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败涂地的胜利

    秦彻略微有点沙哑的嗓音像是初雪落在森林里,安抚着奥兰多突如其来的眼泪。他温暖的、带着薄茧的指腹擦拭着少女柔软的面颊和眼角,一点点将溢出的悲伤揉去。

    银胡子老人变出了一把椅子,在病床边轻轻坐下,温和的蓝眼睛静静看着两只初愈的小兽舔舐对方灵魂深处尚未愈合的伤疤。一旁的庞弗雷夫人去里间拿了两瓶魔药出来,在奥兰多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时出声道:“孩子们,你们能够醒来我很高兴,但我想现在还不到庆祝的时候?”说着向两人举了举手中的瓶子。

    奥兰多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脸,握着秦彻的手往床边挪动了一点,好让他能够坐上来。随后看向庞弗雷手中的瓶子,露出了犹豫的表情:“感谢您的好意,看起来是你们将我和......”她含糊地带过了秦彻的名字,“......救了下来。真的,非常感谢。”

    奥兰多又看了几眼那两个瓶子,它们的颜色实在是不敢让人恭维:“但是,不好意思,我是说,这些是什么?您是想让我们喝下去吗?”

    庞弗雷有些诧异地看向邓布利多,后者没有什么表示地挑起眉毛。她只好看向病床上靠在一起的两人。

    的确,他们看起来实在怪异,像是阿尼马格斯失败的半成品。但是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巫师的阿尼马格斯是类似的生物,说实话,他们看起来像是龙,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周围的气氛因为庞弗雷夫人过于长的沉默变得紧张起来。秦彻原本垂在身后的尾巴悄无声息但难以忽视地拦在奥兰多身前,女孩伸手抚摸着微微摆动的尾尖,但窝在少年怀里的身体现在绷得像一根弦。

    邓布利多适时出声打破了屋内的暗潮涌动:“不要紧张,孩子们。我们可以发誓——真正的誓言——我们没有恶意。”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盈地比划着,透露着不动声色的包容。

    “誓言?最无用的装饰品。”少年尚处于变声期的声音加上长期没有说话,带着难以忽视的沙哑。红宝石般的眼睛锐利到让人忽视它们的美丽,无限放大主人本身的危险。

    邓布利多有些走神。眼前的少年让他想起被困在另一座高塔的人,年少时也是这般锋利,强大又美丽。

    但是,话语间流露出的沉着与运筹帷幄是当年的格林德沃没有的。正相反,这样的年纪,心高气傲、鲁莽冲动才是常见,更不用说一些百年难遇的天才,都有着难以忍受的怪脾气。

    少年给人的感受和外表不相符,当然也不排除一些“特别因素”。邓布利多半月形眼镜后汪蓝的眼睛飞快的扫视面前两人异于常人的部位,面色不改地微笑:“不,不不。我想我们互相所理解的誓言有一点小小的——出入。”

    说着,银胡子老人伸出手,一条锁链状的火蛇带着浓厚的契约气息从指尖喷薄而出,在空中盘绕卷曲,在发现没有另外的附着物之后便很快消散了。

    整个过程十分迅速,但期间喷涌而出的能量与令人信服的誓言力量让奥兰多小小的惊呼一声,然后就被身后的秦彻弹了一个脑瓜崩。她有些恼火地捶了一把他的大腿,换来一声装模作样的痛哼。

    老人将二者的互动看在眼里,面上带着调侃的同时确信他们真的不是巫师,完全不了解巫师的习俗。但是却又对魔力的调动与使用习以为常,他能分辨出刚才少女的惊呼不是出于全然的新奇,只是单纯对于他魔力强大的赞叹以及对于这个魔法使用本身的好奇。而那个少年则看起来对于他目前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无动于衷,甚至是游刃有余。

    看来,霍格沃茨迎来了两位不得了的客人。老人情不自禁捋了把胡子,心里想着有空要去一趟禁林,拜访一下许久未见的半人马朋友,面上笑意反而更深几分。

    “这位小姐,以及——先生们,”庞弗雷夫人在一旁重重咳嗽一声,有些不满地瞪了邓布利多一眼,“我想现在可以让我为你们检查,以及——”她再一次抬了抬手示意两人她手中的药剂。

    奥兰多看向秦彻,她的龙懒懒地哼了两声,意思是听她的。于是奥兰多看向庞弗雷夫人,露出一个笑容:“非常抱歉,女士。请便。”

    眼前有些严苛的女士很明显对于乖巧的病人很满意。她在一旁看着二人一滴不剩地喝完,而不是因为一些诡异的味道而耍愚蠢的小聪明之后,便抽出一直别在腰间的魔杖。

    庞弗雷没有立刻动作,刚才邓布利多一来一往的交谈中她也能看出这两位突然出现在魁地奇场上,伤痕累累的客人并不简单。

    她向两人示意了一下魔杖:“接下来我要用检测魔咒对你们的身体状况进行检查,不要慌张孩子们,可以做到吗?”

