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到酒楼,桌上的菜,都微凉了。
程明月端起,可怜少年买回的菜。
荤是一道粉蒸肉,素是一道凉拌瓜苗。
他跑的急,锅气还在,咬一口粉蒸肉,先是松软咸香的米粉,再深一点就是有一点韧劲的排骨。
程明月大声呼道:“爸妈,这个好香,比刚刚几个菜更香!”
程父程母看女儿心情放松,没有被刚刚的场景吓到,松了一口气。
“乖女儿,不说你,刚刚我都有一点被吓到了!”梅傲寒不无担心的看着女儿,攥在袖子里的手帕有些微湿,“女儿啊,这地方咱也是刚来,万一那伙人真是穷凶极恶,伤着了你,我和你爸爸都会担心的。”
程父也应和:“你妈妈说的对,咱家难得团圆,一定都要平平安安的,少了谁都不行。”
程明月嘟嘴:“我才不是故意的,但是那个少年真的看起来太可怜了嘛!”
程母看着自己姑娘,现下看起来也就现在十六七岁,脸庞盈白,还带着些粉色的娇羞,凑近程明月耳朵哄道:“呦,是不是害羞了,我们又没怪你,快说,是不是看到那小少年心动了。”
“人家才不是呢!”刚团圆的三天国宝期还没有过,跟爸妈撒娇,简直没有一点压力。
程琅看母女二人鸣金收兵,夹了一筷子凉拌瓜苗,中和粉蒸肉的油腻,香!酸、辣、脆、爽,低头吃饭不要让女儿尴尬。
“妈妈,你不要说了!上辈子我混到27都没有,喜欢的人。”
梅傲寒笑着说:“所以说,遇见喜欢的人,更要去努力争取。”
吃完饭,三人去牙市,寻到了合适的瓦匠,程母把跟在后面碍手碍脚的的程父踢回家,带着女儿独享母女时光。
到了一家绸缎庄,里面的老板超级热情,看二人穿着不凡,滔滔不绝地介绍店铺里绸缎,“夫人您看,这批百鸟栖花,绣的极好。”
花儿写实,鸟也灵动,非遗由古代匠人做,确实更有韵味。
店里有铜镜,程明月看着自己十六七岁,盈白的像是极少见光的脸,长眉,桃花目,因着养尊处优,看着比上一世还更美的脸。
好年华就应该配好衣服。
绸缎确实好看,要是上一世,她自己就可以做主买下,可现在她没有钱啊!只能拉着妈妈,笑着说:“妈妈,妈妈,咱们都变年轻漂亮了,要不我们一人置办几套新衣服。”
梅傲寒早就两眼放光,她年轻时最爱时尚,有了女儿就爱装扮女儿,女儿离家多年,“变装游戏”只好无奈停止。
“妈妈,这件好看。”程明月指着鹅黄丝绸,本就与早春适配,配上玉兰,简直是娇俏可人。
再给程母选一件,程明月立刻看上了,月白仙鹤,最是符合她妈妈教授的气质了。
梅傲寒拿起比了比,人年轻了,穿什么都好看,何况是宛如工艺品的苏州丝绸。
“老板,鹅黄和月白一起什么价。”程明月微皱着眉,问老板。
“姑娘,看你年轻,我也不抬价,一匹一两二钱,两匹二两三钱,我就赚你跑腿银子。”话音未落,绸缎庄老板就看着,姑娘拉这母亲转身就走,这年头,生意不好做,上门的生意可不能跑了,“哎呀,姑娘、夫人你们回来,回来啊,我收二两二钱就好,回个本就好。”
按程明月的经验服装属于快消品,利润三四成绝对有,抬脚出门前再对老板说:“一两八钱卖吗?”
老板心里盘算,刚好赚一成,有些少,但这年头百姓没钱,快快回本才好。
赶忙拦着即将出门的两人:“唉,老朽,二位就像仙女下凡,这一单亏本,也愿意与两位善人结交。”
让伙计把绸缎包起来,再讲解一番店里别的东西,希望可以搭着卖出。
可惜程母一算,今天就花来四两,不是不想要,是实在没有更多的钱啊!
带着闺女上街上再逛逛,摸着手里滑溜溜,软绵绵,凉丝丝的绸缎,二人心情都超好。
梅傲寒拉着女儿问到:“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大概就三十多岁,步子迈起来都轻快了。”
“是呢,青春重现,万岁!”岁字还没有出口,程明月就被人撞了一下,低头一看。
哟,鬼打墙呢。
这不是给他们端菜的小可怜吗?
还是那么脏。
他看起来没有上药,似乎身上的伤更重了。
额头上多出了一片青紫,怕是又被人打了。
不是送他去医馆了吗?
谢衣用着一双泪汪汪的狗狗眼盯着程明月,他又做错事了,他从医馆出来,应该走再隐蔽一点的路,就不会被恩公看见了。
恩公会不会觉得他偷偷跑出来不识好歹啊!
看他还可怜巴巴的蹲坐在地上,程明月也不嫌他脏,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
“怎么从医馆里跑出来了?”程明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自己就同情心泛滥,问了一下医馆的方向,带着他就往医馆走。
梅傲寒心道,自家姑娘怕不是真对这小少年有点意思。
不打扰他们,远远地跟着。
谢衣一路上急的说不出话,生怕自己一个说不好,就失去了唯一一个,对他有一些关心的人。
但是那医馆不是善处,他不想让恩公花冤枉钱,才逃了出来
他一路小幅度的挣扎,生怕力道大了一点,让恩公不喜。
程明月一记瞪眼,面上一派冷肃,“乱扭什么,是嫌弃伤口不够大吗?”
