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仪等人所乘的马车疾驰如飞,车中的两父子被颠簸的土路搅得肠胃翻涌,鹿梦年幼,更是被颠得犹如蹴鞠般滚来滚去。
孟德仪对其视若无睹,只是紧咬牙关,将眼中的愤恨与怨怼强压下去。
一行人疾驰许久,皆以为西蛮人已然追不上时,一柄长枪猛然插入孟德仪的车厢,几块木板拼凑而成的简易马车瞬间四分五裂。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孟德仪惊恐万分,面色惨白如纸,不由自主地失声惊叫。
角落里的鹿梦双眼含泪,紧咬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护卫的士兵们与追上的西蛮人展开了一场生死较量,西蛮人连王贺的军队都无所畏惧,更遑论这些如丧家之犬般的残兵败将了。
不过半柱香功夫,心存侥幸的孟德仪便如坠冰窖,心如死灰。
鲜血还是温热的,溅于他的面庞与衣衫,他呆若木鸡,用手帕轻拭,血渍即刻渗入他的眼眸,在他眼中,那高大威猛的士兵与城内庶民所种的萝卜毫无二致,西蛮一刀下去,便是一颗人头落地。
衣袖似被何物轻扯,鹿梦带着哭腔对他说道,“阿父,我……我好怕……”
女孩缓缓移至男人脚边,那张本就枯瘦的面庞满是污秽,那双大眼睛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然而女孩的眼中除了对他的孺慕之情,还有深深的依赖。
孟德仪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恐惧,只是此刻已难以分辨,这恐惧究竟来自女孩,还是他自身。
若是他就此殒命于此,倒也未尝不可,带着这个孽障,这个因屈辱而降生的罪恶之源。
“大王,人在此处!”那早已知晓车厢情况的西蛮人,犹如饿虎扑食般,在杀光士兵后,即刻前来翻找,孟德仪与鹿梦根本无处遁形。
残阳如血,西蛮人的神情恰似豺狼虎豹,凶神恶煞。
那西蛮人离他尚有距离,然而他却仿佛能嗅到其身上散发的恶臭,令人作呕。
城中曾有人告诉他,西蛮人最爱将大宣的男子先奸后杀,肆意凌辱后,再用那锋利无比的刀,将人的肉如削泥般一块一块割下,甚至还要举办那惨无人道的比赛,看谁割得最薄。
孟德仪不敢再想下去。
呼苏蛮下令:“将他押过来!待本王尝尝着大宣武王的主夫味道,尝完便赏赐于你们,任由我的狼兵们肆意蹂躏!”
呼苏蛮的话音刚落,西蛮士兵们便如沸腾的开水,再次喧闹起来。
那个士兵神色嗜血兴奋,下马后疾步走向两人。
孟德仪已无退路,鹿梦虽对死亡懵懵懂懂,却也深知要护好孱弱的父亲,干瘦的身躯毅然挡在孟德仪身前。
西蛮士兵咧开嘴角,俯身欲将鹿梦拎起,说时迟那时快,孟德仪猛地推开女孩,手臂一伸,手中的刀如闪电般刺进了西蛮人毫无防备的腹部。
鹿梦被推得滚出一圈,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孟德仪捅了人,全然未曾料到平素文弱的阿父竟能迸发出如此骇人的力量,又眼睁睁地望着孟德仪在西蛮人因剧痛而无法动弹的瞬间,飞奔至马旁,动作娴熟地上了马,策马疾驰而去。
远处的呼苏蛮目睹了这一幕,残暴的面庞上增添了些许惊讶。
她偏就钟爱这般叛逆的猎物。
“副手,你率几人去追他,务必留活口。”呼苏蛮对身旁之人吩咐道。
“遵命。”领命的士兵带着三人驱马离去。
被捅伤的士兵犹在痛苦呻吟,呼苏蛮驱马来到鹿梦跟前,抬脚将那士兵踢开。
阿父,就这样抛弃我了?
鹿梦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
衣领被紧紧抓住,鹿梦顿感身体腾空,那西蛮人斜睨她一眼,面露厌色,沉声道:“本王向来厌恶孩童,尤其厌恶女孩。”
“你乃鹿大之女吧,本王以你阿母首级盛酒,你的首级则给我的狼装食,如何?”