    “魔咒?就像刚才这位老先生用的那样吗?但是他没有使用这种木棍。”奥兰多好奇地看着庞弗雷夫人的动作。

    庞弗雷挑了下眉毛:“是的,没错。但并不是所有巫师都能够熟练掌握无杖无声咒,那需要很强大的魔力与精确的控制力。Anyway,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

    秦彻没有出声,于是奥兰多再一次点头,有点期待地看着庞弗雷夫人。只见她轻轻挥动那根造型独特的木棍,念了些发音独特的单词,便有一道道白光打在两人身上。

    奥兰多被这突如其来的小范围“袭击”吓了一跳,有些重地捏了一把秦彻的尾巴尖。尾巴赌气一般从她的手间溜走,改缠在她的腰上。

    奥兰多惊讶地看着白色的光团在两人身上的各个部位显示出浅绿色,又看向对面女士越来越明朗的面色,笑道:“我猜这表示我们很健康?”

    “当然,当然。”庞弗雷夫人满意地收回魔杖,紧接着便开始挥手赶人,“好了健康的小家伙们,现在,都出去,去享受你们的圣诞假期,最好不要再进来!”

    说着又转头瞪向邓布利多:“还有你,老小子!少吃一点那些过于甜蜜的糖果,你这个假期收到了不少礼物不是吗?不要逼我让米勒娃出手。”说着转身进了里间,没再分给他们眼神。

    邓布利多揣着手摇摇摆摆嘟囔着什么,很明显对于严厉的医生女士不让他吃糖感到难过。但这样孩子气的可爱劲不一会便不见了,那个值得信赖、平和包容而冷静的老者再一次回到他们面前。

    “我想,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二位去校长室喝一杯茶?”老者看着奥兰多和秦彻,微笑着问,一边把床头柜上的玻璃瓶变成一双鞋,示意面前的少女穿上。

    奥兰多扶着秦彻的手臂起身,闻言捏了捏,示意他说话。

    “当然,这也是我们的荣幸。”秦彻看着邓布利多的眼睛说道。随后把视线移到那双鞋上。这个世界拥有着强大但又与芯核完全不同的力量,他现在才彻底感兴趣起来。

    奥兰多穿好鞋起身,没走几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脸古怪地往身后摸去,然后拽出来一条尾巴。

    “看来,我们迟钝的魔女阁下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小变化。”新生的小龙绕着他叽叽喳喳地打转,像是窗外的麻雀,他不得不微微揽着她好让她跟紧前方银发老先生的步伐,忍不住出声调侃。三人在古堡里穿行,一扇扇巨大的落地窗让门厅内光影错落,每一秒三人的步伐都在从昏暗处踏向光明,永不停歇。

    窗外是纷飞的大雪,秦彻却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从冬日一步迈入了春天。或者说,这是他第一次由心而外地感受所谓生的蓬勃,感受另一半极度契合的灵魂带来的共鸣。

    三人一路向上,停在一尊石像前,邓布利多转头冲两人眨了眨眼:“这是通向校长室的入口,需要口令才能打开。这个假期我将它设置成了蟑螂堆。”

    “那是什么?听起来可不太美妙。”奥兰多二人跟随着老人的脚步再一次向上。

    “一种糖果,我很喜欢,唔,也许用奇妙来形容它们会更贴切?”老人手舞足蹈地说着,显然同蟑螂堆有着一些不同寻常的记忆。“那我想我很愿意尝试。”奥兰多笑着回答,同秦彻一起打量眼前豁然开朗的空间。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独特且充满魅力的地方。圆形的宽敞空间内,不同的声音轻轻作响。细长腿的桌子上错落地堆放着一些文件,但更多的是奇形怪状的银器,每一个都散发着神秘的烟雾,仿佛在低声诉说它们各自的故事。

    更吸引二者目光的是环绕在墙上的画像们,它们大多数在沉睡,发出轻微而悠长的打鼾声。有一些因为听到来访者的声音而好奇地睁开眼打量着他们,这无一不彰显着它们——或许要称呼为他们——是活的。

