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林玄宁起了个大晚,王左钦包席是在晚上,他怕行动没有精神特地白天睡了个整天到半夜才幽幽转醒过来。
他醒过来时,姬子玉还在窗户下看书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里照得人影子隐隐绰绰的莫名温柔。林玄宁看的心痒痒,走过去把他的书抢走。
“你大半夜就点一盏灯,我看你是要瞎眼。”
姬子玉突然被抢走了书倒也不恼,只是面上表情还清清冷冷的道:“你还在睡觉。而且浪费。”
林玄宁娇气,平时夜里醒着要灯火通明的睡着了却要少光。
“你还怕什么浪费?我现在是你大哥,你就算点百盏千盏我也有钱。”他过去和姬子玉并排坐下开始鼓捣他的夜行衣。
“你现在就走?”
“该走了,昭昭他们在镇里东门等我呢。”
他少有穿黑色,眼睛也是黑溜溜的杏眼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活泼和可爱,姬子玉看着惊奇又莫名其妙有种老父亲操心的感觉。
“晚上回来给你吃花蜜。”
林玄宁答了声好,开窗遁走,月色清冷绮丽庭院中樱花正茂,几处蝉声蛙鸣,姬子玉转头望去时就只剩几片微微晃动的丛叶。
学宫下的东门又称作玄武门,当年魔族进攻就是从东门口打进来学宫的弟子也是自东门拼死抵抗,战了三天三夜,血顺着学宫山上的阶梯留下来成了瀑布。
然而到如今过了几百年,可怖的战役和血腥已留不下踪迹。山下的万家灯火盖过了当年的骸骨。行人或者商贩时不时背着商品路过晚上极为热闹。
林玄宁从山上往下望去,玄武门下两个少年的影子,一坐一站。他快步走过去,张昭才从地下爬起来。
“二玄,你也来太晚了。我真怕你睡过头。”
周停笑道:“你还怕他睡过头,干坏事他哪件是缺席的?”他边笑脚尖点地越上房梁轻巧的像一只燕子。
“吩咐吧,二玄。”
“情况怎么样?”
张昭道:“都问清楚了,今夜王左钦在百鲜楼二楼单独包了一桌,晚点他们下楼听戏,正是二玄你下手的好时机。”
“百鲜楼的小厮已经买妥了,到时候二楼窗户会给你开开。”
“好。”林玄宁抽出三张符咒分发他们三人手中,这符一人一份凡是有异动播报就会微微振动。张昭重伤刚愈行动不便只能放风,周停随机应变,林玄宁嘱咐完一系列却感觉有些心慌。
几人奔走在夜色的屋檐上,他拉住周停的衣角。周停被他忽然一拽身形停止下来询问他
“怎么了?”
林玄宁摇摇头:“没事,咱们这次你行卦了没?”
周停见他原来是问这个,松了口气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当然占了,大吉。”
几人停步在酒楼外的暗处,夜晚,百鲜楼却依然灯火通明,宛如璀璨明珠镶嵌在镇上。红灯笼高挂,映照着雕花木门,营造出一种温馨而神秘的氛围。门外不停有食客进进出出,张昭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大概是学宫的弟子包场赶到的。
借着月光和树影的遮挡抬头一看,二楼果然留了一扇雕花小窗开着。林玄宁对他们暗自点头,脚腕轻轻发力借着小楼的墙角翻身就爬了进去,猫在处木门背后。
酒楼内外好像是两个世界,酒楼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食客们围坐在八仙桌旁,有的举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有的则低头细语,分享着彼此的故事。使者们穿梭其间,手托托盘,脚步飞快,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林玄宁并不很清楚楼内的具体构造,不过张昭倒是其中常客提前给他化了图,他也不至于太过慌乱,躲闪几步边躲过几个往来的侍者,爬上大厅的房梁守株待兔。
虽然他们不知道王左钦今晚具体的包间,不过他一定会路过大厅。
王左钦心情倒是很好,他入学宫许久,虽然出生显贵又得父亲王三响的宠爱,可他修为平平说不自卑是假的。王三响年事已高,王家几个叔叔辈盯着家主的位置不肯放手,他也想为父亲争把力气,扬眉吐气。
百鲜楼包场斩杀地蛇,传出去也显得他父亲一脉后继有人。因此他今天大方了许多,除了和他有过节的几人基本学宫的学子都给请全了。
挨着他旁边走的少年身形瘦小尖脸凤眼,这人叫做简崇明,家里低微是个孤儿也正因此做了王左钦好几年的小跟班。
“这下您父亲不得高兴的马上在家里也给您办个宴席?”宴席上大家七嘴八舌。
王左钦一伸手,简崇明就已经妥妥贴贴替人把酒给倒好了。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王左钦别扭道“别说是一条地蛇,就是十条二十条父亲发话我也是要给他拿下的。”
见他这样,其他被请客的弟子也纷纷附和“是啊,虎父无犬子嘛。”
他们这样一说,王左钦更显高兴,举起酒杯就要干杯,百鲜楼的菜肴,每一道都是匠心独运。红烧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入口即化,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清蒸鱼更是鲜美至极,鱼肉细嫩如丝。
酒过三巡边有人开始发酒疯。“那个谁?过来倒酒。”
简崇明刚刚端起酒杯想走过去就被王左钦拦住了,他满脸不悦:“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使唤我的人,自己没人使唤?”
