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香撑着伞回到江秋妤家,她随意把油纸伞藏在屋子的角落,一想到燕子,心里就止不住难受,难以想象燕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想着想着,咔嚓一声,门被打开了。
“我回来了。”
李芸香起身迎上去,说:“这天突然下大雨了,我还怕你回不来了。怎么样,有被水淋着吗?”
雨水激烈地拍打大地,溅起一束束水花,刚开门热流和潮湿就扑面而来,被雨水浸泡过的泥土味儿也混入其中,江秋妤把沾上雨水的伞收起,跨过门槛往屋内走。
“宋先生借了我一把伞,所以我没什么事儿,劳您费心了。”
她把伞挂在门口的柜子上,不经意间,她瞥见了立于另外一头角落的油纸伞,地上还残留着水渍。
“哦——”李芸香回到房间调整了一下风扇的位置,以确保风能吹到两个人,她扑倒在床上,惬意的享受夏日难得的清凉,江秋妤进屋打算拿睡衣。
“哎呀,”李芸香发现江秋妤的长袖因为沾上雨水而贴在手臂上,她从床上起来,走过去说道:“你袖子沾上雨水了,布料粘在手上的感觉肯定很难受,嘿嘿,我来帮你卷起来!”
话音刚落,李芸香就打算伸手将江秋妤的袖子撸上去,江秋妤眼疾手快,猛地躲开,看着一脸疑惑的李芸香,江秋妤解释道:“抱歉,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手。”
也罢,李芸香笑着耸耸肩:“是我的不对,那等你洗完澡,我们续上昨夜的话题吧?我们聊到哪了?欣赏的画作还是钟爱的诗词?”
“都不是。”江秋妤摇摇头,“是街边饿死的烟鬼。”
“呀……瞧我这记性……”李芸香苦笑一下,侧过头看向窗外被暴雨溶解的巷子开始发呆。
以往和李芸香待在一起,自己总能感到安心,如今那把油纸伞在心中生出忧虑来。
洗过澡,她擦净身上的水渍,换上一袭轻薄的长裙推开房间的木门,屋内的李芸香坐在书桌前,点亮暖色的油灯,翻看着自己书架上的书。
听到门外声响后,李芸香转过头,笑着问江秋妤:“你还看《蜉蝣》啊?”
江秋妤点头:“楼里的姐妹推荐的,只看了几眼就一直放在书架上了。”
李芸香挑眉:“哦?那你看下来感觉怎么样?”
江秋妤思索:“抱歉李小姐,我记不得了。”
李芸香笑笑把书合上,风扇吹动李芸香的发丝,道:“小妤快上床!躺在这真的很舒服!”
“好。”江秋妤说着路过书桌,瞅见书本的封面作者那一行写下两个大字:赵云。
这下可尴尬极了。
她装作不在意地将书放上书架,又同之前一样坐在李芸香的面前。
“我听李忠勇说,那些军阀经常带兵去各种地方抢粮食和钱。”李芸香睁着大眼睛,就像年幼的孩童一般对周遭充满好奇。
“是的,之前带着一行人来楼里要三斤大米来了,交不出就得打,气势汹汹,真是骇人……”
“是啦……李忠勇和我讲起这事的时候,他把腰一叉,眉毛瞬间压下来。”李芸香一下子在床上坐正了,两只手插在腰侧,原本柔和的眉目变得尖锐,她压低嗓音模仿李忠勇说:“作为警察,我却不能护百姓平安,那我考这警校做什么!”
屋外雨水潇条,两人在屋内一唱一和聊得起了兴致,气氛也越来越激昂,只不过油纸伞的事依旧没问出口。
江秋妤深知,不论关系有多好,自己也都没资格去掺和李芸香的事,但她实在害怕流言损害了自己在李芸香心中的印象。
江秋妤侧耳倾听雨落在屋檐的声音,就像琵琶涓涓细流的音色那样,雨声窸窸窣窣,丝毫没注意李芸香已经安静下来,用洞悉一切的目光仔细盯着江秋妤。
保持安静了好久,李芸香突然开口:“你心里有事。”
江秋妤的视线回到李芸香身上,她们面对面坐着,一道响雷落下,把李芸香眼中游过的狡黠照得一览无余。
“为什么这么说。”
“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想看不出来都难吧?既然有不高兴的事儿就不要客气嘛,尽管说给我听!”