    秦彻伸出手想触碰离自己最近的画像,结果画里的人躲开他的手,窜到隔壁的相框里,惊醒一位沉睡的老夫人,引得她发出了一串不满的抱怨声。

    “好了孩子们,请坐。”邓布利多在办公桌前坐下,示意二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现在,我想我终于有机会自我介绍一下了。欢迎来到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我是校长阿不思·珀西瓦尔·伍尔弗里克·布赖恩·邓布利多。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阿不思。”接着,他向二人简单介绍了这个神奇的、存在魔法却又被隐藏的世界。

    看着面前默不作声消化信息的二人,老人动了动手指,一把各式各样的糖果与两杯热茶飘到二人面前,“要来点糖果吗?我最推荐柠檬雪宝,不管新出了多少美味的糖果,它们一直是我的最爱!”随着老人雀跃的话语,一个黄色圆球状糖果在二人面前翻滚着跳了跳。

    奥兰多被逗笑了,取下了那颗活泼的柠檬雪宝。秦彻对于甜食不算感冒,但也礼节性地挑了一颗看起来比较正常的,却忽略了老人一瞬间狡黠的笑容——哦,比比多味豆,把它们分开来装盘是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原谅我吧,这可是老年人为数不多的乐趣了。邓布利多捋着胡子正准备欣赏两人的表情,结果却发现二者都比较平静。

    或许是老人的惊讶太明显,秦彻轻轻嗤笑一声:“看来,某位老顽童的恶作剧失败了。”

    “你们没有味觉,还是说......”邓布利多镜片后的蓝眼睛有着超越年龄的锐利,像暴雪后饱和度过高的晴空,也像冰封的海面,蕴藏无限的生机。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向邓布利多大致交代了身份和来历。在介绍姓名的时候,秦彻直接图省事给自己现场取了一个英文名。

    老人看起来对话语的真假不欲过多探究,除了在听到审判日时露出些许真切的痛心,其余都笑咪咪地全盘接受了二人的说辞。

    双方都心照不宣地在经验与直觉的驱使下保留了些什么,为瞬息万变的未来留下交易的筹码、合作的基础,以及一剑封喉的底牌。

    “灵魂的交融......这可真是极其难得。”听完两人的话之后不知道想到什么,老人陷入自己的思绪喃喃着。对于这个年纪的人而言过于清澈的蓝眼睛终于蒙上一层雾,透出些许疲惫来。校长室一时间陷入流淌的沉默中,只剩下那些轻柔的白噪音和两人尾巴时不时轻轻拍打地面的啪嗒声。

    就在这时,火焰的爆裂以及一声清脆悠扬的啼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邓布利多猛地打了个颤,从思绪中挣脱开来,眼睛里的雾气散开:“你们运气很好,福克斯的涅槃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看到。”说着朝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靠近。

    接着,在三人的注视下,原本金枝上鸟巢里的灰烬在耀眼的火焰里逐渐凝聚成一只雏鸟。它睁开剔透如宝石的眼睛,再一次发出婉转的啼叫。

    “一只凤凰?”秦彻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奥兰多同样为之着迷,她看了又看,最后才转向邓布利多道:“我们的世界里,凤凰早就被屠杀殆尽。我只在教廷的藏书室里看过绘像。”说完看向秦彻,后者会意但也摇头道:“我没有见过凤凰。但我曾经感知到最后一只凤凰的陨落,毕竟我们的力量有一定的相似性。”

    三人看着新生的小凤凰仔细打理那稀疏的羽毛,都露出些忍俊不禁的笑,没人注意到奥兰多身上隐隐的变化,等到他们发觉时,那法阵已经无法遏制了。

    “这是?!”奥兰多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上繁复的阵法,“这不可能!这应该只能使用一次才对、这!”

    秦彻紧紧抓住奥兰多的手,尝试用魔力阻止阵法的催化,但除了使得光芒更亮,没有任何变化。他仔细感受力量离开身体后的流转路径,眉头紧锁:“不对,我的力量没有流向你,它在滋养别的东西。”

    奥兰多也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吸食她的力量,但奇怪的是,这仿佛形成了一个闭环。他们的力量在流失,但也在被不知名的东西补充。

    奥兰多为这种未知的链路而焦躁,呼吸不自觉地越发急促,秦彻一半的灵魂所带来的强大力量在体内翻滚,甚至在校长室内形成了小型的旋风。

    “嘘——嘘,孩子,冷静,冷静。”邓布利多与秦彻都运转起自身的力量来压制奥兰多的躁动。

    接着邓布利多示意两人看向福克斯,那只新生的凤凰此时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生长。

    秦彻压着疑惑:“你是说,我们的力量和这只凤凰的形成了闭环?”

