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安刚将屋门合上,转身便迎着苏煜的问话。
她还没搞明白这人是要做甚,便瞧见他眼底的乌青,眉目一顿——
他是在担心些什么,怕我没有将长公主的话都如实告知吗?
贺安面色一沉,道:“没有。”
“你想让她再同我说些什么?”
只见苏煜笑着摇头道:“那倒不是,就是怕那人同你讲些别的...”
见状,贺安只觉一阵心烦,她开口打断道:“她同我说的话,我都一字不差地告知于您了。”
“您呢,暂且就先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酒楼中吧。”
话落,她便转身离去,独留苏煜一人愣在原地。
他这是扰贺姑娘不悦了吗?
正疑惑着,便见那人转过身来,冲他喊道:“陈伙计你可是忘了,你是要跟在我身边的伙计,怎的还不过来?”
苏煜快步跟上,同贺姑娘并排走着,时不时看她两眼,确认她的神色是否如常。
不过,贺姑娘的神色不仅没有如常,反而还更糟糕了些。
但这是他第一次在贺安脸上见到烦躁的神情,一股莫名的喜悦竟然瞬间在心头蔓延开来。
他知晓,两人间的薄纱正在慢慢消失。
就算如此,他还是要将事情说清楚。
“贺姑娘,我没有不信任你。”
闻言,贺安顿住脚步,看向苏煜笑道:“那你方才的问话又是何意?”
看着那双美眸,苏煜怎会不知里边憋着怒气。
“我只是怕那人同你说些...”
他顿了顿,别开眼道:“说些关于我的事情。”
“此话怎讲?”贺安眉头轻蹙,“关于您的事情,除了见面莫非还有旁的?”
此话一出,却将贺安给问住了——
这人莫不是怕自己做面首的事情败露?!
在她怒气未退的眼眸中,苏煜挪回眼神,轻声道:“其实我来北宁,是为了给那人做面首的。”
“你......”
贺安没想到他竟然就这般说了出来,更后悔自己怎就将这茬事给忘了。
而且,自己居然还为此生了几通闷气。
她看着苏煜,一时语塞。
好在这时贺青带着张卓走了过来,将沉默的气氛赶走大半。
不过那两人已用过了早食,贺安同苏煜正要去吃。
同他们草草打过招呼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的氛围中。
四方的木桌上,只余瓷勺碰壁、木筷夹菜的声响。
贺安紧盯着碗中的八宝粥饭,思索自己昨日为何会那般气愤,而这怒气又到底是从何而来。
苏煜僵硬地夹菜、喝粥,心跳声依旧在耳边震荡,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真就那般说出来了。
不过从贺姑娘的样子看来,那长公主并没有同她提及此事。
苏煜看了眼贺安,只一眼便迅速收回视线。
但她现在看起来,仿佛更糟心了些,一丝悔意这才追上苏煜。
早知是这般,他方才就不说了......
“你,可想做那长公主的面首?”
待每一个字都落入苏煜耳中,贺安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她赶忙扭头,同苏煜的眼神撞在一起,解释的话语就这般被含在口中。
“我不想。”
苏煜眉目中尽是认真,就连往日不论何时都挂在脸上的浅笑,现下都没有了踪影。
“我的母妃在怀上我之前是一位药师,生下我后便成了世间的明月清风。”
“说白了,我就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不知那长公主同我那皇叔做了什么交易,他便让我来这北宁为他找长公主求药,实则...不过是将我作为随手送人的玩物罢了。”
贺安前世多多少少从苏煜府上的下人口中,听闻过他的身世,但是总归与他亲口说出是不同的。
她本以为那些人说的甚是夸张,但同苏煜说的比起来,他们口中的道不算夸张了。
苏煜方才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布满长刺的藤蔓,慢慢地攀上贺安的心,接着再缓缓收紧,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早知道,就换一个理由了。
她稍稍垂眸,不愿苏煜看到自己眼底的心疼、担忧、同情,以及悔恨。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半晌,贺安抬眸看向苏煜,他正看着庭院出神。
但他就像是感应到了贺安眼神那般,轻扯唇角道:“贺姑娘,你说。”
“无权无势,便要遭受这些吗?”
贺安看着他,视线却站在一人身后,俯视着同样问出这番话的自己。
只见那摄政王拿着还在滴血的长剑,挑起她的下巴。
仔仔细细打量一番后,他冷声道:“你无权无势,若是只想要靠这副皮囊就报灭国之仇,未免有些过于狂妄了。”
“我劝你还是早些放弃反抗的念头,凭你这长脸,乖乖做我的宠妾倒是还够格。”
又是同样的话语,但不比上次那般声嘶力竭,她的声音很轻,但苏煜依旧只听一遍便清楚了。
他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递给她一张帕子。
待她不再啜泣,苏煜柔声道:“无权无势,本就同旁人少了些争夺的力量。”
“若是你也不再成为自己最后的权势,那将只会输得一塌糊涂,再无翻身的可能。”
而现下,她看着苏煜,笑道:“你怎就无权无势了?”
