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千叶抓捕到的吉野,彼时他正准备登机逃亡国外。
抓捕过程属实不易,吉野似乎是认出了我,知道我的意图,故意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跑,好几次险些跟丢。最后在一座雕塑前将他抓捕归案,由当地警方转移受审。
可是这次任务是我一意孤行,没有特级批准擅自行动,加上在千叶城你追我赶的路程给当地警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多重因素加成,我被迫终止了实习,我的档案手册上被记了一大过,终身不得被警部录用。
也就是说,我不仅丢了实习证明,还丢了以后可能的工作。
三条在电话里跟我说科长接到了千叶警方的通知,现在非常愤怒,已经让人把我放在办公室的东西全部清理掉。
我在电话另一头舔口冰淇淋,倒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相反的,堵在心间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我完成了对森子的承诺,让她得以瞑目。
我说:“谢谢你的帮助,三条。”
三条连忙纠错:“这事跟我没任何关系,我完全不知情。”
我改口:“是的,是我偷的通缉令,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对于犯下的罪行,吉野供认不讳。法官询问他为什么要以这样一种惨绝人寰的方式杀掉自己的妻子,他的回答是森子阻挡了他的财运。
庭审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法官问:“什么?!”
失去工作后的吉野雄酗酒打架,最终染上赌博,输了个底朝天,不到三个月,原本还算丰裕的家产赔个精光。不出所料的,他被赌场老板赶了出来。百无聊赖之中,被一个人神神秘秘的拉住,递给他一张纸单,问他要不要入教,主可以帮助他渡过任何灾难。
吉野心里一肚子郁闷,抱着随便走走的心态,去了这个人所说的地方,结果那里不仅装潢富丽堂皇,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的白袍,脸上洋溢着微笑,看到吉野都只是对他点头示意:“来啦。”就好像他就是这里的一员。
他压根听不懂他们吟唱的是什么东西,但这不重要,他们给他提供免费吃喝,却并不像他刻板印象里的那些传销组织,上来就向他普及主的道理,不仅是每个教徒,就连那个白袍规格明显高于其他人的主教,都对他给予亲切的问候,关心他的生活,愿意帮助在迷茫之中的吉野。
这个主教自称是人间正义审判者,代表着上帝降临人间,为了帮助世人脱离苦海,行使神的赏罚。据信徒说,他能看出每个人将要面临的劫难,并对他们加以劝告,从而使其避免灾难的降临。
主教这幅慈悲悯人的模样,让很久不受人尊重的吉野自尊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他开始向主教吐露心声,生活的不顺意,赌博输个精光,日子惨淡,娶妻不贤……大家都能理解他的苦楚,仿佛吉野并不是家庭中的施暴者,而是一个妥妥的受害者!
一来二去,他对他们的信仰逐渐产生了点兴趣,吉野好赌博,教徒中有人“刚好”对此颇有研究,向他耐心的解释了各种赌法技巧,怎样在赌场上出千。
吉野接连几次进入赌场,果不其然都出奇的顺,赚的盆满钵满,将之前欠的债务还清,甚至还绰绰有余。
这下他彻底相信了这个所谓的神圣组织,更是多天不归家,与众多信徒同吃同喝同住,彻底融入其中。
直到有一次,主教用叹息似的告诉他,他已经看出来吉野短期内会有一个过不去的劫难,这场劫难将会使吉野摊上血光之灾。吉野大惊失色,连赶上询问如何破解。
主教原先不肯答应,一味地感叹似的自言自语:“法子倒是不难,只一般人舍不得做……”在吉野再三恳求下,说出了破解方法:用自己亲生的孩子活取献祭,敬献神灵,就会时来运转。其中,在母体腹中八个月大的婴儿效果最好。
一听吉野就傻了眼,呆立良久,半晌出声:“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主教遗憾摇头,表示只有此法可解。
吉野对主教说容他一段时间想想。
主教心领神会,当即大度表示随便他想多久都可以,教堂随时都欢迎他。
他在这段思索期内也没闲着,找常出入赌场,照常酗酒□□,就好像沉溺在这些空虚的醉生梦死的日子里就能躲避回答现实的答案。只不过——
以往场场得利的□□,变得艰难起来,近机场没有一次赢过。可是瘾在,欲望在,趋附骨髓再难戒掉。赌徒总以为自己能东山再起,一遍遍的,直到有一次被赌场的打手狠狠地丢出去。
他的运气不再顺,他仿佛一朝又回到了那个空无所有的穷光蛋。
他害怕,他恐惧,眼睁睁的看着所拥有的东西一点点的失去,比从来就没有过更加难以忍受!
