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知夏今天穿得很隆重。

    羊绒外搭配一袭红色吊带长裙。

    裙身不对称单肩设计，裙角红纱剪裁精细。蝴蝶形状下摆栩栩如生，随脚步走动翩翩起舞。

    锁骨垂一根满镶红钻V shape，鸽子血红划出柔美弧度。

    曲知夏花了一番心思打扮，却忘了至关重要的东西。

    邀请函。

    她没带邀请函。

    面前的保安宛如铜墙铁壁，软硬不吃。无论她怎么撒娇求通融，得到的只有一个回答。

    “抱歉小姐，没有邀请函我不能放您进去。”

    曲知夏掐着点来，绝大多数人都已入场，只剩她与保安僵持。

    有路人经过好奇打量她，曲知夏抬头挺胸看回去

    晚风瑟瑟，吹得她打了个冷颤，漂亮衣裙被那扇门排挤在外。仔细听，里面似乎已经开场了。

    烦死了……

    曲知夏没忍住迁怒季心溪，气急败坏地懊悔早知道不答应季心溪了。

    她扯着裙子，点开打车软件。

    曲知夏一股脑点亮所有选项，软件显示附近运力紧张，预计等待时间十分钟。

    她蹙眉，一时不知所措。

    一辆宝马三系打着双闪从远处驶来，曲知夏下意识眯眼。

    车辆刹停，再睁眼，曲知夏看见一串熟悉的车牌。

    副驾驶车门被拉开，待看清下车的人后，曲知夏无语凝噎。

    ——柳安潼

    怎么哪哪都能见到她？

    曲知夏暗暗腹诽，肆无忌惮地把柳安潼从头到脚审视一遍。

    ……

    贴头皮黑长直扎发，露出饱满头骨。

    裸色唇，骨感脸。

    翻领衬衫外穿双排扣纯黑西装，夸张夺目的金属扣腰带勾勒腰身，中和了黑的沉闷。

    曲知夏不得不承认，柳安潼确实挺会穿的。

    或者说……她是天生的衣模。

    柳安潼单手插兜，弯腰和车内人说些什么。

    宽肩长腿，姿态随意。

    “行，那我后天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孟可容挥手：“走了啊！

    ^

    此时正值晚高峰，车水马龙。Exquisite Fashion Show开在市中心，车道交错复杂，路况堪忧。

    时钟悄悄指向6，屏幕灰色圆圈旋转，依旧停留在刚刚的“十分钟等待”。

    曲知夏没犹豫，她退出打车软件，快步凑到柳安潼跟前。

    “柳安潼，我没带邀请函进不去。”她眨眨眼，一副温顺绵羊的模样。

    “帮帮我，柳安潼。”

    ……

    女孩仰头看着她，秀眉微皱，眼尾下垂。

    标准的小狗眼。

    曲知夏一向明白自己的优势，她长了一张让人难以拒绝的脸。

    可爱的漂亮女孩，甜腻地请求。

    柳安潼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只觉得心痒。

    ……

    谁会拒绝曲知夏？

    反正柳安潼不会。

    ^

    接待员按照邀请函的信息引导入座，两人顺理成章坐在一块。

    问过曲知夏后，接待员善解人意地把座位牌放到曲知夏面前。

    “Chic Studio Co 季心溪”

    “AZUL 柳安潼”

    柳安潼目光在座位牌上稍作停留。

    她不爱在没结果的事情上多加猜测，浪费心情，只看了几眼便若无其事地移开。

    她们的座位被安排在T台左侧，对面架了一排长枪大炮，几个摄影师正在调试设备。

    场地悠悠放着lust for life，全场只留了主秀台的聚光灯，一眼看去，与嘉宾席形成一道断层的明暗交界线。

    还没开场，身后有人压低声音交谈。

    来一起看秀的多是熟人，买手、朋友，以及恋人。

    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中，那片安静就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不好意思，借过。”一个声音打破平静。

    曲知夏起身侧让，却被身后的某个力道扯住，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不受控地倾倒。

    为了防止打扰她人，嘉宾席的人都没有用手机，更别提开手电了。

    昏暗下，有人不小心踩住曲知夏的裙摆，后知后觉松脚——迟了。

    曲知夏心跳停滞，连惊叫声都卡在喉咙里，眼睛因过度惊恐露出更多眼白，整个人像是炸毛的猫。

    下一秒，一只冰冷的手拽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

    曲知夏因为惯性摔进柳安潼怀里，她下意识想支撑起自己，膝盖撞到柳安潼的大腿。

    柳安潼闷哼，另一只手护住曲知夏的腰，以防她受伤。

    “咔嚓——”

    对面闪光灯亮起。

    “你怎么回事啊，马上都要开始了还没准备好吗？”带着摄像工作牌的女人没好气地说。

    “不好意思啊姐，我按错了。”小姑娘连连道歉，余光瞄到显示屏，惊喜地捧起相机。

    曲知夏最先复苏的是嗅觉。

    像是零下冬天呼进的第一口冷空气。

    带着刺激的清冽水生调直直窜入鼻腔，像根根触手，缠走了她些许理智。

    薄荷味夹杂油松香。淡，存在感却很强。

    心脏仿佛报复一般，自刚刚的短暂停滞后便加速运行。

    肌肤相贴，隔着一层薄薄布料，腰间的手依旧没松。

    冰凉的，温热的。

    曲知夏分不清是谁的温度。

    她抬眼，撞进一片冰川。

    柳安潼长睫低垂，与她四目相对。

    也就是这时候，曲知夏才发现柳安潼脖间带的锁骨链，和初见时是同一条。

    两人的距离比那天酒吧更近，曲知夏也像比那天更醉。

    她又开始胡言乱语。

    “柳安潼，你好香。”

