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缝铺子里，照夜踮脚比划道袍尺寸，打算扮成道士混入尚书府中，忽觉头顶笼下片阴影。玄狸倚着门框笑，照夜抬眼一瞧，他身量竟比她高出一头。

    照夜扭过头冷哼了一声。

    玄狸不知又是哪里惹了这小雀，不过猫妖本性喜欢撩闲，看出了照夜不高兴，就要打趣几句。

    “恩人看着年纪小，一会儿入府，还请称我为师兄，方才不惹人怀疑。”

    照夜更气了，绣鞋狠狠地在玄狸脚上踩了三下。

    玄狸也不气，笑眯眯地看着她，提议道：“不如再备两把桃木剑？”

    照夜神色僵硬，面色浮起了一抹红，她想过只穿身道袍是不是过于简陋，不过她身上所剩的银两不多了。

    她第一次独自出门，不知外面花钱地方多，银两装了只小荷包，从扬州一路到汴京，七七八八花的差不多了。

    想到此，为了挽回颜面，照夜嘲弄道，“我给你买了身衣裳，还是你的恩人，你难道不应该主动去买桃木剑？”

    玄狸也毫不羞愧，只是摆手道：“我一个野猫，没有人类用的铜板，况且尚书府摆这么大排场，应该也不怕有假道士混进去打秋风，桃木剑不备应该也是没问题的。”

    这只臭猫早就知道不需要准备这么齐全。

    照夜听出这是玄狸瞧出了她的窘迫，借着桃木剑来捉弄她。

    “你这秃毛猫！”照夜腮帮气的鼓鼓，却吵不赢这伶牙俐齿的狸猫，只能咬了咬牙，忍了下去。

    怎么连救命恩人都欺负。

    照夜将付了钱的道袍扔给玄狸，“快去换上，别耽误了你恩人我的正事。”

    玄狸换上了道袍，清瘦的身形显得清秀雅姿，一双猫瞳又多了些精怪。

    照夜则不同，原本春绿色的衣衫让她端的衣服娇俏少女模样，换上了这身素净深蓝道袍，反将她衬得更白了。

    “姑娘这身换上，像极了太上老君座下童子，”裁缝铺老板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道姑可否给我留个平安符，我给您打个折。”

    照夜哪里会画符，思索片刻她从行囊中掏出一枚药囊。

    “今日出来的急，没带平安符，我这里有枚药囊，可安神静气，我看老板娘眼下发黑，您这拿去，晚上放在枕边，能睡个好觉。”

    药囊是照夜自己配的，她自诩是个大夫，身上最不缺的就是药材，只不过从前在她家小姐手下打下手，还从未独自行医过。

    “那也是极好的。”老板娘说道，她失眠有些时日，也寻过郎中，可惜都不见效。

    想来只小道姑手中的，会与平常大夫有所不同。

    这么想着，老板娘接过照夜手中的药囊，依照先前所言，给她打了折。

    照夜省了钱，心中开心不已，去尚书府的路上还在和玄狸念叨着。

    “我一眼便看出了她失眠，清荷也常常失眠夜不能寐，我调过那么多药方就数这个最好用。”照夜炫耀道。

    “清荷？”玄狸随在她身旁，听到她口中突然出现的陌生名字，敏然问道。

    照夜想起自己还未与玄狸说过自己的身世，她笑意盈盈，“你既能看出我是只小雀，便知道像我这种根骨想修炼成人形，怕是要撞上大气运不可。”

    “我还是一只普通小雀时，吃农田里的谷子被农人打成了重伤，清荷将我捡了回去，她是个修士，早已辟谷，一时想不出我吃些什么，竟然随手拿些灵芝人参来喂我，硬生生将我养出了灵智。”

    说到这儿，照夜也觉得好笑，如清荷般肯将那种天材地宝喂给普通小雀的人，恐怕全大宋也只有她一个了。

    “所以先前和你说，你可以叫我阿荻，便是因为当年清荷是在荻草丛中捡到的我，那时还没给我起好名字，就阿荻阿荻地叫着我，后来给我起了大名，还是没改的了口。”

    照夜颇有些孩童心性，说起清荷话多了起来。

    “所以，你去尚书府偷萆荔草也是为了她。”玄狸虽是猜测，说出口却是肯定的语气。

    照夜抬眸看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异。

    “怪不得世人皆说，猫聪明，连成了精也格外聪明。”照夜撇撇嘴，点头道。

    “清荷大限将至，我要想办法救她，萆荔草是必不可少的药材。”

    照夜正说着，尚书府朱红的大门映入眼帘。

    墙上挂着白灯笼、门前生着两火盆，照夜走近，绣鞋蹭上了一些灰。

    照夜皱眉，不明白这尚书府这么大的排面，怎么连门前都打扫不干净。

    玄狸的神色也有些不对，照夜心中笑到，这还是只爱俊的小猫呢，怕是和她一样，弄脏了鞋子心中不爽快了。

    见到照夜二人走来，一着丧服的小厮迎上前来。

    “二位道长，”小厮对他们行礼，“道长这边请。”

