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脚道人自号田间居士,身为他的徒弟,张道成自然是田间童子。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师父,快别背了,锄地!你这样,什么时候能把地翻完,过几日就要下雨了,地里不长庄稼我们只能喝西北风。”
田间童子恼怒,田间居士笑而不语,依然倚靠着锄头木柄,欣赏小儿锄地图。
锄着地,张道成说出心里藏了很久的话:“师父,你怎么不和师伯他们一样给那些大人驱鬼啊?”
“师伯每次都赚得盆满钵满,师兄弟们穿得也……”他不用特意寻找,裤腿上就有四五个补丁,“反正没我身上补丁多。”
田间居士“嘿嘿”一笑,随后摆出神秘莫测的表情,道:“徒儿,还记得桌上供奉的那只破碗吗?”
张道成撇嘴:“记得,鬼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宝贝一只破碗。”
“不知道就对了,来,师父给你说道说道。”
“我们这一支是‘贫’,你师伯他们是‘孤’。孤者断子绝孙……”
张道成咋舌:“难怪师伯收了那么多弟子。”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兄、师弟可以继承他的衣钵,师伯这样勉强算作有后。
“贫者,就是穷啊!所以说不是师父不去,而是师父知道去了也是白搭。”
“但是……”
田间居士打断徒弟的疑惑,道:“师傅问你可有挨饿,冬天可有挨冻?”
“未曾。”
“这就足够了,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等你修炼到足够的道行,想试试挨饿的滋味都难。”
“谁想挨饿啊。”张道成反驳,又问,“修炼到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说的那样?”
“修炼个两三百年?”
“师父你太不靠谱了!”张道成狠狠刨了下地上的土泄愤。
田间居士松松筋骨,握着木柄锄地,郑重其事地说:“你怎么小小年纪就整天板着脸,多笑笑。”
“笑一笑十年少,这样就能修炼到辟谷了。”
(张道成:不嘻嘻。)
“日后上街乞讨也能多要一点。”
“我才不会上街要饭!”
“师傅说错了,算命,是算命。一般人不信咱们这个,和乞讨没什么区别。”
“……”
“等时机成熟,为师就将在算命一学上的毕生心血传授给你。”
“好。”
师徒俩聊着聊着,天上红日西沉,张道成发现地还有大半没锄,恍然大悟,师傅就是借机偷懒,可恶啊。
几年后,田间居士又传授张道成了许多心得,许多钻空子的心得。
张道成买了几块结实的白面饼,随后去食肆点了盘花生米,要一碗白粥,配一小碟咸菜。他正咬着筷子,细品咸菜的酸咸滋味,远远瞟见熟悉的矮个身影,麻烦找上门了。
李絮跌跌撞撞地找了许久,终于在一家食肆发现道士的踪影。路人中穿着靛青色衣服,袍子上打补丁的人很多,但都没有食肆里的这个符合,因为别人是在衣服上打补丁,而道士的衣服是由补丁做成的。
门边招呼人的小二颇为惊讶,谁家小姑娘自己跑街上来了,瞧着像是来找人的,他也就没出声阻拦。
大堂里总共摆了九张桌子,过了饭点,食客稀疏,李絮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人。她坐到对面,一声不吭,直勾勾地盯着他吃饭。张道成被盯得浑身难受,如坐针毡,筷子几次放下又拿起,断断续续地喝完白粥,花生米还剩几颗,不夹了。
“小二,结账。”
“好嘞客官。”
小二收下铜板,收拾好桌面就退了下去,现在大堂里只剩张道成和李絮。
李絮鼓起勇气,道:“大哥哥,刚才是我认错人了,我可以跟着你吗?”
“什么?”
