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金雨接到了卓以禾的电话。

    “秋落？”

    “你好。”

    不是卓以禾，是个陌生的女音。

    金雨一愣：“你是？”

    “请问您是‘元宝’吗？”

    陌生的称呼，但又莫名熟悉，金雨怔了下，鬼使神差地说了声“是我”。

    “那个，您朋友在我们这里喝多了，一直叫您的名字，我看他手机就停在这个号码页面就给您打过来了，您看您现在有空能来接这位客人一下吗？”

    “……有空的。”说话间隙里金雨已经穿好了鞋，“给我地址吧。”

    四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停在一家名为“金秋雨落”的火锅店前。

    金雨抬头看着上方的广告牌，异样感受流淌到四肢百骸。

    好像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一服务员小姐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看见金雨后喊了句不确定的“元宝”。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金雨回神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见金雨回应，小姐立马招呼他进去。

    两人一路拐进包间，不远处，罐装啤酒摆了满桌子，还有两瓶白的倒在卓以禾脚边。

    那人此时正弓着背俯在桌上，脸颊酡红，眼角还带着一点湿。

    小姐为难解释：“唉，您朋友来了啥也不说，给他菜单看都不看一眼，自己搬了箱啤酒就坐那儿喝，我看他年纪不大，这么喝也不放心，那两瓶白的我都没敢让他开。”

    “谢谢，麻烦了。”

    面前的人浑身透露着颓废感，金雨付过钱把他从酒瓶堆里拖出来。

    卓以禾感受到有人抱住自己，眼睛半眯着，只能看出一点熟悉轮廓，嘴里跟着心咕哝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元宝”。

    金雨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半抱着他走，听了他的话也不吭声，卓以禾似乎是不乐意，挣扎着就要推开他。

    “诶……你别……”金雨被他弄的脚下一绊，还怕摔到他，手忙脚乱地去抓他的胳膊，“你别乱动啊……”

    醉酒的人听不懂话，只知道他的辅助这会儿不理他，自顾生闷气。

    “讨厌你。”

    金雨动作一顿：“讨厌谁？”

    “元宝。”

    “元宝是谁？”

    “元宝是……”咳了一下，卓以禾定定望着金雨，几秒钟后，忽然伸手抱住了金雨的腰，眼神迷离却带着笑意，“元宝是瑾瑜。”

    “……”

    金雨僵硬的任他抱着，想回抱却又不敢，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不是周瑾瑜。”

    卓以禾从他怀里抬头，盯着他的目光极力想要清醒。

    金雨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等了好半晌，没等到卓以禾的挖苦，反而听见他带着哭腔的调子。

    “你不要我了吗？”

    金雨瞬间僵在原地。

    “可是你说你喜欢我的……”

    “你说你爱我。”

    喜欢？

    什么是喜欢？

    爱呢？

    爱又是什么？

    没有情感的仿生人对这些完全没有概念，金雨感受不到任何情绪波动，他推开卓以禾，仿生人理智的近乎残忍。

    “爱你的人是周瑾瑜。”他叹了口气，一字一顿，“我是仿生人MU-197，是华昭EF的辅……唔……”

    未完的话被尽数堵了回去，金雨眼球简直要瞪出来，视线内全都是卓以禾放大的脸。

    这个距离，金雨甚至可以看到对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右眼眉尾处的细小疤痕。

    时间好像静止了，空气安静到令人咋舌，金雨宛如宕机一般，连眨眼都忘了。

    卓以禾呜咽了一声，抬脸看金雨没有动作，得寸进尺双手攀上他的脖子，重新把嘴唇贴了上去。

    触感温热柔软，卓以禾在仅剩不多的理智里自暴自弃。

    他太想他了。

    哪怕知道眼前人是水中花、镜中月，卓以禾也控制不住借着酒意，想要以此沉沦。

    哪怕只有片刻。

    “他们都说……”好久，卓以禾才红着眼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声音暗哑，“你是百分百复刻周瑾瑜……”

    “……”

    金雨抿着唇，缄默不语。

    “你会有感情吗？”

    眼眶容纳不下的泪水从尾端滚落，打在卓以禾前襟。

    “他的DNA，有没有教会你怎么爱我？”

    “我现在说我爱你的话……”

    哭腔越来越重，卓以禾哭到连呼吸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周瑾瑜能听见吗？”

    仿生人始终皱着眉头，听到最后只剩了叹息。

    他右手抚上卓以禾后脑，发丝被风吹的凌乱。

    “周瑾瑜听得见，毕竟你都说了，毕竟他那么爱你。”

    金雨声音温柔，但眼里却没有情绪。

    他左手拉低衣领，胸口上的MU-197印号醒目刺眼。

    他沉声，残忍决绝。

    “但是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他。”

    “至少，不是爱着你的那个他。”