他憋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小跟班。简崇明平时被他打惯了,这种时候只敢低头不说话,嘴巴抿得死死的。
“去,去外楼帮我拿件披风过来。”见他站着不动又吼到“快去啊?又想被揍?”
林玄宁正在房梁上呆的无聊,回头却见底下门已经被扣响了,进来的正是百鲜楼的掌柜,许是今天太忙。他浑身上下已经出了一层薄汗,面容也红扑扑的。
语气恭敬又亲切:“各位公子,楼下排了出戏请公子们鉴赏。”
一听是有戏看在场几人都有意动,但偏偏不是自己主场只能一个劲看向主位的王左钦。
虽然王左钦对戏没多大兴趣,可是也得主随客便于是站起来道:“那就去看看,把醒酒汤放天字一号房,待会我去歇歇脚。”
掌柜连连称是。林玄宁这下精神来了,等到大厅的人一股子涌去看戏,他便挪到天字一号房去下药。
百鲜楼的建构很有特色,类似于闽南的土楼通体圆型,天字一号房便在最顶层的首间。非权贵不可入住,中间被空出来的圆形地势原来是处观景,现如今已经搭上了戏台。
戏台上昏暗幕布之下,灯光昏黄而柔和,映照出一幅幅哀愁的画面。乐声渐起,如泣如诉,台上演员身着华美的戏服,却难掩眉宇间的愁绪。
林玄宁认得这出戏,这是《桃花扇》当中续的第四十出余韵。
桃花扇讲的是李香君和侯方域经历国家变迁的爱情故事。虽然不怎么应景可确实经典,林玄宁笑笑飞快闪身爬上顶楼。
这出戏正是高潮,剧中的老艺人苏昆生正开腔唱词,调声凄婉美丽: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林玄宁找到了天字号房间,他伸手轻动白色粉末尽数撒入解酒汤之中,突然腰间的符咒轻响,他暗道不好,连忙翻窗准备走人。
王左钦本就不喜欢看戏,更别说下来居然是这种偏悲情的戏码,连忙挥挥手独身上楼准备歇脚。
远处,简崇明找到了王左钦的披风,正急急忙忙往回赶,擦肩而过的树梢上,周停还捏着符咒,张昭忙着擦剑,自剑从地蛇手中拔出他就总觉得这剑有种说不出来的臭味儿。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林玄宁落地,逮着他们两人往原路跑去。
“怎么样啊?”张昭跟着他“我可看见王左钦要回去就马上喊你出来了。”
“被发现了。”
“啊?”
周停笑得乐不可支:“你看他那样子,指定是骗你的。”
林玄宁也笑道:“大获成功,咱们就等着明天王左钦出丑吧。”玄武门出门便向学宫方向走了,他已经脱去了夜行衣的伪装,肆意的走在大街上。
许是太高兴迎面撞上一个人。
“欸你!”张昭想拉住那个人,却被林玄宁拦住了。
“好了好了,本身也是我不小心。”
那人穿着黑衣斗篷走极快,正是从玄武门进的方向。林玄宁只觉得是学宫哪个性情古怪的子弟,拍拍衣袖笑道:“居然也不打声招呼。”
“可能也是去百鲜楼吃饭的,他身上的香倒怪好闻似乎哪里见过。”周停若有所思却又没有了头绪,索性不去想了:“走吧,我们兄弟喝点酒?”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秋光轩里,姬子玉依旧只点了一盏独灯。他好像是累了睡得很早,小木桌上摆着樱花蜜调的清茶和糕点。风将秋光轩的门吹得吱呀作响他却丝毫没有察觉。
那戏台上的老艺人眼含热泪,悠悠唱罢
【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