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兰凝的话还是不多,不过顾岸却察觉到,她听他说话时眸色清澈而专注。
她并没有反感他吧?顾岸觉得是的,然后为这小小的发现窃喜。
清风拂面,两人相对沉默,顾岸似笑非笑地又开口道:“我忽然想起一事。”
慕兰凝抬眸望他。
顾岸迎上她的目光,略低着头,温柔细语道:“昨日拜堂时,你说什么逃婚?”
顾岸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个询问时的疑惑样子不像是装的,慕兰凝忙转过脸避开了他的眼神。
她该怎么告诉他,她做梦的时候有一个神仙跟她说了他的事,还说了他的心里有别人。
慕兰凝也觉得这件事委实荒谬,可她毕竟亲耳听到,那些话刺耳又刺心,她不能没有防备。
“我是捉弄你的。”她腼腆掩饰道,说话时没有看他。
顾岸听不出她说的是不是实话,呆怔片刻喃喃道:“原来是捉弄我啊。”
慕兰凝心内嘀咕: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顾岸随后又挑眉,笑意暧昧:“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捉弄人的嘛,往后可别开这种玩笑了,让人听见了不好。”
慕兰凝牵唇浅笑,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从来没想过要逃婚?
两人正说笑着,忽听某个方向传来殷切呼唤——
“三公子,三夫人!”
慕兰凝反应了一下才发现这是在喊顾岸和她,忙顺着声音的来处望过去。
来人是位乖巧伶俐的婢女,慕兰凝并未见过她,顾岸在慕兰凝身旁悄声提醒道:“是大嫂身边的人。”
慕兰凝轻轻嗯了一声。
这婢女走近了便笑道:“我是大夫人身边的婢女名唤玲珑,大夫人和二夫人听说三夫人已向老爷太太敬完了茶,要请三夫人过去说说话呢。”
慕兰凝听完,茫然地望了望顾岸。
顾岸笑容明朗,自作主张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慕兰凝朝这位名唤玲珑的婢女微笑一下,然后跟在顾岸身旁抬脚往大夫人处走动。
来到顾家长子住的院子里,慕兰凝见到了昨日看到的那两位体面妇人,顾岸在一旁介绍了哪个是大嫂、哪个是二嫂,慕兰凝陪着说了些场面话,不多时便发觉大嫂是个心直口快之人,而二嫂恬静一些。
婢女端来茶水和点心,大嫂眸光带笑道:“三夫人出身书香门第,想必文采斐然,我有两个儿子,大的七岁,小的五岁,正是启蒙的时候,不知三夫人有空时可否教他们读书识字?”
慕兰凝暗忖着,教小孩子读书识字倒也不难,只是这差事理应由专门的先生来教授,况且她刚过门,怎可使唤她做事?
再者,小孩子难免调皮顽劣,来日若学了些不好的习惯,岂不是还要赖上她?
慕兰凝想推脱,一时又找不到准确的借口,还担心自己说错话,来日会变成招来灾祸的罪证。
顾岸偷瞄她一眼,然后放下茶杯悠悠道:“大嫂不必抬举她,她昨晚睡得迟,方才还有些昏沉呢,恐怕现在看字就像看蚂蚁一样,觉得字会动呢。”
慕兰凝听出顾岸的用意,故作夫唱妇随般含羞点头。
两位嫂嫂听顾岸说慕兰凝睡得迟,立刻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大嫂忙又改口道:“是我逾越了,你们新婚燕尔,自然有你们的事做,今日天气好,你们就自便吧。”
慕兰凝放下心来,虽说顾岸只是说了她今日头脑昏沉,但大嫂今日被他这样回绝,往后便不会再开口了。
顾岸于是顺着话起身道:“被大嫂一提醒,还真想起有件事要打点,明日要归宁呢,需好好准备一下,先不坐了。”
慕兰凝也跟着起身,礼貌向二位嫂嫂拜别。
两人离开这院子往东院新房走去,顾岸回头觑一眼,见身后没人跟来,便对慕兰凝叮咛:“大嫂也不是故意刁难你,只是想在你面前摆她的身份罢了,你若不喜欢,往后远着她就行。”
慕兰凝怔怔地回想方才大嫂的话,她说到她有两个儿子时尤其神气,如今想起来也颇有趣。
顾岸见慕兰凝似有所思,又补充道:“内宅里无非就是那些事,跟外面打打杀杀的不一样,时间久了你便知道了,不管怎样都是自家人。”
慕兰凝听他口中说出“自家人”三字,并不敢苟同,寡淡一笑没有接话。
顾岸定定地注视她,他弄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能瞧得出来她有心事,动了动唇想要直白地问出来。
慕兰凝发觉顾岸想问她问题,忙开口将话题引到别处:“广泽府的百姓都很敬仰督军大人,我今日见到他,觉得荣幸之至。”
顾岸想说的话被堵了回去,讪讪地只好陪慕兰凝谈起自己父亲:“许多人第一次见父亲,都有些怕他呢,他也就这阵子和蔼一些,你是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慕兰凝担心失言,附和一句道:“督军生气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顾岸想了想道:“父亲常说,他最恨乱臣贼子,面对乱臣贼子不能心软,他对得起天地,也对得起百姓。”
这话乍一听似乎有理,可是慕兰凝却很快想到:乱臣贼子又是如何认定的呢?
