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找工作的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头绪。
很多次去附近的小商店买点生活用品,热心的老板娘都会问我最近生活怎么样,交了男朋友没有,首都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等等,但是最后话题无一例外地都回到“找到工作没有”上面。而我,也始终不好意思的回答:抱歉让您失望了,还没有。
老板娘最后都会说:“哦,这样啊,实在太遗憾了。”说完还挂着浅浅的微笑,仿佛还非常欣慰似的。
我知道,她对于我上大学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认为她的儿子比我优秀多了凭什么最后只有我考上了,他的儿子却没有。现在四年书读完,他的儿子已经不用家里的钱了,还时不时往家里补贴点,而我——这个所谓的高材生却在家待业。我也不止一次的听到她对店里的客人讲:我就知道她上了大学有什么用啊,现在还不是一样回来了,白白浪费了家里的钱!
越是贬低我,越是能掩饰她儿子未能如愿考上心仪学校这个遗憾的事实。
我装作不在意的拉开易拉罐,往嘴里猛灌一大口饮料,长长的书吁了口气。
说实话,这个层次的非议对我来说已经很温和了,一点攻击力也没有。
不过虽然表面上不在乎,但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待在家里。哪怕是兼职也好,我都不愿意我的爸爸妈妈失望,更不想别人含有恶意连带到他们身上。我发了简历,却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最后实在是没有办法,我选择了一家咖啡店在里面做兼职。
和我一起工作的是一位中年女性,头发枯黄,脸上始终是一副麻木的神情,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我试着和她搭话,她只有短短的回应,似乎是不太想说话,碰了几次钉子之后我也继续保持沉默。
整个店里只有我们两个服务员,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要记住调制咖啡的步骤和相应的比例,实际操作起来对我这种手残的人来说非常麻烦,很多时候要面临忘记具体配方或是失手打碎杯具什么的。自从我来,据不完全统计,店里已经因此损失了四套杯具。我发誓,要是知道以后会回来甘干这个,我一定天天泡在学校的咖啡馆里观察,早点学习。
好在店长是个好心的大叔,并没有责怪我,还一再的安慰我说多练习练习就好了,刚做起来手还生疏。大叔的名字叫玉置三郎,留着厚重的络腮胡,眼有炯光,虽然长相有点吓人,不过为人非常和善。大叔也很健谈,通过聊天,我才知道,跟我一起工作的那位年长女性叫做大和由美,性格很冷淡,不爱跟任何人说话。
“说起来,由美小姐也应该和你一样,是高材生啊。”玉置先生突然很惋惜。
“这是什么意思呢?”
“严格来说,由美小姐该是我们岛上第一个大学生啊。”大叔掐灭了烟头,叹息道:“我记得好像是八六年左右吧,由美小姐是我们学校里唯一一个被首都大学录取的人,只是她家里非常的穷,能让她读到高中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供她继续上学呢。”
“大叔和由美阿姨是同学吗?”
大叔顿了顿,微笑道:“不算是,她比我大两届,我在上初中的时候就听说她的大名了。次次年级第一,就像个神话一样。”
原来店长和由美竟然从初中起就是校友了。
“由美一开始不是这样的,他非常爱笑,也很明媚。可能是梦想被打破一直心里难受,所以才变成这样。——所以,请你多多担待她。”
大叔向我鞠了个躬,我立马回鞠,忙说一定会的。
戏剧性的是,还没等我想好怎么跟由美再次进行一场不尴尬的聊天时,由美竟然先主动问起了我的情况。
和之前不同的是,她眼里似乎有那么些光彩,不再是灰蒙蒙的眼黑眼白。
“你是首都大学的吗?”
“是的。”
“已经毕业了吗?”
“对,今年刚毕业,才拿到的学位。”
她沉思了很久,问我,首都是个怎样的地方。
我一时语塞,一个地方怎么样,还真的不好描述。我简单概括了一下,很美,很繁华,随处可见的高楼大厦林立,当然物价也很高。
“那,首都大学长什么样呢?也很美吗?”她迫切的想知道,甚至带了点哀求的意味,生怕我嫌她烦不愿意回答似的。
我说:“还不错,我在学校拍过几张照片,等我明天回家带给你看看。”
“一定啊!”她嘱托我。
当我把相册递给她的时候,她的脸色急剧变化,之前分明是十万分的渴望,现在却是显得胆怯,觉得那些照片是什么烫手山芋,犹犹豫豫的不敢上前拿。
我走到她身边,一张张的为她翻起来。
自入学以来,我拍过不少照片,大多是学校的风景照,或者是学校里的流浪猫狗。为数不多的几张人像是安德森为我拍下的。
当然也有一些是我偷偷拍的安德森的照片,出于私心,我把它们从相册中抽出来没有给由美看。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心上,有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由美嘴里一直不停的赞叹,我从未见过她一次性说过那么多的话。她翻着翻着,不自觉的挂起了笑容,我更觉得是带着涩意的笑,一种无奈的笑。
相机的声音突然突兀的响起,我循着声望去,竟然是店长拿着相机在拍我们。
由美收敛了笑容,恢复了那种淡淡的表情。我问道:“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店长哈哈大笑:“我看这幅画面实在是太美好了,不忍心破坏,所以拍下来纪念一下!”
