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梧桐叶在弄堂口簌簌坠落，孟栖棠抱着书本穿过圣玛利亚女校的铁艺大门时，脖颈后的冷汗已浸透旗袍领口的蕾丝。昨日被扯坏的墨竹书签还夹在《雪莱诗选》里，书页间残留着香粉混着脂粉的刺鼻气味——那是昨天下午，三个高年级女生将她堵在储物柜前时留下的。

    "孟家二小姐也配进文学社？"为首的沈令薇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不过是仗着家里有点臭钱......"话音未落，储物柜的铁门轰然撞上墙壁，孟栖棠怀里的诗集散落一地，烫金书页间飘落的银杏叶书签，被踩进了泥里。

    礼堂的钟声惊散了回忆。孟栖棠低头避开走廊里嬉笑的人群，却在转角处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书本哗啦啦散落，她蹲下身捡拾时，忽然瞥见对方锃亮的牛津鞋——深棕色皮革上泛着温润的光泽，鞋尖沾着码头特有的海盐气息。

    "这么巧？"熟悉的声线裹着轻笑落下。陆知屿蹲在她身侧，银灰色西装裤膝盖处泛起褶皱，他伸手去捡《雪莱诗选》，指尖擦过她冰凉的手背，"孟小姐读书的样子，可比在宴会上有趣多了。"

    孟栖棠猛地抽回手，却见他已经翻开诗集，修长手指停在某一页："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孟小姐选的诗，倒和本人一样倔强。"他将书递过来时，袖口的翡翠袖扣闪过幽光——正是那日在花园里，她偷偷藏进荷包的那枚。

    "陆少爷怎么会在这里？"孟栖棠后退半步，却撞上身后的砖墙。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夹杂着沈令薇尖细的笑声："哟，这不是孟家的小可怜吗？"

    陆知屿挑眉起身，转身时带起一阵雪松香。他倚着墙壁点燃香烟，吐出的烟圈在晨光里袅袅上升："听说贵校文学社最近缺赞助？"他的目光扫过沈令薇涂着蔻丹的手指，"正巧，陆家打算在教育界做点善事。"

    沈令薇的脸色瞬间煞白。她身旁的女生们窃窃私语，目光在陆知屿胸前的校徽与他腕间的百达翡丽之间游移——那是圣玛利亚女校百年校庆时，赠送给杰出校友的纪念徽章。

    "陆...陆学长？"沈令薇的声音突然甜得发腻，"我们正想请您指导社团活动......"

    "指导？"陆知屿弹了弹烟灰，灰落在沈令薇崭新的玛丽珍鞋面上，"比起这个，我倒更想听听，是谁让孟小姐的书签碎成了两半？"他转身看向孟栖棠，琥珀色眸子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棠棠，需要学长帮你讨个公道吗？"

    孟栖棠浑身僵硬。这个亲昵的称呼像根羽毛，轻轻扫过她最柔软的心房。她攥紧裙摆摇头，却见陆知屿已经掏出支票簿，钢笔尖在纸面划出沙沙声响："这是赞助费，"他将支票拍在沈令薇手里，"至于赔偿......"他俯身凑近，压低声音道："听说周家最近在跟英商谈码头生意？"

    走廊陷入死寂。沈令薇的嘴唇抖了抖，最终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我们误会孟同学了，改天一定登门道歉。"她踩着高跟鞋匆匆离开，身后传来储物柜柜门砰砰作响的声音。

    "谢...谢谢。"孟栖棠低头盯着地上的银杏叶，不敢看他的眼睛。陆知屿却突然伸手，指尖拂过她耳后："头发乱了。"他的动作极轻，却让她想起那晚花园里的心跳。

    "陆少爷不必如此。"孟栖棠后退半步，将书本抱在胸前，"我与你......"

    "我知道。"陆知屿轻笑，将熄灭的香烟丢进铜制烟灰缸，"孟小姐想与我保持距离。"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个锦盒，打开是枚崭新的竹制书签，"但这是赔你的，总不能拒绝吧？"

    书签上刻着瘦金体的"棠"字，边缘还带着竹节的清香。孟栖棠鬼使神差地接过，却听见他在耳畔低语："十六铺码头的船，每天傍晚五点半开。"他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过她的小腿，"船上有位老先生，收藏着全套的《全宋词》孤本。"

    上课铃突兀地响起。孟栖棠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银灰色消失在雕花楼梯转角。手中的书签被攥出细密的汗渍，她低头看见书签背面，用朱砂写着极小的一行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暮色降临时，孟栖棠站在宿舍窗前，望着黄浦江面来往的渡轮。小桃捧着刚熨好的旗袍进来，瞥见她手中的书签："小姐，这是......"

    "没什么。"孟栖棠将书签夹进《漱玉词》，却在合上书页时，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落在青砖路上，像极了那日晚宴上，陆知屿别在她发间的白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