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秋沉默地再望了望朝城,忽然想有些仗着风势就这么离去,可傀儡还在那,算了,先回去拿回来吧,这么想着,他再次隐入风中,与细雪与沙,回到先前搭帐子的地方。与风中,他听到了嘈杂的声响。
一刻钟前,
李九在附近巡逻回来,神情严肃地对郭四说:“老大,最近中心区那边兽王经常暴动,边缘也受到了影响,待会可能会下暴雪。”
他望了望谢惊秋的小账,又说:“怎么办?”
郭四沉默地喝了口酒,吐出一口混着沙砾的气,说“现在走吧,看看人还在不在哪,叫醒了就一起走吧。”
“好。”李九应下,先去把同行的弟兄叫醒,最后走进谢惊秋的帐中,发现人还在,嘟囔道:“还真是宗门里出来的小师弟,天真劲不比我当年。”
边说边摇了摇谢惊秋的傀儡,发现叫不醒,又喊了几声“程兄。”“程兄醒醒。”发现实在叫不醒,只好把谢惊秋的傀儡背在身上,走了出去。
李九指了指背上的傀儡,问郭四:“这怎么办?”郭四想了想,说“背着吧。”说罢,便指挥其他人把帐子收了起来,便一群人乌泱泱地上路了。
另一边,
护卫统领羽落对徐衫羽说:“小姐,他们动身了,那个人被人背在背上,看样子貌似昏了过去。”
“都说了今天在外面不要叫我小姐,要叫少爷,少爷”徐衫羽仔细想了想,迅速跳了起来,说“什么!昏了过去,快快快,我现在就要将那群贼人绳之以法。”
说罢,便急吼吼地追了过去,护卫们无奈地看了看自家小姐,只得跟了上去。
那大抵是郭四他们一伙人此生遇到的最黑暗的时刻,伴着一声“本少爷来也!”一群人从天上下来,借着等级压制三两下就将他们制服在地,那个打扮成少爷模样的小姐拿着鞭子狂抽大地,指着一个傀儡问他们怎么回事。
“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他怎么昏过去了!”徐衫羽怒气冲冲,用细长而带着尖刺的鞭子往地上狠狠一拍,雪与飞沙,纷纷而起,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这这,这应该是睡了吧。”郭四被这一鞭子吓得脸色青白,一侧的面颊高高肿起,留下纵横的打斗痕迹,此刻的他被护卫压在地上,艰难地从僵硬的嗓子里发出声音。
“睡了,这么大的动静还不醒,你跟我说这是睡了,你当本少爷我是傻子吗?”徐衫羽又狠狠地抽打了一下地面,这时,护卫统领羽落检查完傀儡的情况,上前跟她说:
“少爷,那是傀儡。”
“傀儡?”徐衫羽听到更怒了“你拿傀儡来糊弄我?快说,把人藏哪去了。”
“饶命啊,少侠,我们只是几个低阶修士,哪里会有傀儡?”郭四极力甩开无缘无故被扣在身上的锅。
徐衫羽沉默一瞬,又用鞭子狠狠地一拍大地,鞭子在空中刮出一道劲风,震动带起狂飞的细雪与沙,发出来自地的咆哮,比往常都要响,仿佛连雪漠都在愤怒。“老实交代,是谁派你们来的。”
“饶命啊,我们真的没有,就是一群普通的低阶修士而已。”郭四百口莫辩。
“还敢狡辩,”徐衫羽左右看看,发现了那个可疑的袋子,喊了一声“羽落,把那个袋子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护卫们分出一队去检查袋子,徐衫羽望了望四周,发现傀儡动了一下,顿时怒不可遏:“还敢操纵傀儡,谁?给我出来!”
谢惊秋不明就里地来到现场,本想趁没人关注偷偷把傀儡收回来,谁料徐衫羽喊了一嗓子,谢惊秋不得已从风中现出身来,郭四第一次为了一个人的出现感到如此惊喜:“程兄,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多苦。”
谢惊秋不忍心地看了看他高肿的脸,还是先把傀儡收入囊中,才悠悠开口:“出去小逛一圈,这是怎么了,被仇家找上门了吗?”谢惊秋认出那是先前酒馆里的那位小少爷,按理来说,寻仇也不应该现在才寻来着。
郭四也傻眼了“啊,程兄你不认识她吗?她不是来找你的吗?”
