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误会
暴雨骤停后的夜,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铁锈味。孟栖棠踩着积水绕过宴会厅的落地窗,珍珠鞋尖挑起的水花溅在旗袍下摆,洇开深色的痕迹。方才舞池里的眩晕还未消退,陆知屿掌心的温度仿佛仍烙在腰间,她下意识伸手去摸发间的白玫瑰,才惊觉花瓣早已不知遗落何处。
铁艺雕花门推开时带出一阵凉风,夹着广玉兰甜腻的香气。孟栖棠顿住脚步,望着眼前曲径通幽的花园——青石板上爬满青苔,喷泉池里漂浮着零星的睡莲,月光给蔷薇花墙镀上银边,倒像是误入了哪个欧洲贵族的后花园。她深吸一口气,解开旗袍最上方的盘扣,任由晚风掠过发烫的脖颈。
“这么晚了,孟小姐一个人在花园,不怕遇到危险?”
冷不丁响起的男声惊得她踉跄半步。陆知屿倚在拱门旁,银灰色西装肩头沾着几片雨渍,领口歪斜地敞着,露出半截珍珠母贝纽扣。他修长手指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琥珀色眸子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像是藏着整个上海滩的夜色。
孟栖棠攥紧手包,后退时踩碎了枯叶:“陆先生跟踪至此,就为了说这句?”她想起舞池里他刻意贴近的胸膛,还有耳畔若有若无的轻笑,此刻只觉得此人与那些整日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并无二致。
陆知屿挑眉,将香烟别回口袋:“孟小姐这般警惕,倒让我想起租界里的野猫。”他迈步靠近,皮鞋踩碎满地月光,“明明浑身炸着毛,尾巴却不自觉地晃。”话音未落,指尖已擦过她耳畔碎发,惊得孟栖棠猛地偏头。
“男女授受不亲!”她退到蔷薇花墙下,藤蔓勾住旗袍的盘扣,“陆少爷身为陆家继承人,难道不懂礼数?”夜色中,她苍白的脸颊泛起薄红,湿润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倒比方才舞会上更添几分动人。
陆知屿忽然低笑出声,抬手撑住她身后的花墙,雪松混着烟草的气息将她笼罩:“孟小姐方才跳舞时,怎么不记得礼数了?”他指尖轻点她发烫的耳垂,“还是说,只对我例外?”
孟栖棠浑身僵硬,闻到他袖口残留的威士忌味道。远处宴会厅传来断断续续的欢笑声,更衬得这方小天地暧昧得令人窒息。她别过脸:“陆先生若无事,请让开。”
“我若是不让呢?”陆知屿忽然倾身,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脖颈,“孟小姐打算如何?”话音未落,他忽然瞥见她发间缠绕的蔷薇刺,笑意瞬间凝固。
孟栖棠趁机推开他,却被陆知屿反手扣住手腕。两人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踉跄,她撞进他怀里,鼻尖撞上他结实的胸膛,听见对方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小心!”陆知屿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挡住她后颈,避免她撞上身后的花墙。四目相对时,孟栖棠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暗潮汹涌。
“放开我!”她挣扎着要退开,却被他攥得更紧。陆知屿忽然低头,温热的唇擦过她冰凉的耳垂:“孟小姐的心跳,比黄浦江的汽笛还响。”
远处传来脚步声,孟栖棠慌乱中踩住他的皮鞋。陆知屿闷哼一声松开手,她趁机退到三步之外,旗袍下摆沾满泥渍,发丝凌乱地垂在肩头。
“陆少爷若再纠缠,我便喊人了。”她摸出绢帕擦拭嘴角,却摸到衣袋里坚硬的物体——是方才跳舞时,陆知屿悄悄塞给她的翡翠袖扣。
陆知屿倚着花墙轻笑,抬手整理歪斜的领带:“明日辰时,十六铺码头。”他掏出怀表晃了晃,表盖上的家徽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带着袖扣来,我便告诉你,陆家继承人为何总盯着孟家的二小姐。”
不等她回应,陆知屿已转身离开。孟栖棠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攥紧袖扣的手心沁出汗来。蔷薇花墙下,两人纠缠时碰落的花瓣在积水里打着旋,混着月光,像极了被揉碎的心事。
次日清晨,孟栖棠站在梳妆镜前,望着镜中自己泛红的眼眶。小桃捧着新熨烫的旗袍进来,瞥见她手中的翡翠袖扣:“小姐,这是......”
“丢进首饰匣。”孟栖棠别过脸,却在丫鬟转身时,鬼使神差地将袖扣塞进贴身荷包。窗外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她望着镜中素净的面容,忽然想起陆知屿昨夜说的话——“颜色太素,倒衬得人更清瘦了”。
十六铺码头的汽笛声远远传来,惊飞了檐下的白鸽。孟栖棠攥紧荷包,指尖触到冰凉的翡翠,心跳陡然加快。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意一个登徒子的话,更不明白为何昨夜辗转难眠时,眼前总浮现出那双盛着星光的眸子。或许,这场误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