    “这也不无可能,毕竟你说你们的力量和凤凰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同源性。”

    “但是——”

    一声巨响打断了秦彻的质疑,三人猛地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年轻人,随后都将视线聚焦在他身下巨大的繁复法阵上。

    仿佛要证明些什么,奥兰多不可抑制地朝地上匍匐的年轻人踉跄着走近,年轻人也意识不清地朝她伸出手。

    紧接着,奥兰多惊惧地睁大双眼,她看着那人和自己的左手上逐渐显现的花纹,电光火石间猛得扑上前将人从法阵上撞开,接着双双跌坐在地上。一瞬间地上的法阵和奥兰多身上的一同熄灭了光芒,仿佛没有存在过。

    奥兰多表情狰狞地看着自己与面前青年左手上依旧存在的纹路,突然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硬生生从地上提起来抵在墙上,狂躁的情绪让她的瞳孔急剧扩张又收缩,嗓子里发出的怒吼已经近乎兽类的咆哮。

    狼狈的年轻人拼了命挣扎,好在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或者说应该感谢于常年的战斗养成的潜意识。一道精准利落的无声无杖缴械咒把暴怒的少女击飞出去。他靠着墙壁瘫坐,剧烈地咳嗽着。

    被击中的奥兰多在空中拧身,长而有力的龙尾摆动着保持平衡,让她安稳地落回地面。这一击使得她恢复了些理智,她扫了眼不动声色把她围住的邓布利多和秦彻,重新将目光投向喘着粗气的年轻人。

    “真是一个忙碌的圣诞节。”邓布利多试探着开口,“我想我们都有必要冷静下来,把问题一个个解决掉。”

    但年轻人显然不这么想。或者说他现在压根听不清邓布利多在说什么。时空传送让他全身仿佛被碾碎又重组,没有一处是不痛的。他一边要压抑身上的疼痛,一边要缓解窒息带来的眩晕,一边要强迫自己重启混沌的大脑。他快要疯了,以至于当他抬起头,用那双癫狂的绿眼睛锁定邓布利多并为之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时,老人下意识给了他一个禁锢咒。这样的眼神他只在两个人身上看到过,而那两个人都搅得巫师界不得安宁。

    年轻人以一个扭曲的姿态摔倒在地上,但他依然抽搐着,眼睛死死看着邓布利多,像一条濒死挣扎的蛇。

    邓布利多见状干脆招来镇定剂,捏着年轻人的下颏连灌三瓶进去,直到他能够静下来平稳呼吸后才放开他。

    秦彻看着邓布利多的一系列动作,对这个实力难测的人重新进行着评估。奥兰多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那手背的花纹上,脸色极其难看。

    年轻人勉强站起来,但依旧是那么摇摇欲坠。他长久地看着邓布利多,绿眼睛里汹涌的波涛没有一朵可以化作浪花从颤抖的嘴唇里吐出。最终他几不可闻地问:“现在是几几年?”

    “1964年的圣诞节,孩子。”邓布利多谨慎地开口。他没有从年轻人身上感受到敌意,实际上他觉得面前黑发凌乱的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是浑身裂缝的花瓶,轻轻一碰便会粉身碎骨。

    果不其然,听到他的话后男孩先是屏住呼吸,紧接着爆发出极响亮的抽噎,到最后干脆用手掌遮住脸,放声大哭,仿佛要立刻把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所有悲痛都倾泻而出,因为生命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了下一秒。

    另外的三人要被他的眼泪淹没了,奥兰多抓着秦彻的臂膀,显得手足无措。邓布利多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巫师的直觉告诉他面前的年轻人和他有着极其深厚的联系。但他确实没有见过他。那么,未来又或是别的时空?老人有些疲惫地看了一眼身旁来历依旧有些扑朔迷离的二人,微不可查地叹气。

    总之,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把面前的孩子安抚好,他这么想着,走上前揽住男孩瑟缩颤抖的肩膀,把他一步步带到最近的沙发上坐下,任由年轻人将一塌糊涂的脸埋在自己的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那弯折的脊背。

    这个圣诞节他已经见过太多的泪水,透过这些泪水,邓布利多再一次看不清巫师界未来的道路了。

    待到年轻人彻底平复下来把脸从邓布利多的袍子上扯下时,窗外飞扬的大雪已经停了下来。雪后豁朗的天空铺遍火烧般的晚霞,这在英国的傍晚着实算得上难得一见。但屋内的四人显然谁也没有心情去欣赏窗外的美景。

    邓布利多微微后退半步,任由男孩挥动魔杖对他的袍子清理一新。随后走到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挥手示意秦彻与奥兰多重新入座:“那么现在,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说一说了——再一次?”

