月的相伴，她能够真切感受到一开始燕浔看上去脾气不好，乖戾阴沉，可是，他每一分都是善意真心，他从来没有嗜杀作恶，他两次沉沦自我冰封，都在宣告着他的痛苦，她自己一路行来看见的，她是相信的。

    她也是欢喜这样的燕浔的，但第十二代义叔祖的身份，她苦恼犹豫了：“我……”

    她只好道：“你好好养身体，努力修行，上苍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燕浔是如何敏感脆弱的心理，他听出来了她的避让不答，坚持问：“林清霜，你怎么想我，我不用上苍还我一个公道，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想……”

    林清霜在门帘处，望着一帘之隔的外屋，她努力措辞：“我信你是无辜的，我还是觉得一切都是昆吾大长老的阴谋……”

    灵微帝君看着起身转向林清霜背影的燕浔，他脸上是欣喜和不可置信，灵微帝君也同样诧异林清霜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个小姑娘完全没有怀疑过燕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