朝堂之上意见不合,是不是也能以乱臣贼子论罪?
慕兰凝想到自己的处境,深感如履薄冰。
两人结伴回到新房内,婢女一见顾岸便上前道:“三公子,南瑶郡主来了,老爷正找你呢,让你去前厅。”
慕兰凝并不知南瑶郡主是谁,疑惑地看向顾岸。
顾岸听到婢女的话,分外诧异,明知慕兰凝在打量他,却目光游移不敢回看,怔怔地对婢女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前厅。”
然后看了看慕兰凝,有话要说但是说不出口的样子,最后干脆什么都没说,低着头便出去了。
慕兰凝看在眼里,目送顾岸匆匆向外走,心内已隐约猜到一个可能——
也许,这个郡主正是顾岸的心上人?
想到这儿,慕兰凝打了个冷颤,相信梦里听到的话是真的。
慕兰凝虽然不知南瑶郡主究竟是什么来头,但是光听郡主这个名号就知道是皇亲国戚了。慕兰凝无端猜想着,若顾岸原本就和郡主情投意合,却又被迫娶了她这个落魄世家女,他因此对她怀恨在心也是能说得通的。
如果再借助南瑶郡主的权势地位,那他们将来想对付慕家岂不是易如反掌?
慕兰凝顿时面如土色,喝口热茶压了压惊,随后开始庆幸自己有神仙相助,不然就要一直被蒙在鼓里了。
成婚第二日,南瑶郡主便找上了门,慕兰凝不能坐以待毙,开始寻思着自己眼前能做些什么。
明日归宁,不如她一回到慕家就装病?
病愈之后干脆就再装失忆,闹死闹活不回顾家……这法子想想就觉荒谬,慕兰凝心内冷嘲,按照当今世道三从四德的规矩,她已和顾岸拜堂成亲,就是顾家的人,即使生病失去记忆,也要在顾家养病,何况顾家家主便是广泽府的督军,爹娘也不敢将她留在慕家。
慕兰凝蓦然想哭,嫁为人妇之后,她竟然无处可去了?
晌午时顾岸没有回来,应是在前厅陪郡主用餐了,又或者……是陪郡主出门了吧。
婢女轻手轻脚端来午饭,慕兰凝扫了一眼,饭菜都是极好的,可她却没胃口,拿起筷子只吃了两三口。
独自吃饭时,慕兰凝还欲向婢女旁敲侧击,顾岸和南瑶郡主的关系是不是她想的那样?
可是婢女又能知道些什么呢,再者,顾岸若有心隐瞒,肯定老早就跟婢女们交代过了,慕兰凝自知是外人,打听不出可靠的消息。
饭后,婢女过来将慕兰凝没吃完的饭撤下,见饭菜剩了许多,便小声问道:“夫人,饭菜不合胃口吗?”
慕兰凝万不敢承认顾家的饭菜不合胃口,忙解释道:“在大夫人处吃了好些点心,所以这会儿不觉得饿,劳烦你了。”
婢女陪笑道:“夫人客气了,既然午饭吃得少,晚饭我便早些端过来,可好?”
慕兰凝点头:“也好。”
婢女出去后,慕兰凝坐在桌边陷入惆怅,希望顾岸早点回来,可是又害怕他回来之后,对她的态度就变了。
慕兰凝回想着顾岸对她说话时的样子,他轻声细语的,还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像是装的,如果没有南瑶郡主,他会真的喜欢她的对不对?
慕兰凝不自觉又摇了摇头,越想这些便越难过,为今之计,只有尽快与顾岸和离,才能避免他将来报复慕家。
慕兰凝在桌前呆坐多时,心绪沉沉,又无人说话,黄昏时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梦里又不知身在何处,眼前是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深山幽谷,很冷,也很安静,慕兰凝打量四下,身体像是僵住了,一动不能动。
前两日在梦里出现过的那个声音如诵经般在耳边不断重复一句话:“速速离开顾岸——速速离开顾岸——”
一句比一句更急切,生怕慕兰凝不当一回事儿。
慕兰凝吓得抖了一下,眼前明明没有路,却还是艰难地挪动双脚想要走出这雪山,心里还在回答着:好,我一定会离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