见小女孩眼中惊怒交加,泪水满溢,呼苏蛮心中甚喜,冷笑一声,便将其重重摔于地上,抽出弯刀,作势欲砍。
鹿梦自知命不久矣,阿母已逝,阿父恐亦难逃劫难,唯盼一家于地府重聚,如城中其他孩童平凡的一家。
刀欲落之际,箭矢破风之声骤起,呼苏蛮旋身格挡,然仍被箭头划伤脸颊。
太阳已无余温,呼苏蛮眯眼回望箭矢来处。马背上之人仍持弓而立,身后负一枪,马背右侧悬一深色包袱。
光线渐暗,呼苏蛮终看清对方面容,然脑海中却无对应之名。四周西蛮士兵驱马前来察视呼苏蛮伤势,暂将地上鹿梦置之不理。
只见来者身形高挑而不壮硕,着一袭利落窄袖长衫长裤,衣襟前挂简易盔甲,四肢无防护,□□之马矫健肥硕,似非出自大宣。
黄沙与西风拂乱隽月前额发丝,“找到了。”她暗忖,果真是颇费周折。
隽月双足猛夹马腹,一拽缰绳,便朝呼苏蛮疾驰而来,右手探向背后取箭,须臾之间,连射数箭,其速之快,力之大,须臾间便取呼苏蛮周围数人性命。
呼苏蛮挥刀将飞箭斩断,她为追杀残兵,带的士兵不多,只为享受猎杀之乐。此前主力分赴追踪王贺,她则前来寻武王子嗣。
如今身边虽仅有十余人,但要对付一个身形瘦削的大宣人,她自信游刃有余。
“难道以为几支箭就能震慑本王?”呼苏蛮沉喝,“报上名来!本王刀下不斩无名之辈。”
隽月的马愈发靠近,呼苏蛮身旁的士兵亦策马冲向她。
箭筒中已无箭矢,她抽出长枪,长枪似龙,刺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声。一名西蛮士兵靠近时挥刀朝其胸腹劈去,隽月手腕一转,弯腰一顶,长枪的劲力之大,竟将人连同盔甲一起刺穿,那士兵随即被疾驰的马甩落在地。
隽月拔出长枪,接连刺出,巧妙地绕过护盾和盔甲,直取对方要害,西蛮人要么来不及防御,要么根本无法抵御这股力道。
大宣军队里除了一部分天生神力的大力士,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力道和灵活。
趁着隽月和对方纠缠的间隙,想要偷袭其后背的士兵正要下手时,就被隽月的一把短剑刺入了未保护的脖子,鲜血喷薄而出。
那边纠缠的士兵也被长□□入腰腹,再无生还可能。
一炷香时间,呼苏蛮身边只剩三四人。
正仓皇逃回的一名士兵被隽月投掷出的长枪贯胸而死。
“有意思。”呼苏蛮脸色难看,嘴唇抿成覆舟,双眼死死盯着隽月。
“南猪,你叫什么?
新来的将领,还是藏在军队里的老鼠?”
隽月拉紧缰绳,此时她的面容才清晰暴露在众人面前,鹿梦也看清了对方的脸。
面容青涩,肤色如玉,一双眸子沉静似潭,亮如晨晓。
隽月嘴唇轻启,“大宣鹿月,你且记住。”
文王?不是说只是一个病秧子吗?
呼苏蛮疑惑不定,但不再说什么,“未曾想躲在别人背后的文王深藏不露。既知你名,便由本王来取你项上首级!”
“拿出你的兵器,鹿月。我与你堂堂正正决斗。”
见鹿月从身后两侧抽出比寻常要短一些的双刃弯刀,呼苏蛮眼神一凛,那和她们草原弯刀类似却又不一样的兵器让她心里抖升起不好的预感。
乱加猜测并无意义,此前也见过大宣许多奇怪的兵器,她既能一一用手里的弯刀拿下,这次也一样。
“我来单挑她,你们别插手。”呼苏蛮阻止想要协助的副手,手持弯刀策马冲向鹿月。
真是好久没见她了。
呼苏蛮。
放在一周目,她未必能在呼苏蛮手下撑过十分钟。双刃苗刀也是第二周目才根据她的攻击打法设计出来的天敌兵器。
鹿月心里隐隐期待,手中的刀也嗡嗡作响。
两人对冲到一块,手中的兵器在接触的瞬间霎时闪出火花和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
近距离接触,呼苏蛮才发现鹿月手中的刀比草原上的弯刀弯曲弧度更大,不仅双刃,还更加锋利。
要是草原上也有这么好的兵器。。。
呼苏蛮眼神从苗刀上转移到鹿月脸上,对方的眼神让她一愣。
好久没从大宣人眼睛里看到这样的眼神。
从以往的高傲鄙夷,到后面的惊惧交加,她竟然在一个瘦小的病秧子王爷眼睛里看到沉静。
“实在可笑。。。”呼苏蛮与其相持着,“本王定要拿你血来润刀。”
呼苏蛮提气一震,将鹿月的刀震开,再紧贴而上弯刀砍下,紧盯着鹿月的胸腹和头部攻击。连贯的动作速度极快,让远处的人看不清人影。