接受主教提出的消灾方法,到他恢复从前一样的一贫如洗,只不到十来天。吉野害怕了,他一时分不清是主教代替神对他实施的惩罚,还是他命中终有此劫。无论哪一种,都让他胆战心惊。终于顶不住主教的威严,战战兢兢的接受了这个提议。
为了将胎儿成功养到八个月,他拿着教会施舍给他的钱,破天荒的给森子买了营养品,此时的森子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等时机一到,就将她屠杀殆尽。
我不寒而栗。原来森子说有一阵子吉野对她百依百顺是这个缘由……为了一己私欲,将自己的孩子、老婆都杀了……
那时候我在做什么呢?我无力的回想,我隐约察觉不对劲,可我为什么没有劝告她?是不是我下意识的回避这件事,是不是当时的我害怕森子不信任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所以选择了为她编织这个荒诞的梦?所以我也是害她死亡的凶手之一,只是看不见的凶手,不构成犯罪的凶手,良心受到谴责的凶手。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也不是一个合格的警官。
也许开除我是对的,我胆小,我的任何侥幸心理,都可能会助长任意一场犯罪的进行。
是一个寂静无人的夜,吉野雄攥紧主教给他的那把开过光的刀,对着自己的妻儿下手了。
为了避免惨叫声被左右邻居听到,他提前在森子和三个孩子的饭菜里下了大剂量的安眠药,等他们一昏迷,就开始剖腹。
教会与他接应的车就停在家门外,他拎起三个孩子就跑。因为他深知森子时肯定活不成的,索性不管不顾,任她的尸体曝在家中,他心里盘算着即便是被人发现也要上几天,那个时候他早已逃之夭夭。
教会对他此次的表现很满意,吉野在本地肯定是待不下去了,主教承诺将他送往千叶,——那是他们教会的大本营。
令他没想到的是,次日隔壁邻居的猫跑丢,晚上邻居四处寻猫,却见猫身沾满血迹,邻居吓得半死,仔细检查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家猫留的血。于是挨家挨户的搜寻,很快就发现了吉野家的异样。
至此,这场凶杀案的前因后果高告终,凶手及其作案动机,凶器都已确定,法庭一一罗列吉野雄的罪状。
审判结果没有让我失望,吉野顺利的被判处死刑,同时开展搜查与吉野雄秘密接触过的所谓教会主谋。唯一让我有遗憾的是不能亲自看到他被脑浆崩裂。
我清楚地知道,表面上看得见的毒瘤虽然暂且除去,可癌却在其他看不见的地方扩散着、深入着。吉野虽然死了,但是他背后那个恐怖的组织却如同不见天光的幕后黑手,深深植入这个国家的每一寸土地,涉及各个行业领域,一旦发作,毁灭便是史诗级的灾难!
我第一次,对我过去所代表的警部势力产生诸多怀疑,如果我依附的集团力量已腐败无能,那我将毫不犹豫的从中脱离,另立门户,哪怕只身一人,哪怕孤立无援。
这样的想法让我胸口热血澎湃,就好像时间穿梭回当年,隔着恍恍惚惚的几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我,就读时立下庄重宣扬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