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食堂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陆敏君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手腕上的计算器挂饰。林航端着两碗牛肉面回来时，看到她正望着窗外出神——玻璃倒影中，她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鼻梁的弧度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精致。
"你的面。"林航将碗推到她面前，特意转了个方向，"辣椒油在右侧45度角位置。"
陆敏君回过神，发现面碗里的辣椒油确实被舀成了一个完美的半圆形，红亮的油面上漂浮着细碎的白芝麻。她拿起筷子轻轻搅动，热气升腾间，看到林航正盯着她看。
"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林航撑着脸，筷子尖在碗里画着无意义的曲线，"刚才的表情像在解黎曼猜想。"
陆敏君夹起一筷子面："在想你为什么会选代数几何讲座。"热气模糊了她的镜片，她不得不摘下来擦拭。
林航突然伸手，从她筷子上截走一根即将滑落的面条："因为某个数学系的同学说，这是她最擅长的领域。"他的指尖沾了一点红油，在灯光下像颗小小的红宝石。
陆敏君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我从来没说过这句话。"
"但你在图书馆看的都是代数几何的书。"林航得意地晃了晃筷子，"而且笔记本上全是奇点解消的笔记。"
"你偷看我笔记？"
"是光明正大地看。"林航纠正道，"当时你在睡觉，睫毛在脸上投下的影子..."他突然住口，耳尖泛红，"总之，很明显是代数几何。"
陆敏君舀了一勺辣椒油浇在他碗里："所以这就是你的'追求策略收益分析'？"
林航被辣得咳嗽起来，眼角泛起水光："这是谋杀亲..."他猛地刹住，改口道，"谋杀同学。"
————
饭后，他们沿着人工湖散步。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散了陆敏君刚盘好的发髻。她懊恼地按住头发，林航却突然从包里拿出一顶黑色棒球帽。
"戴上吧。"他递过来，"风大。"
陆敏君接过帽子，内衬还带着他的体温和那股雪松般的气息。她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戴上帽子时，耳垂上的小红痣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合适吗？"她有些不自在地问。
林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很合适。"他的声音有些哑，"比在我头上好看。"
湖边的路灯突然亮起，惊飞了几只栖息的水鸟。陆敏君低头看影子，发现两人的影子几乎要重叠在一起。林航突然开口："下周二有空吗？"
"嗯？"
"天文馆有新展。"林航踢开一颗小石子，"关于混沌理论的。"
陆敏君停下脚步："你知道混沌理论？"
"只知道蝴蝶效应。"林航转身面对她，眼睛在路灯下闪闪发亮，"比如现在请你去看展，可能会改变未来三十天的天气概率分布。"
夜风吹皱湖面，波光粼粼的水面映在陆敏君脸上。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一本书："你的《代数几何导论》，上次落在报告厅了。"
林航接过书，发现里面夹着一张便签。他翻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工整的字迹：
【下周二19:00，天文馆门口见。记得带伞，降雨概率40%。】
便签右下角还画了个小小的函数图像——是心形线。
林航抬头时，陆敏君已经走出几步远。夜风吹起她的衣角，棒球帽下的发丝飞扬。她回头看他，嘴角带着罕见的笑意："经济学同学，你的追求策略..."
"怎么样？"林航屏住呼吸。
"置信区间可以提高到85%了。"
说完这句话，陆敏君转身走向宿舍楼。林航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灯光中。他翻开手中的书，发现扉页上多了一行铅笔写的小字：
【定理：当两个轨迹在相空间中的距离足够近时，系统将趋向于同一吸引子。——Lorenz,1963】
夜风拂过书页，像是无声的回应。在数学与星光交织的夜晚，两个原本平行的世界，正悄然改变着彼此的概率分布。
天文馆的穹顶在夜色中泛着幽蓝的光。陆敏君站在入口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棒球帽的帽檐——她已经连续三天戴着这顶帽子去上课了。
林航迟到了七分钟。他气喘吁吁地跑来时，手里举着两杯热可可，袖口沾着些许墨水痕迹。
"抱歉！"他递过一杯，"经济模型课拖堂了。"
陆敏君接过纸杯，温热透过杯壁传到指尖。她注意到林航今天换了件深灰色卫衣，领口处露出一截锁骨，头发似乎刚洗过，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你的伞呢？"她问。
林航神秘地眨眨眼："根据我的计算，40%的概率意味着..."
