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萍水相逢、借宿一宿的陌生人,李婆婆是不是也太贴心了?赵甲在心里嘀咕,但主子没有出言澄清,他也不好插嘴。
春溪低头看看自己,那日从张家出来她就没梳过头也没换过衣服。宽大的红色喜服、妇人的发式。难怪婆婆会认为他和赵元晖是小两口。
“婆婆!”
一旁的赵甲心想,对,赶紧说清楚,免得有人误会主子。他们侯爷可是有婚约的人。随即就听杜春溪道:“他想和兄弟一起。”
小娘子话里透着一丝委屈,眼中却有掩饰不住的狡黠。赵侯爷黑着脸转身就走。她就是故意说得含糊不清惹人误会,不跟猴子计较。
赵甲等人目瞪口呆,杜春溪故意的?她图什么啊?
李婆婆呆若木鸡,宁愿和兄弟一起,也不和媳妇睡?
春溪弯腰笑,笑得肚子都疼了。她就想看看赵元晖木头一样的脸上会不会有别的表情?结果还是一样面瘫。
“婆婆您误会了,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春溪解释了下。
“哎呀,瞧我闹了个大笑话。”李婆婆一拍大腿,“姑娘莫怪,这郎君怎么跟锯了嘴的葫芦,说两句不就清楚了?非不吭声。”
“婆婆,他这里不大利落。”春溪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她是想说赵元晖笨嘴拙舌,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哪知李婆婆会错了意:“原来是哑巴。”
走到厢房门口的赵元晖:“……”
手里拿着油灯的李老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哑巴”,心里嘀咕难怪见面到现在一句话没说,白瞎这张脸了,怪可惜的。“郎君莫怪,老婆子没有坏心。”
顿了顿李老头又道:“我家女儿被她男人活活打死,自那之后老婆子见到有人对自家娘子不好,便气得不轻,劝都劝不住,贵客见笑了。”
赵元晖心里那点不舒服在听了老汉的话后烟消云散。
“那人可有判刑?”哑巴突然开口说话,李老头吓了一跳。
提到死去的女儿李老头顾不上赵元晖是不是真哑巴。他叹口气:“县衙判了流放,但听说那家人使了银子,半路把人换了出去,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快活呢。”
“老爹,听来的不见得就是事实,朝廷对囚犯管理严格,不是谁使几个银子就能把人弄出来的。”赵甲道,“若是有证据或是见到那人在外面逍遥,你可以去衙门告。”
“官老爷肯为我们做主又怎么会把人放走?穷人的命不值钱也没人在乎,哎!”
李老头的叹息让众人心里发沉。
陛下这两年对朝政多有懈怠,大臣们阳奉阴违时有发生。天子脚下尚且如此,何况是远离京城的地方官员。他们只是路过此地,不能耽搁太久,无暇去验证李老头的话是真是假。
西屋李婆婆把被子铺好便回了自己屋。春溪躺在炕上舒服得直哼哼,炕刚烧过火,热气隔着被子传到身上暖呼呼的。这两日为了跟上赵元晖她压根就没好好睡过觉,现下沾了枕头眼一闭便沉沉睡去。
厢房的赵元晖却睡不着。床是用木板临时搭的,被子应该很久没用了,盖在身上有股霉味。赵甲等人还好,睡惯了兵营的通铺,木板床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赵元晖就难受得紧。
刚才在西屋门口他感觉炕上传来热度,若是没有那猴子,他现在应该躺在热乎的炕上,而不是听着手下的呼噜辗转反侧。收回前言,顶着魏昭脸的猴子果然也很讨厌。
腹诽完春溪,赵元晖开始思索白日的刺杀。定国侯乃开国功勋,从曾祖父那一辈便率领青龙军驻守南疆。赵家从来不参与朝堂争斗,不管皇子间的争夺,不结党不站队,只做纯臣只忠心于皇帝。
对他恨之入骨的人该是南蛮人,但今日的杀手全都是大靖人,身上没有任何标记和特征,且武艺高强,让他都有些难以招架,若不是杜春溪那只猴子突然闯进来,今日他怕是凶多吉少。
今日若死在这里,赵家也就完了。
十年前父亲母亲兄长先后战死在南疆,赵家这一代只剩下尚且年幼留在京城的他。解甲多年的祖父临危受命重回边关率领青龙军抵御外敌。那时他才十三岁,对一夜之间失去至亲耿耿于怀,对南蛮恨之入骨。
便偷偷去南疆找祖父,他没有辜负赵家血脉和祖父的期望,从一名小兵逐渐成为合格的将领。前年祖父回京述职旧疾复发,陛下便下旨让他承了爵位,成为新一任定国侯和青龙军统帅。