    小厮领着两人进门，引得旁边的桌子前。

    “不知二位道长来自哪个道观呢？”他翻开桌子上的册子记录。

    玄狸正担心照夜报出汴京附近的道观名字，周边的道观基本都有道士来，若是撞上可不得了。

    “琼花观。”照夜递出一块木牌，上面刻着琼花图案。

    “我自扬州来，恰逢大人家中办丧事，特来助上一助。”照夜看出这小厮没听说过琼花观的名头，特意解释道。

    “原是扬州来的道长。”小厮连忙记下，语罢，遣另一小厮将二人带到南房住下。

    尚书府这般的大宅，南房住着下人，还留着些接待客人的空房间。

    如今这般时日，便全是和尚道士了。

    “明日便是我家夫人出殡的日子，这几日来的道长和主持实在是有些多，如今便只剩下这一间房了。不过两位道长放心这是一件套房，内外两间，足够两位道长住下，接待不周，还请两位道长包涵。”小厮打开门，对照夜解释道。

    照夜也没计较，她不是闺阁小姐，并不看重世人眼中的男女大防，更何况在她眼中，玄狸与其说是个男子，还是秃毛猫更合适一些。

    见道长并未怪罪，小厮拱了拱手告退了。

    见到小厮离开，玄狸神色正经了不少。

    “丧出之日，门前然火，户外列灰，祓送家鬼，章断注连。”

    照夜刚刚坐到椅子上，就听见玄狸背了段书。

    她仰头看向玄狸，眼睛眨了眨，“知道你是只读过书的猫了，不要时不时地背书证明自己。”

    照夜不是个没有文化的精怪，相反她不仅识字，从古至今的医书基本都读过，不过她开灵智的时间还是短些，四书五经类地一概没读过。

    玄狸突然地一段话让她困惑不已。

    玄狸看出照夜是根本没听清他刚才说了些什么，提起耐心给她解释。

    “这段话出自颜氏家训，说是有旁门左道的书中讲，人死后的某一天要回煞。这一天，门前要生火，户外要铺灰，才能除灾去邪，送走家鬼。”玄狸说道。

    照夜听着逐渐皱紧了眉头，“所以，他们门口摆的火盆，甚至弄脏了她鞋子的灰，都是为了，将这位夫人送走。”

    “我不了解人间祭祀的礼仪，但你也说了，那是旁门左道的书里记载的，这位尚书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来办葬礼？”照夜喃喃自语。

    玄狸在她旁边坐下，冷笑，“许是心虚。”

    “太祖时诏开封府禁丧葬之家不得用道、释威仪及装束异色人物前引，这位枢密使兼尚书大人，竟然明晃晃地招了这么多和尚道士，可见是吓破胆子了。”玄狸的皱眉时，猫瞳愈发显现。

    照夜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玄狸才从中缓了出来。

    “当今官家也崇道，许是已经放宽了吧，”照夜说道，“总之，这事与我们无关，重要的是萆荔草在哪。”

    玄狸点点头，他不是什么喜欢多管闲事的猫，闻言回道：“白日里不好行动，我们夜间再出去探查。”

    是夜，更鼓惊破尚书府死寂，檐上的白幡被春日的雨水浸透，偌大的府邸在夜里一片寂静。

    玄狸跟在照夜身后，脸色苍白。

    “跟你说了你伤还没好，偏要跟来。”照夜提着灯笼小声嘟囔着。

    “我们先去停灵的屋子看一眼，若是无事，借个厨房给你煎碗药吃。”

    玄狸笑笑不说话。

    见他这副样子，照夜气了，这秃毛猫，不该说话的时候，话又多又密又不好听，该说话的时候反倒成了哑巴。

    再拐一个弯就到灵堂时，照夜正好瞧见一个素衣少女穿过回廊，只是她绣鞋明明踩进积水，却半点未湿。

    步伐之轻，仿佛内力深厚的轻功高手。

    “她那是什么，轻功踏雪无痕？”照夜侧身转头用唇语问，玄狸摇头。

    月光恰在此时穿透格窗，少女脖颈投在墙上的影子里，喉骨处赫然缺了铜钱大的缺口。

    “是尸体。”玄狸说道。

    人死未安葬者，走路无声，脚跟不落。

    虽然之前说着事不关己，但真见这活尸在眼前，照夜还是扯了扯玄狸的衣角。

    玄狸瞬间明白，照夜是想跟上去瞧瞧。

    还没等他劝，照夜已经提起脚尖，飞了过去。

    “你这蠢雀。”玄狸低声骂了一句，照夜太过冲动。

    但架不住救命之恩，他也追了过去。

    照夜并未拦下那素衣少女，只是一路追着，便是跟到了厨房。

    “这大半夜的，她来厨房做什么？”照夜化为原型，蹲在屋顶瓦片上轻声问道。

    玄狸伸出舌头想舔舔自己被打湿的毛，抬起爪子才想起自己被剥了皮，哪里还有毛可舔。

    想到这里，玄狸没好气地说：“谁知道，总不能是死人还要吃东西。”

    “我们先看看她要做什么。”照夜说着。

    突然发现，少女所在的厨房旁边还有一间小厨房。

    “我们去那里等。”照夜扑腾到玄狸脑袋上，给他指着方向。

    “正好盯着她的时候，我给你煎点药。”

    玄狸本来要对照夜一声招呼不打就蹲在自己头上这件事讽刺几句，但下一秒，照夜惦念着他的伤，让他口中的话说不出口。

    玄狸只能无奈跃到了小厨房里。

    “你这伤得慢慢养，养个一年半载的才能好。”照夜一边从布包里翻出药材，一边嘱咐道。

    却没听见玄狸的回话，反而耳边传来一个十几岁女孩的声音。

    “别乱动这炉子，上面温着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