谢惊秋看了看徐衫羽,很确定自己的确不认识,说“那大抵是不认识的。”
徐衫羽有点尴尬,默默将鞭子收了起来,对羽落说:“把他们都放了吧,”又顿了顿。对郭四他们说“你们,唉,对不起了。等进了朝城以后,拿这枚令牌去城主府,我会给你们补偿的。”说罢,从腰间取下一枚令牌,递了过去。
“轰”雪漠中传来一声巨响,这一次,整个雪漠的天与地都在震悚,咆哮,落下密密麻麻的雪,与震动中飞舞的细沙,盘旋着,飞降着,将人与物掩盖,茫茫雪漠间,只能看到晶莹的透亮的,异乎寻常的雪。
谢惊秋撑起一个保护罩,将所有人都笼入其中,淡黄色的穹顶挡住了风雪。但仍可以看出纷扬的白,保护罩挡住了喧嚣的嘈杂,隔绝出一片静默的空间。
“对了,”一片沉默中,谢惊秋很自如地发出声音“你是谁?”说罢看向了徐衫羽,徐衫羽沉默了片刻,说“你应该认识徐长卿吧,我是他的妹妹。”徐长卿啊,谢惊秋罕见地沉默了,也是这样一个下雪天,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师兄。
那年灵隐山的雪下得格外大,漫山漫野的白,在树上,小径上,山头上层层叠叠,堆成散着寒意的雪被,晶莹地折射出刺目的光,年幼的他蹲在山径上,仿佛忘记了很多东西,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只感到山里的雪很冷,落在身上发出微冷的刺痛。
“你就是新来的小师弟吗?”
伴随着有点好奇的询问,谢惊秋仰头,看见从山径上走下的徐长卿,没有说话光笼在徐长卿的身后,轻轻地给他披上了一圈金边,淡淡地氤氲着温暖。他好像怔了怔,朝谢惊秋伸出手,说:“走吧,我带你去见师父。”
谢惊秋轻轻牵上他的手,温暖自指尖流出,慢慢地溢进了谢惊秋的身体,漫到全身,留下经久不变的暖。谢惊秋借力起身,被他牵着走过几段崎岖的山路,徐长卿便把手松开了,淡黄色的灵力萦绕在两人身旁,将纷纷扬扬的大雪与风隔开,谢惊秋沉默地低头往前走,突然,感到肩上一重,脸被埋人了裘衣的绒毛中,巨大的狐裘将整个人罩住,挡住了所有微冷的锐痛。
“谢……谢。”谢惊秋发出了今天说的第一句话,但又好像没有发出,自己的声音是那么空灵飘渺,使得周围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像是刚刚踏入一场幻梦,第一次伸手去试探世界的虚实,像镜花水月里另一个真实的自己。
徐长卿只转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这样的温柔,将他从幻梦,镜花水月中拉出,重新站在山径上。
只是这样普通的相见这样寻常不过的下雪天,便让他记了许久,现在回想起来,与酸涩一并涌上心头。
一声尖叫将谢惊秋拉回现实,郭四惊恐地指着一袋被护卫打开的袋子,害怕与恐惧并驱,他几近失声。
谢惊秋与徐衫羽一起看过去,只见那个袋子的上口开着,腾腾的黑气从里面透出,丝丝缕缕,絮絮绕绕,织就一幅巨大的黑瘴行止间仿佛能听见万人的哭腔,千人的悲面,像蕴含了人间所有的痛苦,九泉之下不得释怀的恨与怒,瘴气咆哮着,悲鸣着,想撕碎所有人心中的坚守,想将整个世界归于黑暗。
所有人都沉默了,保护罩里的小世界被死寂般的恐惧笼罩,所有人都没有动,这一天遇到太多的第一次,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一时竟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