    ^

    本次时装秀的主设计师是来自巴西的Daniela Reis

    主题以海滨城市——海庆为灵感，多用灰白色、青灰色、藏青色等低饱和色彩，融合大雾、潮湿、海浪等元素进行创作。

    曲知夏并不认识她，却在看完开场就惊叹出声并迅速关注了她的Facebook。点赞了Daniela Reis所有博文，还在她的评论区疯狂打call。

    在看到压轴出场的“tide”（潮汐）时，曲知夏更是失神。

    柳安潼坐在曲知夏身旁，视线始终落在曲知夏身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柳安潼若有所思。

    四十分钟后，models集体上台和设计师一起鞠躬致谢。

    曲知夏鼓掌捧场，眼里满满欣赏。

    曲知夏提前几分钟离场，在后台通向出口的走廊拦住Daniela Reis。

    “hi！”曲知夏毫无淑女应有的矜持，大胆示爱：“Today's fashion show was amazing! I love it to death!”

    曲知夏的喜欢像暴风雨。

    她习惯把各种喜欢糅杂一起，习惯把喜欢挂在嘴边。

    她的喜欢很迷惑人。按理说，这样的人总会遭到报应，但曲知夏又因为太过坦率屡次逃过记恨。

    18岁那年，她在卡拉纳帕利沙滩认识一个女孩，开始人生的第一次dating。

    夏天、海风、椰子树。

    火焰点亮天空，充满节奏的鼓点，曲知夏凑热闹加入夏威夷女孩举办的草裙舞活动。

    她头戴花环，笨拙地模仿舞步。

    摇摆，跳跃，抖动。

    少女笑容明媚，自带魔力。

    夏威夷女孩被深深吸引，两人在那个短暂假日潜水冲浪，一起乘坐游轮出海，在沙滩共饮Whiskey。

    曲知夏踏上飞机前，睁着圆眼睛和夏威夷女孩说，和你玩得好开心哦，下次再见。

    夏威夷女孩轻吻她面颊，嗔怪她是个玩心重的混蛋。

    曲知夏的喜欢像暴风雨。

    来去匆匆，数量奇多。

    “ohh！”Daniela Reis被这位亚洲女孩突如其来的表白吓了一跳，“Thank you. You're so cute!”

    Daniela Reis从没遇到过这种女孩……不，更确切地说，是她长居海庆的这几年。

    海庆是超一线城市，永远走在世界前沿。无数人前赴后继，只为在这座城市扎根。

    但繁华都市的背后不是幸福。

    高昂的房租、超长的通勤、沉重的工作迫使人们放弃除生存外的所有情绪。

    但曲知夏不同。

    她活得太轻松，自然五感充沛。

    两人相谈甚欢，互留了联系方式。Daniela Reis还向曲知夏发出邀请，希望曲知夏能在12月中旬参观她新开的时装屋。

    曲知夏欣然答应，问那条“tide”什么时候上新，她很喜欢，想立刻拥有。

    Daniela Reis抱歉笑笑，解释因为私人原因所以不对外售卖。

    ^

    晚上九点，柳安潼在读杜拉斯的《情人》。

    “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

    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

    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

    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

    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柳安潼半卧在羊羔毛沙发，腿间盖一被薄毯，她摩挲绒布书封，指甲轻轻刻划出喜欢的片段。

    柳安潼只开了身侧的一盏落地灯。

    暖黄灯光慷慨解囊，包裹住全身，像是在晒太阳。

    柳安潼泯一口玫瑰花茶。

    一切都很好。

    直到接到不速之客的来电。

    ……

    柳安潼的心弦一下子崩紧了，她迟钝地看向屏幕，尘封很久的记忆涌现。

    手机放在茶几，听筒贴着玻璃，一声比一声大。

    “嗡——”

    “嗡——”

    一声又一声，像是砸进心里，让人无法忽视。

    ……

    响铃打了两个来回。

    终于，柳安潼起身，把书放到茶几。她按了免提，又伸手拿烟盒。

    “您好，请问您是柳安潼小姐吗？”

    “啪嗒——”

    火机点燃。

    柳安潼轻嗯。

    “李四男是您的父亲吗？”

    “……”

    柳安潼下意识想呕吐，她缓了缓，说：“有血缘关系。”

    “哦……”墓园工作人员很老成，短短几句就摸清柳安潼的态度。

    她迟疑道：“是这样的，近期我们在整理档案时发现李四男先生骨灰的存放期即将到期，请问您是续费还是……”

    “呵。”柳安潼冷笑。

    一向冷静的她，即使面对生死一线也依旧能保持冷静的她，此时竟控制不住面部表情。

    她嘴角不受控地牵扯，眼里带着湿润的恨意。

    烟灰落到她手背，她浑然不觉。

    柳安潼生生压出那句恶毒的“丢了吧！”

    她深呼吸，听筒那边女孩善良地没有催促。

    半支烟燃尽，再睁眼时，柳安潼已经调理好心情。

    “下周日我来取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