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衣又做梦了,梦里闪回些稀碎的片段。黑暗静谧的空间,影影绰绰的闪光刺痛他的眼睛,照在身上暖暖的。像镜子一般的片段悬浮在空中,秦衣伸手去触摸,碎片化成一圈一圈波纹。
三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坐在一张圆桌子旁,其中一个陈词慷慨,神情激动,还有一个像和事佬,三人看起来在商讨着什么事。秦衣凝神去听,只能看到他们的神情,听不到声音。他走近去看,背对着他的那个,可不就是秦镜么。秦衣了然,这个片段应当是秦镜的过去。
一个很简短的片段,秦衣获取的信息有限,画面放完,变成了一片枯叶,飘零而去。秦衣回神,向脚下看去,一个脚印,一圈波纹。
强大的失重感袭来,寒意蔓延周身,秦衣自噩梦中惊醒。天微微亮,秦衣打开灯,准备倒杯水压惊。
直到温暖的灯光照亮了小小天地,秦衣才从残存的惊恐中清醒过来。他端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抚摸鬓角的蝴蝶印记。那是他为了进秦家之前刺的,为了摆脱泥沼。
东方吐露鱼白,秦衣给宋老板正式写了份拜帖,还未送去,秦镜又不见了。
秦衣联想到自己昨晚做的梦,难道说这些梦和两个世界有联系?秦衣按下心头的疑惑,案例太少了,不能完全印证。没人知道秦镜的去向,秦衣就当他是回到他自己的世界了。
写好的拜帖还没送出去,正主没信了,秦衣庆幸还没送出去。
周母的寿宴越来越近,秦衣全身心投入剧目的排练。为了此次宴会,秦衣可是下了大功夫。倘若搞好了,与周老板的关系便能更进一步,进而笼络其他的政商。
五月十五
周先生将幕不落剧团迎进了周宅。周府早已布置妥当。就等十八日诞辰正式开始。
一些宾客因着路途遥远,周先生念着母亲思乡心切,将老家的一些亲人接了过来。见着了家里的小辈,周母心里可别提多高兴了。周府瞬间变得热闹起来,添了许多人气。
十八日,天还未亮。周家便隐隐约约传来了吹拉弹唱的声音。周家的仆人早已忙作一团,周先生也早早地在门口等候宾客的到来。
周老板将倾云城几大出名的戏班子都请了来,还特地邀请了东江本地最有名的玉叶班。
剧团最后一出戏临近尾声,东江刘师傅一行人早已在后台候上了。东江戏吴侬软语,咬字温柔细腻,柔情漫漫。听客犹如置身水乡,泛舟湖上。三月时节,晨光熹微,潺潺流水淌过心房,洗去一身铅华。
今日周家来了许多倾云城有头有脸的宾客,秦衣唱完戏卸完妆,与一些秦家交好的人闲聊客套,暗示自己有意修复秦家和他们间的关系。
半夜时分,秦衣回到周先生准备的客房,却见里头亮着灯。那些个仆役自然不会进他的屋子。他倒是想到了会是谁。
他推开房门,见是心中所想。不免嗤笑出声,“秦先生真是好雅兴,居然不远万里来参加周夫人的寿宴。”
“见笑,见笑。不如你猜猜我此次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秦镜侧坐在榻上,一只脚搭在地上,手里拿着本书,看到秦衣进来,随手把书往书案上一甩。
烛火跳动,秦镜的脸庞时明时暗。秦镜与秦衣两人身上全然是不一样的气场,秦衣是柔中带刚,你会赞叹他的坚毅,隐藏的算计让你钦佩他的谋划;秦镜则是刚,你会钦佩他的魄力,你知道他会算计你,但是这种算计又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秦衣这才注意到,他穿的单薄、休闲,想来已是歇下了。看来这时空交汇真会挑时候。
“今夜我本早早歇下,不过是口渴,想要起床喝杯水,没走两步就到这个房间里来了。”茶壶里的茶是中午泡的,已经凉透了。
“外头热闹地很,怎么样,有没有去笼络秦镜以前的关系网。”秦衣今天累得很,不仅穿着一身行头唱了几个小时的戏,还和宾客们应酬,说些违心话。秦衣原本不需要去奉承个劳什子贵人,那是曾经秦家辉煌的时候。之前他有意无意地切断了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想重修旧好,还是有点困难。
秦衣撑着脑袋,揉了一会儿太阳穴。酒有些醉人,秦衣的脑袋晕乎乎的。不过他还是想问,秦镜怎么知道这是周府给他备下的房间。秦衣就这么问了出来。
秦镜看着屏风旁边晾的工工整整的大红戏服,嘴角上扬,并未回答秦衣的提问。反而将他扶上了床。
“今夜你在床上睡,我去榻上睡。其余的明日再说。”秦镜嘴里哼着一段戏词,虽然听不清,但秦衣知道他在唱哪一段。
秦衣顺势躺下,抬手遮住眼睛。秦镜见状吹了烛火。
翌日,秦衣醒来并未看见秦镜身影,收拾行李时,发现外衣也少了一件,应当是趁着夜色走了。桌案下压着一张字条,说他回剧团去了。
今日已是临近周母寿宴的尾声,远道而来的宾客踏上了回家的路程。门庭若市的周府不知不觉间又冷寂了下来。
午时,收场。
几个戏班子一切都收拾妥帖。周老板将人一一谢过,遣人将云京的戏班子送回去。由周先生将玉叶班亲自送至车站。
“周老板,就送到这儿吧。”秦府离周府就几条街,秦衣谢绝了周老板的送行,秦衣带着一行人回到了剧团,让其稍作休整。因着周母对昨日的出演赞不绝口,周老板也是十分阔气地给了许多赏钱。秦衣让小班主将这些赏钱和礼品都分发了下去。
“昨日我听见了。”见秦衣眼里有疑惑,秦镜又补充了一句,“你唱的戏。雅俗共赏,甚好甚好。”
听见他如此夸赞自己,秦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呛了秦镜一口,“没想到你还会夸人,我还以为你就只会教人呢。”
“你说你现在以经商为主,那你还唱戏吗?”眼前人西装革履,一身衣装将人衬得笔挺利落。
“闲来无事唱唱。”说着,便捏起兰花指,起势,唱的是那名传千古的梁祝“立坟碑,立坟碑,梁兄呀你红黑两字刻两块红的刻上我祝英台,黑的刻上你梁山伯我与你生前不能夫妻配死也要与你成双对。”
与他这种戏场沉浮的人不同,秦镜走起步来更见雷厉风行,唱法也更显浑厚果决。
“这戏也唱完了,你当如何。我若是你,必将这云京的水搅得翻天覆地,也不会叫自己寸步难行。”
曾几何时,秦衣也想有这样一个知己,可以秉烛夜游,促膝长谈。也许他是天生孤煞命吧,居然沦落到自己拯救自己。视作朋友的,相继背叛,他秦衣身边也尽是生意人。除了自己,竟没有一个是可以交心的。
“只手遮天,谈何容易。”秦衣折了一枝树丫在手里把玩,目光随着花朵移动的方向流转,像是被完全吸引了精神。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看你怎么选了。”秦镜上前一步,夺下秦衣手中的嫩芽。说起来,伶人的身份更容易被裹挟,他们无权无势,飘摇不定,说不定一着不慎就丢掉了性命。秦镜正是因为不甘这样的命运,才会连夜出逃。
“还是多谢你的指教。”为戏即是为人,八面玲珑,圆滑一点,让自己活得轻巧一些,未尝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