“我不就是吗?”
见苏煜眉眼呆愣,贺安在他面前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
“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伙计,除了我,旁人别想欺负你半分。”
见苏煜的眉头皱起,她叹气道:“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便好了,长公主那边我会去说的。”
苏煜看着贺安,摇头道:“往后的路,我依旧还会是自己走的,贺姑娘你没必要受我牵连。”
“你不是也说了吗,你不喜欢引火烧身。”
贺安心道:这火她早就引上了啊,还怕眼下这点小火苗吗?
但是看着苏煜凝重的面色,贺安在嘴上后退一步。
“那好,我不管你了。”
她话锋一转,结束这个令人心情不悦的话题。
“无权无势的陈伙计,你吃完了吗?咱们该去干活了。”
自今日早上后,两人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就这样,苏煜跟着贺安在牙板后敲了两日的算盘后,酒楼迎来了八月的第一个休店日。
徐泽一大早就带着一马车的山珍海味,从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后院中,吵吵闹闹间成功将贺安吵醒,
贺安脾气一下就上来了,冲他怒声道:“你要喝自己去挖!动静给我小点,要是再给我吵醒,信不信我将那酒砸了,都别喝!”
话落,便“砰”的一声将屋门关上。
徐泽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忙看向一旁的贺青小声问道:“你家掌柜的,这几日可是被谁给气到了?”
他心中很清楚,若是平日将她吵醒,她也只会阴阳怪气他两句,发这般大的火,很明显他这是又被当作了不知何人的受气包。
想着,他的视线已经落在了陈煜的身上,眼神不善。
一旁的张卓见状,上前一步站在自家殿下身前,成功挡住徐小少爷的眼神。
徐泽见酒楼又冒出一个生面孔,眉头一皱,“可是这新人给你家掌柜的气到了?”
“没有的事,掌柜的最近烦心事比较多,您可就长点心吧,别在这时候找着挨骂了。”贺青叹气道,继续安排镇国公府上的人往灶房送东西。
“行吧。”徐泽抽出腰间的折扇,用折扇推开张卓,看着苏煜笑道:“陈伙计,我们去挖酒吧。”
“你怎的能...!”
气得跳脚的张卓被自家殿下的话安抚下来,只听苏煜笑道:“好,只是我不知那酒坛子埋在何处,恐怕要劳烦徐公子带路了。”
“那我也来帮忙吧。”说着,张卓撸起袖子。
徐泽看他一眼,耐心劝道:“小伙计,你又没参与打赌,这挖出来了,你可是喝不了的,可不要白费力气。”
张卓赶忙摇头道:“不白费的。”
帮自家殿下干活,怎能是白费力气呢!
徐泽见状,点头道:“那行吧,多来一个人,挖起来也省点力气。”
这时,贺方搂着锄头铁锹兴冲冲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徐少爷,小的将东西都拿过来了!”
徐泽先是瞪大眼睛,但身子已经跑到贺方跟前,手虽然捂住了他的嘴,但明显已经晚了。
院子中的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都扭头看向贺掌柜的屋门。
众人就那样静静地等了有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又开始捡起手中的活。
徐泽也将捂在贺方嘴上的手移至胸口,给自己缓气。
就在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时。
“吱呀——”
屋门被从内推开,贺安脸上带着微笑,眼眸半眯,冷声道:“把酒挖出来,然后都砸了吧。”
“噼里啪啦——!”
一阵响声过后,全然不知情的贺方惊讶喊道:“为啥啊,掌柜的?!不是说了要喝的吗,为何现下要变卦?!”
方才为了躲开从贺方手中掉落在地上的工具,徐泽往边上挪了好得些地方,此刻,他只恨自己的胳膊不够长。
要是知道这伙计会这般胆大,他就是脚被砸烂,也要站在那死死捂住他的嘴!
贺安开门时,便同苏煜对上了眼神。
那人背靠晨光,眉目含笑,霎时间她便觉得自己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现下她看向这位小伙计,问道:“你方才可在此处?”
贺方指着脚边的东西摇头道:“小的不在,小的去帮忙拿东西了。”
“那行,这次便不同你计较了。去挖酒去吧,到时候,让徐小少爷好好同你讲讲,你不在时,都发生了些什么。”
话落,屋门被轻轻合上。
徐泽震惊地嘴巴微张,轻声道:“她这是被夺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