    年轻人被泪水洗过后更加翠绿的眼睛捉住邓布利多眼中比晴空更明朗的蓝色,轻轻摇了摇头:“不,邓布利多,不。我想比起我自己来说——”那些压抑下来的疲惫与空茫再一次随着话语的停顿翻涌,他赶紧一口气把剩下的话说完,掐住了话尾的颤抖,“——我想,还是冥想盆更合适。”

    说完,他举起魔杖对准太阳穴,慢慢抽出一缕银白的烟雾来。随后魔杖一甩,那烟雾飘飘悠悠遵循着轨迹来到冥想盆上方,慢慢沉向水里,飘散开来。

    邓布利多尊重年轻人的选择,走过去慢慢把头浸入盆里。奥兰多与秦彻好奇地挺起背,看着两人的动作。黑发凌乱的男孩看着二人的动作,而后漠然挪开视线。

    半晌,银发老人猛地从盆里把头拔了出来,疾步后退,几乎是跌撞着瘫软在了椅子上。他同黑发男孩那复杂的绿眼睛对视,颤抖的嘴唇飘逸出他的名字又在空气里飘散:“哈利......”

    哈利受不了长者那痛苦的眼神,他不想再去分析里面的感情了,是心疼、悔恨,还是失望与考量他都不想再去猜测与追逐了。他挪开眼,侧过头,再一次想把自己埋进手掌心里。

    结果老人温热干燥的手心捧着他的脸颊,轻柔又坚决地把他的头摆正,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哈利的眉心,这让他瞪大了双眼。

    他几乎被邓布利多那蓬松茂密的白胡子包裹了,呼吸间带着糖果的甜味。校长先生像是一朵柔软的云,包容地裹住面前的男孩。

    “我感到抱歉,哈利,非常、非常、非常的抱歉。”

    邓布利多现在觉得糟糕透了,对自己,对未来,尤其是对自己。他在外人眼里传奇的一生裹挟着太多迫不得已的洪流。那些现在看起来伟大的决定如今也只有他自己还能够记得其中千万次的舍弃。如果每一次割舍都是在切割自己的灵魂,那他想自己现在会比汤姆更不堪。

    哈利感受着邓布利多莫大的悲哀,咬紧牙关一言不发。他宁可老人不那么悲哀,不那么自责,这样自己还能对后面说出的话蒙上自我欺骗的开脱。但是现在,他原本打好的腹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舌头仿佛被死死捏住,在嘴里徒劳地弹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男孩短短的一生有着太多浓烈的爱恨,它们交织在一起最后却都变成在每一个夜晚折磨他,吞噬他的深渊。现在哪怕是摄魂怪到他的面前也会被饿死的,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再施展出守护神咒了。

    年少时他对徳思礼一家既憎恨又有着些感激。他曾在洗碗的每一个晚上看着电视机前的达利与佩妮,眼里的嫉妒几乎不加掩饰,那嫉妒会燃烧他身体的每一寸,在他蜷缩在壁橱的每一晚,在达利殴打戏弄他的每一刻,在那肥胖的姨夫仿佛用唾沫将他淹没的每一天,在佩妮用尖刻嗓音命令他的每一次。但有时,他也会在佩妮看向他时恍然窥见她深深埋在心里的那些悔恨、思念以及更深更深早已被时间埋没的情感时,那些恨与嫉妒又被难以言说的隐忍甚至于同情浇灭。就这样,他扭曲着过着教父回来前在徳思礼家的每一天。进入霍格沃茨后生活仿佛按下快进键。新的冒险、新的环境、新的朋友包裹他,推着他往前走。他那生来仿佛就比别人浓烈的情感也找到了新的发泄口——西弗勒斯·斯内普——邪恶的斯莱特林蛇王,油腻腻的老蝙蝠,阴沉惨白的吸血鬼,永远朝着他喷洒毒液的恶鬼——斯莱特林院最年轻的院长,最年轻的魔药大师,惊才绝艳的魔咒天才——他的魔药教授,他的混血王子,他的守护神。在他短暂拥有教父又迅速失去的那一年,在他失去邓布利多的那一年,在他与伙伴逃难,寻找魂器的无数个濒临崩溃的夜晚,他对他的恨意几乎是吊着他继续行进的生命之火。而这由恨堆砌的高塔在尖叫棚屋里的最后一面里轰然崩塌,在他看完记忆的那一刻灰飞烟灭。后来每一个无眠的晚上,他茫然地睁着眼一遍又一遍回忆着,发现那恨的荆棘下长出的爱的玫瑰早就有迹可循。那条狡猾的毒蛇穿梭在荆棘的空隙里,用灵活的尾巴沿途洒下沉寂的花种,只等着男孩灵魂深处大雨滂沱的那一天破土而出——但他也知道,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的自我蒙蔽,好让自己不在日复一日的生死水与酒精里腐烂成黑湖底的泥。