    -

    卓以禾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基地的。

    他喝酒断片，记忆只停留在了到达“金秋雨落”点了箱啤酒后就没了。

    醒的时候已经下午了，因为赶在妖儿代言拍摄休息，也没人叫他起床。

    宿醉后的脑袋疼得厉害，卓以禾扶额缓了一会儿，打开门就看见金雨站在门外。

    他呆了一下：“有事？”

    金雨不知道他喝酒断片，这会儿看见卓以禾面对他神色无常，甚至还有一丝厌恶，忽然莫名感到不痛快。

    “你昨晚喝多了，我看你醒了没。”

    卓以禾“哦”了声：“昨晚……”

    “嗯？”

    “昨晚我怎么回来的？”

    闻言，金雨无意识地眉间一皱：“你不知道？”

    “我喝酒断片。”卓以禾老实说，“一点儿印象没有。”

    “……”

    金雨表情有些复杂。

    “你昨晚自己爬回来的。”

    卓以禾：“？”

    金雨一本正经：“半夜十二点爬到基地门口，教练以为遇到了鬼一扫帚把你拍晕了。”

    卓以禾：“？？？”

    “不然你以为就多喝了点酒就能睡这么久？”

    “那是因为你被教练打晕了。”

    “你不是睡着了，是昏迷了。”

    -

    第四次接受到射手目光洗礼，老K实在没办法继续装瞎无视了：“你有啥话就说，别这么瘆人行不行。”

    卓以禾如他所愿，上来就是：“你是不是打你爹了？”

    老K：“？”

    老K：“小兔崽子你要他妈造反啊？”

    看这反应好像不是。

    那就是那个死仿生人骗自己的！

    还说什么百分百复刻周瑾瑜，什么勾八东西啊，周瑾瑜可从来不会骗他好不好？

    老K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金雨从早上开始就没下来过，想到他俩目前还住一起，顺嘴问：“金雨呢？”

    卓以禾听见这俩字就浑身刺挠：“我又不是他爹，我怎么知道。”

    听见这逼崽子习惯性不好好说话，老K二话不说一巴掌掴上他的后脑勺。

    “找抽是吧？”

    “操了……”卓以禾捂着头躲开，“干嘛！”

    “我还想问你干嘛。”老K说，“昨晚人金雨累死累活给你背回来，你现在还搁这洋鬼子做花脸贱起来了是吧？”

    其他话卓以禾没有听清，倒是老K那句“金雨累死累活给你背回来”让他一时有些心乱。

    他佯装不在意：“他不是跟你们一起去团建了？咋背的我？”

    沉醉在视频短剧里的老K百忙之中回复他：“金雨没去，说是要整理啥东西来着……反正我们几个刚回来下车就看见他背着你，还给妖哥吓一跳以为你寻短见了，连滚带爬跑过去探你鼻息。”

    卓以禾：“……”

    他知道老K说的话不是开玩笑的，自从周瑾瑜出事后队友们都默契地不在他面前提及，毕竟在周瑾瑜生前他们两个的感情有目共睹。

    “我没那么消极。”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老K的，还是说给自己的，“我答应过他要拿冠军的，在这之前我不会死。”

    不然没脸见他。

    老K语塞了会儿，半晌拍了拍卓以禾肩膀：“人都是往前看的。”

    别一直困在回忆里。

    卓以禾抿着唇不吱声。

    有些事别人劝不动，只能等自己走出来。

    老K无奈摇头，悠哉悠哉地晃走了。

    除了妖儿出门拍摄，其他人不知道干嘛去了，楼底大客厅只剩卓以禾自己。

    所有人都在劝他往前看、往前走，但怎么可能呢？

    他从十六岁就跟着周瑾瑜了。

    四年。

    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思绪飘无定所，被远处动静打散。卓以禾眼睛聚焦，偏头和下楼的金雨四目相对。

    两人都没有说话，卓以禾隐隐察觉到金雨好像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听老K说，昨晚是金雨把他背回来的。

    那金雨呢？

    他为什么不跟他说，是他带他回的基地？

    卓以禾心中忽然有了点细小憧憬……

    从第一任仿生人降世开始，仿生人技术就在不断完善追进。

    自2023年初，人类温度和情绪已经通过特殊技术和代码传递给了仿生人。那在这科技突飞猛进的七年里，仿生人功能会不会也跟着大幅度提高？

    例如——

    拥有人类的情感？

    卓以禾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想完又忍不住感到可笑。

    怎么可能，就算技术再先进，仿生人终究只是科技物，冰冷的芯片怎么可能比得了炽热的心脏？

    胡思乱想间，卓以禾感受到身前暗了下来，他还没抬头一看究竟，手边多了杯冒着寒气的杨枝甘露。

    金雨表情不太自然的：“习惯了。”

    卓以禾动作一僵，心底又开始泛起涟漪。

    明明顶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可金雨终究不是周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