鹿月两把苗刀交换的极快,力量不够就双手并用将对方的力量卸下,后交替使出动作,除此以外,鹿月更擅在收回苗刀的时候利用另外一边利刃收割呼苏蛮的手臂或是肩膀,不消半会呼苏蛮的手臂上就见了血。
两人在马上激烈交锋,弯刀与弯刀碰撞,发出清脆而急促的金属声。呼苏蛮挥刀猛砍,刀锋划破空气,带起一阵锐利的风声。
鹿月右手用弯刀一挑,化解了这致命一击。
刀光闪烁,两把弯刀在空中交织出一道道光弧,每次皆迸发出火花。
呼苏蛮使刀二十余年,手腕极为灵活,弯刀在她手中如同活物,时而横扫,时而直刺,时而斜劈。
她自认为她的招式充满了变化,难以预测。
只是鹿月像是极为熟悉她的刀法,每次都能弹反卸力,甚至让她伤痕累累。
愣神一秒,她眼尖地注意到鹿月微微翘起的嘴角。
暗道不好,就见鹿月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下腰割断了她的缰绳,紧接着又直取要害,逼退她落下的刀。两次攻击都极其致命。
马匹速度极快,丧失了马匹控制的呼苏蛮不得不落马与鹿月纠缠。
鹿月也爽快的跳下了马,提着双刀迎上呼苏蛮的弯刀。
畅快!真是畅快!
鹿月在心里呐喊着。
汗水流进了她的眼里,痛意刺激着她,双刀在她手里使出了长枪的气势。
在夜幕里她的动作流畅连贯,大开大合之间,即便这把刀错过了机会,另一把刀就紧接而上,一把刀,两边刃,两把刀,四边刃,稍有不慎或伤刀主。
但鹿月的双刀使得出神入化。
呼苏蛮被轮流的刀逼得一直后退,她从来没打过这么憋屈的架,不由怒喝一声,变防为攻,硬是从密不透风的刀网里找出一丝缝隙,破网而入。
鹿月早就猜到呼苏蛮的动作,双脚动作一停,气沉丹田,双膝微屈蓄力,双臂舒展变直,侧身翻转,在来人靠近时就快步变换动作,连人带刀大幅度旋转起来。
两把苗刀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原本还能找到缝隙,现在简直疲于应对。
该死的刀,要是只有一侧刃她还不至于对付不了,但是两把刀,还是双刃。
呼苏蛮杀红了眼,却又无可奈何,甚至被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一不小心鹿月的刀就往她持刀的手腕砍去。
这南猪!呼苏蛮恨恨地想。
电光火石间呼苏蛮松开了手上的刀,鹿月的刀刃却还是在她手腕上砍下一道刀痕。
“啊!”呼苏蛮大声痛喊,握住鲜血喷溅的手腕,“鹿月!我定要你死!”
鹿月停下动作,看着人跪地惨叫。
后面剧情呼苏蛮还用得到,所以她并不想呼苏蛮这么早就死在这里。
呼苏蛮剩下的侍卫已经围到了她的周围,刚在远处她们就已经看到了两人的打斗。
方才十余人都未能拿下其首级,呼苏蛮又被其砍伤手腕,那两把弯刀饮了血之后更是在暗淡的环境里映着红光,让那几人两股战战。
呼苏蛮还在叫嚣,那几人见鹿月还没动手,就火烧屁股似的将人连拉带拖赶上马,仓皇落逃。
打的真爽啊。鹿月在心里说道。
【你要把人打自闭了,下次人见你就萎,还打什么。】系统的电子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没有吧,我特意收着力了。”
而且按她对呼苏蛮的了解,呼苏蛮只会愈挫愈勇,这次被打的这么憋屈,估计今晚就要放话几天后卷土重来。
鹿月搜索着鹿梦的身影,看了一圈,才在暗处的角落里看到一双反光的大眼睛。
看到鹿月朝她走来,小身影抖了一下,又躲进了木板下。
深深吐了一口气,鹿月停在身影前。
“剧情正式开始。”鹿月看着底下瘦骨嶙峋的小人,和系统说。
勾起一个和善的微笑,鹿月对她的大侄女说出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句话:
“鹿梦,你娘你爹都死了,你知道吧。”
说完这句话,鹿月把马上的包袱丢到鹿梦脚边,破旧的布上,血迹早已凝固,鹿梦看着滚到她脚边的圆形包袱。
视线恰好与掀开一角的一只眼睛对上。
那张死白的人脸,正是她的母亲,
宣武王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