谢衣顺间脸红了又白,说他乱扭,是不是觉得他有勾引之嫌,她肯定是不喜欢。
在恩公面前,他一定要维持正人君子的形象。
二人到了医馆,程明月付了钱,让谢衣躺在内间治疗床上。
程母也赶到了。
医馆郎中宋施看诊,解开谢衣肮脏破洞,一条一条,挂在身上的衣衫。
谢衣紧闭双眼,额头冒出冷汗,看了他破败的身体,恩公一定会嫌他污秽,避着他,再也不让他跟着的。
眼前的一幕,黑紫交错,程明月闭上了双眼,不忍直视。
梅傲寒也在心里暗道,这孩子不知得罪了谁,伤的如此重。
锁骨贯穿伤,残留着铁锈,肯定有人用铁链穿过伤口,胸口、小腹一层一层的鞭伤叠烫伤,伤口边缘还有泛白的脓点,右腿小腿骨竟然是错位着愈合的。
程明月再睁开眼,就看见谢衣泪水滚落,郎中宋施一点点用银针,将脓点挑出,他一定是痛的紧吧!
门外隐隐有议论声,突的听见汉子一拳捶的药柜,一声“咚”吓的伙计全部跑了出来。
一群人高呼:“宋施,进了你的医馆,怕不是一脚踏进了贼窝,还不让老子们走了。”
宋施收好针具,在铜盆里净了净手,再用一块干净丝绸擦了擦,缓步出去道:“秦二,这世上不是谁大声,谁就有理的,没交药费,谁都不要想出去。”
被他单指出的秦二是个魁梧的庄稼汉,又还读过几本书,是众人的主心骨,“药费?一人一百二十两,我们八个人,上山砍柴补贴家用,受了伤了,用你这几贴黄芪,病没有见好,药费快一千两了。”
“俺们,俺们都被坑了,昨日山上那伙人不像土匪,到有几个像王家的家丁,那个二麻子,还有你这个坑货婆娘,送我来看这劳什子的病。”
旁边的药童为宋施打扇,静静的坐在黄檀木椅上不说话。
一旁郭家的妇人都要哭的断了气,指着一旁闲适的宋施:“你个杀才,刚来的时候,你说三两银子药到病除,现下一百二十两还不见好,还要我们庄户人家怎么活?”
“还有,我拉着板车,送大柱来城里看病,都是你家的药童一个劲把我往铺子里带。”
听着要堂里妇孺哭声震天,梅傲寒想出门去看看,却被程明月一把拉住。
“妈,不急,咱再看看,这事有些古怪。”
外间,听了大伙哭诉的宋施,终于慢悠悠的从黄檀木椅上站起,慢悠悠地走到秦大柱跟前,揭开衣服,查看起来伤势。
众人顿时都不说话了,安静等着郎中看诊。
“秦二,你是明白人,我也只想和明白人说话。”宋施低头看着秦大柱,一派医者仁心的说道:“看病付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当初我不知道你们伤势如此重,必须用几味名贵药材才能治好,唉,知道你们不容易,来小齐,他们的药费就算总共八百两,剩下的我补上。”
秦大柱被一时的怀柔激得有些糊涂,竟开始觉得,宋郎中或许是个好人。
大柱媳妇,一直哭,看丈夫已经被绕糊涂了,这下强忍着抽泣说话,“大柱咱们没有一百二十两,难道有一百两了吗?”
秦大柱也顿时回过神来。
宋大夫看完几位的伤势,复又坐回椅上。
拱手道:“诸位乡亲,我宋某人不过经营一家小小医馆,这已经是我能给大家最大的优惠了,总不能让我赔本赚吆喝吧!”环视一圈,“你们在村里都是富裕人家,何苦为难我呢?田卖了,这么会凑不出一百两。”
此时程明月明白了,这妥妥的杀猪盘,假装土匪的富户家丁他们打断手脚,送到黑心医馆治病,出现大量田地,富户好低价买田。
不是诈骗是什么,八成从头到尾都是富户谋划。
谢衣的眼睛水灵灵地盯着她,“小姐,我不是故意跑出医馆的。”把手里的脏污,偷偷擦在诊疗床上,才小心翼翼地抓住程明月的衣袖摇了摇,“刚才我就听说了,我害怕宋大夫也给您开高价,所以才偷偷跑掉的。”
青紫里唯独留下一点白皙,在程明月的眼下轻轻地抖。
他好可怜,好像一只流浪猫。
程明月用手轻轻摸了摸,他青紫的额头,就像安抚应激小猫一样。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微微凸起的喉结就像白布丁一样,一弹一弹的,煞是可爱。
谢衣内心拼命地挣扎,他知道自己不详,身体也破败残缺,不应该离恩公太近,会给她添麻烦。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能靠近她一点,就像靠近太阳一样。
他鼓起全部的勇气,“小姐,我很好养活的,我可以为您一家洗衣做饭,不要工钱,真的,我打扫卫生可干净了!”
程明月摸在他额头上的手更柔了。
程母在一旁看了全程,面上严肃,心里的姨母笑都要憋出声了。
还是穿越好呀,女儿上一世没动过的凡心,才一天就春心萌动了。
那水光盈盈的眸子,哎呦,有戏。
程明月正想答应,“我……”
话没出口,但再不出去,外面的大戏就散场了。
站起身,推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