我忍不住凑上去:“把我拍的怎么样,好看吗?”
店长说:“年轻人怎么拍都好看。”
我在抬头时候,由美阿姨已走开去招待客人了。只有店长还在翻来覆去的观赏着那张偷拍的照片。
至此,由美不断地来找我,说的话越来越多,和刚见面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从校园大小事聊到了看的书,再到生活琐碎。我感觉我似是将二十年的生活彻底的展示在了由美的面前。
她说我有对好父母,思想开明,不过多的干涉我,不逼着我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她还夸我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能认识我就是她的幸运,还说我呆在这种小地方简直屈才,像我这样的人就应该留在首都,做个光鲜亮丽的都市白领。
我被她说的耳根子发红。原本我以为我非常自恋和虚荣,可真正听到这些话,我还是觉得羞愧。我真的担得上这些赞美吗?我呆在这里真的是屈才吗?我真的能留在首都高就吗?那我是什么原因回到这里的?
一切都明晰起来。
事实不会因为由美的几句好话就改变。她这么说,是因为她的生活圈只局限在小岛上,,外面的世界,鳞次栉比的高楼,反射着锐光的玻璃墙体,也照出了我原有的样子——千千万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之一。首都不是我想留就能留的,这也是我为什么毕业后在了这里。
不过,一直呆在咖啡馆也不是什么长久之际,用爸爸的话说就是“不用上大学就能做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又多念几年书干嘛呢。”
就这样,伴随着焦虑,不安和等待,在凛冬将至的十一月,我迎来了人生中得第一份专业对口的简历,当地的警署竟然朝我发来了一份offer!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我整整的望着手机界面,一瞬间天旋地转,幸福将我砸中。很久之后我才听到自己高亢嘹亮的叫声:“大叔,我明天就不来上班了!我找到实习工作啦!”
店里的客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就像我是个神经病。可是我不在乎!我实在太开心了!恨不得抱着每一个人狠狠地亲上一口!
大叔像是很遗憾的样子:“这样啊……以后就招不到像未都这样聪明努力的知识分子了,太遗憾了。”
我得意洋洋的听着,嘴上谦虚:“哪有哪有。”
倒是由美表现的非常奇怪,临别之际,她紧紧攥住我的手,“你工作很忙吗?如果不忙的话,可以每天来这里坐坐的呀……”
我一口答应下来。心不在焉的想着一定会很忙的,怎么可能天天有空呢。
回家的那段路,我几乎是全程奔跑这的,越跑越轻盈,好似整个人漂浮在虚空中。路边的花被阳光照的娇艳明媚,我一阵风似的,将他们带的摇动起来。
接到通知第二天我立马上岗,在接引人的领导下,我参观了这座办公楼,虽然只有五层,但是在我们小镇上已经算是最高的建筑了。从外观上看起来很像我年幼时看的动漫中的城堡。
我日常的工作其实跟电视里的不太一样,并没有那些惊心动魄的帅气救人场景,更没有在火光中做出一系列违法牛顿力学的动作打斗。
——是的,我被分在资料整理科。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看资料也是每次任务的重要部分,我的使命与责任非常重大。
怀着这样的心情,我开始了我的第一份实习职业生涯。
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成堆成堆的材料不断往我身边送,我看的头晕眼花,深深怀疑是不是患上了文字恐惧症。
入职三天,当年那个爱笑的我已经再也笑不动了。一股死意弥漫我的全身,让我筋疲力尽。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母亲一直注视这我的脸,好久才说道:“未都最近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了?不要总是熬夜啊年轻还好感觉不出来老了之后相恢复就很难了……”爸爸循着妈妈说的,看了我一眼,沉默不语。
本来我也没当回事。我这个职业平时不是跟死人就是跟要死的人打交道,谁在乎自己黑眼圈中不中的。当天晚上,爸爸把我叫道后院子里面,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不一会地下一丢烟头。我撇撇嘴:“爸,你少抽点烟吧。”
“要是这个工作做的那么累就不做了吧。”
我本来还有几分困意,听到这句话瞬间就清醒了,“爸,没有的事。”
爸爸略带歉意的朝我笑,嗯灭了最后一根烟,吐出一口烟气:‘这么累的工作,你又是女孩子,确实是很困难,要是坚持不下去了,还回来咖啡店打工。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说你大学白上了有心理压力啊!’
我愣了几秒,才回过神,笑着说:“爸爸你想多了,我是真的热爱这份工作啊。我以后还要为了我的英雄梦想奋斗呢!”
说完,我笑了,爸爸也裂开嘴,笑的像个小孩。
实际上对我而言,做什么都是一样的,好像我的选择很多,做什么都行;又好像我什么都不精,做什么都无法做到最好,永远是不上不下的中等生。费劲了几年的力气才勉强混了个大学上上,表面上像是很风光的样子,到头来一样的找不到工作。
而年幼时的梦想已经越来越遥不可及。我清楚的感知到,凭借着自己的喜好我什么都不会做,但是为了我的亲人,我愿意去做,去强迫自己去做能让他们开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