张道成怀疑自己听岔了,正气凛然道:“这哪行,我带你去慈幼院,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不去,我就要跟着你。”
“嘶——”张道成想了想,“行。”
临走,张道成悄声问小二慈幼院在哪,小二扫了他几眼,看他人长得端端正正,说了个大概位置。
李絮心满意足地跟在张道成身后,她问:“我们去哪?”清脆的声音像春日鸟啼,充满欢乐。
张道成胡诌:“书铺。”
“官府。”
李絮开心地和张道成分享自己发现,她不识字,但认识衙门前两尊威武的大石狮子和站班的小吏。
慈幼局开设在官府附近,空中漂浮着孩童嬉戏的声音,李絮直觉不对,但张道成健步如飞,根本没有多余时间留给她思考。
“这是哪儿?”
“慈幼院。”
(不知道写什么但是感觉要和下面连在一起,打几个字连接一下。)
“嬷嬷,我看这孩子无父无母实在可怜,收留收留她吧。”
张道成让出身后,李絮无处可躲,管事的嬷嬷慈爱地牵过李絮的手,安慰道:“乖乖别怕,这里有许多小伙伴和你一起。”
“可是,我……”李絮试图挣脱嬷嬷的掌心,她向张道成求助:“爹,我不想留在这里。”
嬷嬷听闻,眉毛倒竖:“什么!你竟然弃养亲子,好啊,跟我去官府!”
“……”张道成语塞,“嬷嬷,你瞧这女孩和我可有半分相似?”
“是不像。”嬷嬷左看右看,没找出半分相似。
眼看形势逆转,李絮连忙加把火,道:“嬷嬷,别听我爹的胡言乱语。我和我娘最像,街坊们都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嬷嬷犯了难,她问:“你娘呢?”
李絮编了个理由:“我娘说和我爹日子过不下去,回娘家了。”
“我阅人无数,没想到竟然栽在你这毛头小子身上,和我去官府。”
嬷嬷拉着张道成就往官府走,慈幼局和官府毗邻,衙门口站岗的捕快闻声,个个将头翘得老高。两人甫一拉扯至门口石狮子处,两名“热心”捕快就主动上前帮嬷嬷制服歹人,押着张道成往衙门里去。
“碰”,县太爷敲了下惊堂木:“堂下何人?”
“草民张道成。”
“民妇是慈幼院管事嬷嬷王春和。”
“所谓何事?”
“民妇要告发张道成遗弃亲子。”
“张道成,本官问你,确有其事?”
“冤枉啊老爷,草民并未婚配,怎么会有孩子呢?”
“王春和,你是否有证人?”
“有。”
“好,宣证人。”
“老爷好。”
“老爷这就是他要遗弃的孩子。”
“张道成,本官最后问你一遍,确有其事?”
“没有!”
“来人给他们滴血验亲。”
瘦捕快端来一碗水,另一名捕快手持银针在张道成和李絮的食指各刺一下,两滴血不出意外融合成一团。
“张道成,你可还要辩解!”
“碰”,惊堂木狠狠拍在红木桌上。
“草民,无话可说……”
“来人,把他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等等,老爷,我爹是太穷了才想着把我扔在慈幼院的,您就少打他十大板吧。”
张道成扶额,我在期待什么。
受完十大板的刑罚,他赶紧捂着屁股离开官府。板子打在身上没多疼,只是这是官府,象征性地求饶还是需要的。走出衙门,张道成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哪像挨过板子。
李絮怯怯道:“大哥哥?”
“……”
“爹?”
“受之有愧。”
她低头道歉:“对不起。”
“孽缘。”张道成叹息,复问李絮:“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李絮羞赧:“我,我忘了。”
“嗯,手伸出来我看看。”
张道成端详片刻,道:“天慧。”
“取个贱名,呆呆。”
“什么呆?”
“呆瓜的呆。”
“太难听了,我不要。”
“不行。”
李絮拗着张道成闹:“换一个,我不要这么难听的名字,别人听了会笑话我的。”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你一叫我就露馅了呀!”
“怎么会呢,呆……”
“……”
两人相顾无言。
书铺。
张道成翻着词典,找了个发音、意思都过得去的字——“黛”。
“黛黛,好听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