    但很快,残酷的现实容不得他继续颓败下去。伏地魔的死亡无法抹除他在英国巫师界留下的烙印,那些疯狂的食死徒一遍又一遍的反扑如同黑魔王从地狱蔓延到人间的鬼火。

    巫师界需要救世主。

    于是他率领凤凰社的人马在各地奔波,企图扑灭那些邪恶的火焰。但是,英国的巫师界压抑太久。那些疯狂的黑巫师、狼人甚至于是吸血鬼乃至幽灵巫师并没有多少是忠于伏地魔的。他们只是想趁乱大闹一场,推翻尸位素餐的魔法部,争夺垮台的纯血贵族的巨额财富。他们远比那些伏地魔存在时尚且有组织的食死徒们更疯狂,更不计一切。

    于是,哈利再一次目睹同伴们前赴后继地牺牲,霍格沃茨是他们唯一守护住的土地,而外界早已尸横遍野。这场混乱的战役使得英国巫师界完全暴露在了麻瓜面前,虽然没有新一轮的猎巫运动,但几乎垮台的魔法部根本不是麻瓜政府的对手,英国巫师的生存地界进一步压缩。最后,几乎所有活下来的巫师都奔逃到其他地方,这些幸存者里没有纯血——英国的纯血巫师们除了最早那一批在战后或者战前就离开的,几乎被那群打着革命旗号烧杀掠夺的疯子屠杀殆尽了。

    他在最后的时光里躲在霍格沃茨的庇护下疯狂地搜寻所有有关于时间的魔法。从人类巫师魔法到炼金术再到那些魔法生物与幽灵们使用的暗魔法。最终,他凭借着一本残缺的古书绘制出一个巨大的法阵,将希望寄托于逆转时空,重塑未来。

    法阵的光芒将他包裹时,他的眼前一瞬间闪过许多人,欢笑显得那么遥远,伏地魔的死亡仿佛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眼里一遍又一遍徘徊着最近两年来失去的同伴们,最后定格在罗恩和赫敏牵着手毅然赴死的背影。在他们之上,阴沉的天空里一双黑水银般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不复往日的空洞,反而溢满了悲伤——那一刻,哈利改变了主意。

    现下,他强迫自己直面邓布利多的双眼,强迫自己开口,强迫自己忽视内心的煎熬,强迫自己不去想斯内普会把这样的选择讽刺地如何狗血淋头,他听到自己干巴巴地说:“别这样,阿不思,别这样。我只是给你们记忆,之后的一切我都不会参与。”

    一旦开口说出来,一切都不存在了,哈利越说越快,仿佛自己要飞起来:“我会带走西弗勒斯,是的,就是那位魔药教授,我会带他走,离开英国,离开欧洲,去美国,或者加拿大,总之,我会带他离开。之后的一切都和他、和我们没有关系。你去处理魂器也好,放任也罢,都没有关系,我不在乎了。

    “等到波特夫妇死后,”说到这里他近乎神经质地笑起来,“你们会有新的救世主。没错,另一个哈利·波特,或者其他什么人,你培养他,然后去死。当然这次的结局或许会好,毕竟我已经给了你们未来的记忆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也别想再让西弗勒斯成为间谍,没有可能,我们——”

    一滴冰凉的东西砸在他的手上,接下来是很多滴,他迟钝地闭上嘴,眼睛卡壳般转动一圈才得以再一次聚焦。于是他看到那双印象里永远冷静坚定的蓝眼睛蓄满了泪水,源源不断地从那片汪洋里坠落。

    这场景让他感到新奇。哈利本来想笑一下的,结果却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哽咽。

    那哽咽遥远地仿佛在另外一个时空,他凝神去分辨,结果在眼前这片汪洋里发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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