话音未落，豆大的雨点突然砸落。两人同时抬头，密集的雨幕已经笼罩了整个广场。林航"唰"地撑开一把折叠伞，得意地晃了晃："...意味着60%的可能性需要带伞。"
陆敏君轻哼一声，却还是向他靠近了一步。伞面不大，两人不得不肩膀相贴。林航身上那股雪松混着雨水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让她想起图书馆里被阳光晒暖的书页。
混沌理论展区人不多。幽蓝的灯光下，Lorenz吸引子的三维投影在空中缓缓旋转，像一对振翅的蝴蝶。
"看这个。"陆敏君指着说明牌，"初始条件的微小差异，会导致系统演化完全不同。"她的眼睛在投影光下闪烁着，睫毛投下的阴影像一对振翅的蝶。
林航突然凑近："就像我们？"
"什么？"
"军训那天。"他的呼吸拂过她耳际，"如果我没选那个树荫..."
投影变换，蝴蝶状的曲线在他们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陆敏君感觉心跳突然加速，像是被卷入了某个混沌系统。她转身走向下一个展区，却听见林航在身后轻笑。
"陆敏君。"他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你知道心形线方程吗？"
她脚步一顿："r=a(1-sinθ)。"
"不对。"林航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手指在展台的触摸屏上快速滑动，"是这个。"
屏幕上出现一个复杂的方程组——是经过修正的Lorenz方程，生成的轨迹竟是一个完美的心形。陆敏君惊讶地发现，参数设置里写着他们的相遇日期。
"你改动了参数？"
"只是加了个小扰动。"林航的指尖停在屏幕上，"就像那天递给你的伞。"
雨声渐大，敲打在穹顶上像无数细小的鼓点。陆敏君望着那个跳动的心形轨迹，突然意识到混沌系统里也存在稳定解——就像此刻，尽管心跳失序，她却莫名感到安定。
离馆时雨势更大了。林航的伞在风中摇晃，雨水还是打湿了陆敏君的右肩。
"冷吗？"他问。
陆敏君摇头，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下一秒，带着体温的卫衣外套已经披在她肩上。林航里面只穿了件白色T恤，被雨水打湿后隐约透出腰腹的线条。
"不用..."
"边际效用理论。"林航打断她，"我感冒的概率比你低12%。"
陆敏君拢住外套，袖口还残留着他手腕的温度。雨水在地面汇成细流，倒映着两人的身影。走到岔路口时，林航突然停下："等等。"
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给你的。"
伞柄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金属挂饰——是∞符号。陆敏君接过时，发现伞骨上刻着一行小字：Pr(相遇)=1。
"概率论补考纪念品？"她故意问。
林航笑着摇头："确定性定理。"
路灯突然亮起，雨丝在光线下变成金色的线。陆敏君撑开新伞，∞符号在雨中轻轻摇晃。她转身前，林航突然喊住她："周三图书馆见？"
"嗯。"
"这次我会记得带《代数几何》。"
陆敏君嘴角微扬："记得看第七章。"
她走进雨幕，身上的卫衣散发着雪松的气息。身后，林航的声音穿透雨帘："陆敏君！"
回头时，他站在路灯下，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心形线的那个方程...我更喜欢极坐标形式。"
雨声太大，陆敏君没有回答。但在回到宿舍后，她翻开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
【定理证明：当两个混沌系统在相空间中足够接近时，将形成共同的吸引域。——Lu & Lin, 2023】
窗外，雨势渐小。挂在床头的棒球帽滴着水，在月光下投下一片心形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