也是那个时候祖父为他定下礼部尚书魏建德的嫡女魏惊岚,彼时他还在南疆抵御外敌,并不知道自己突然有了未婚妻。
对于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子赵元晖并未有太多想法。他把大部分精力和心思都放在如何守护边关上,儿女情长于他来说是很奢侈的事。
所以对于祖父的决定他并未反对,祖父选定的人必定得他老人家欢心,单凭这一点赵元晖便欣然接受。他的妻子只要能替他照顾好祖父,打理好定国侯府,替她生儿育女,他便会一辈子善待她。
想到未婚妻,赵元晖心中不禁柔软,知书达理端庄贤淑的好姑娘。只等她明年及笄便娶她过门。西屋那只猴子比不过惊岚的一根脚指头。
初掌青龙军时,有人认为他太年轻,担不起主帅的重任。他便用行动让那些人闭嘴,把南蛮打得落花流水不敢来犯。如今无人再说他年轻担不起重任。
他久不在京城,祖父闲散在家不问朝事。赵家与朝臣没有利益之争。赵元晖想不出什么人要杀他。
唯一可能的就是有人想要他手中的十万青龙军。他是赵家独苗,他若身死定国侯无人继承,青龙军必定要换主。想来想去这是唯一的可能。
几代帝王对赵家都十分信任,但当今陛下已年过六旬,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太子上头有两位年长他许多庶出的哥哥。两位皇子在朝中历练多年,都有家底和拥护者。
祖父说过两位皇子不安分,皇室中怕是要有一场纷争。当时他想这些跟他没有多大关系。赵家世代守护南疆,只要守护好大靖的南大门,谁做皇帝对他来说都一样。但若是有人想要他项上人头、觊觎青龙军那便不同了。
想着想着赵元晖不知不觉睡着了,可惜没睡多久就被硌醒。实在是身下的褥子太薄,躺一会儿浑身难受。
睡不着赵元晖干脆起来。刚到院中就见正房门口坐着一个黑影。他以为是李老头,刚要往回走,就听那个黑影道:“睡不着?”
赵元晖:“大半夜不睡觉,你坐这干嘛?”
“炕太热。”大概是李婆婆怕她凉着,烧了不少火,刚躺下觉得很舒服,睡着后就跟在火上烤似的,愣是把她热醒了。
春溪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瞧见一个高大的轮廓杵在那。“你为何不睡?”
他能说床板太硌太凉了吗?肯定不能。“出来透透气。”
春溪心想真是病得不轻,白天吹了一天的风还没够,大晚上还要出来吹。她出来前把被褥掀开,已经有一会儿了应该凉的差不多了。“你继续,我回去睡了。”
赵元晖仰头望满天繁星,深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呼出,然后回屋、睡觉。
一夜好眠,次日春溪神清气爽。赵甲四人轮流守夜,但都睡得不错,只有赵元晖眼下发青。
“啊呀,这是吹风吹多了,身体虚就该多睡觉嘛,吹什么风啊。”春溪看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幸灾乐祸。
赵甲等人不明所以,不知这丫头又在说什么胡话。赵元晖没理他,面无表情进了低矮的茅屋。
昨晚孙何给了李老头二两银子,除了住宿费外,再让他弄些吃的。李婆婆见给了这么多银子,用家中仅存的白面蒸了一锅馒头,又做了盆鸡蛋汤和两盘炒青菜。别看这几样不起眼,对农家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好饭了。
一人一碗鸡蛋汤,唯有春溪面前多了一个碗,里面卧了五个小鸟蛋。昨日春溪送出去的见面礼最后进了她的肚子。临了,李婆婆还往她怀里塞了两个煮熟的鸡蛋。
从李家出来,太阳才刚刚升起。一行人来到昨日藏车的地方,装上马鞍即刻出发。
一个时辰后他们路过一个镇子。孙何下马买了些好携带的干粮和卤肉,赵甲看着春溪还穿着那套不合身的喜服问:“你舍得六两银子买头驴,怎么不舍得给自己买身衣服?”
驴背上的春溪:“钱要花在刀刃上,若是买了衣服,哪里还有钱买大灰?”
“合着你就六两银子还全用来买驴了?”赵甲再次震惊,“你这驴干脆叫刀刃算了。”每次杜春溪喊大灰,他都有种叫主子的错觉,所以他再次鼓动人把驴名改了。
“哼,幼稚。”春溪一扭头不理他。
“……嘿。”赵甲想刺她两句,就见主子解下腰间钱袋扔给杜春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