江秋妤思索片刻后开口:“我在想,这油纸伞是哪来的。”
“原来是这件事——”李芸香早就料到了,只不过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前脚江秋妤刚说过不要自己多打听,后脚自己就跑人家家里去了。
她在心里打了个草稿后,说:“那个燕子,我今天见过了,伞是她给的。”
江秋妤怔了一下,不过惊动的湖面不久又恢复了平静,她问:“您去找人问了她的事儿。”
“是,我就……有点好奇,当时她和几个大姨起了冲突,跑回家上吊来着,最后是我救了她。”
李芸香说完歪头一笑,就像一只索要奖励的小狗。
江秋妤听完,幽幽道:“她们有提到过我吗?”
“有啊。”李芸香思考了一会儿,以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小妤,我并不在意别人对你的评价,别人对你片面的理解不能影响我对你的判断,毕竟我们可是朋友,对吧?”
李芸香的温柔总会击碎江秋妤故作坚硬的内心,她没有回答李芸香,而是说:“燕子,真是不容易啊。”
“她啊……”李芸香想了想,“真可怜,我只能这么评价。”
气氛变得沉重,江秋妤叹气:“燕子已经成了邻居们茶言饭后的笑柄,为什么一个可怜人会被嘲笑呢。”
李芸香皱着眉头不说话。
“不早了。”李芸香起身吹灭油灯,低声说:“快睡觉吧,睡太晚小妤就长不高啦。”
江秋妤嘟囔:“李小姐,我认为我的身高长的很标准。”
李芸香一溜烟躺在江秋妤边上,坏笑着说:“不对不对,你可比我矮半个头呢。”
—————————————————————
第二天趁着天晴,李芸香打算把伞还给燕子,结果是拿着伞出去的,又带着伞回来了。
“风扇……风扇!”李芸香喘着粗鲁的推开门,一下子跌在椅子上,享受风扇吹开的凉爽。
江秋妤给李芸香让出空间来,问:“您怎么没把伞还给燕子?”
李芸香晃了晃手上的伞说:“她没要,硬是推倒我手里,这燕子人还挺大方。”
“嗯……”江秋妤垂眸,自言自语道,“三周。”
“舍不得我呀?”李芸香一脸坏笑,侧头笑嘻嘻地看着江秋妤。
“还请李小姐不要自作多情,我不过是在算算日子罢了。”
八月中旬,李芸香正打算出发回家了,结果天空不作美,雨又开始落个不停,李芸香看着屋外瓢泼大雨有一瞬的无措。
“真是不巧,刚打算走又开始下雨了。”李芸香尴尬的笑笑。
江秋妤倚在门框,嘴里调侃道:“看来老天也不想让你走呢。”
李芸香挠挠头:“哈哈,哎呀~看来得下个几天了,只能再麻烦你一阵子啦~”
“这有什么。”江秋妤微笑,心中是如愿以偿的惊喜。
以往一样,二人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各做各的事儿,江秋妤用余光瞟了一眼李芸香——她还在看书。
她搬起椅子朝李芸香那挪了挪。
李芸香轻轻合上书,侧头问道:“怎么了小妤?”江秋妤心头慌乱,支支吾吾拼凑出一句话:“雨下的挺大,陪我看看雨景如何。”
“今天的雨和往常有什么区别嘛?”李芸香笑眯眯的模样逗的江秋妤心里更加燥热。
“雨停了您就要走了,所以我想和您多聊聊。”她强装镇定。
江秋妤刚说完,李芸香便一把揽住江秋妤的肩笑着摇了摇,“走走走,把你房间的窗打开,我们坐床上看雨景!”
李芸香在前牵着江秋妤一路小跑。
江秋妤刚打开窗,水气和着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倾斜而出,那阵潮湿吹起她薄薄的衣袖。
只是刹那,李芸香发现江秋妤白皙如玉的皮肤上蔓延的淡紫——这便是江秋妤藏在袖下的秘密。
江秋妤抖了抖袖子,坐到李芸香边上,李芸香的视线顿在江秋妤的手腕上。
“小妤。”
“嗯?”
李芸香牵起江秋妤压在凉席上的手。
“你的手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伤呢?”李芸香说着眉头微蹙,一副心疼极了的样子,“谁欺负你啦,我能帮得上忙吗?”
她怎么知道?江秋妤惊讶,她藏在布料下的一片拧巴又丑陋的伤痕,居然被李芸香全都看到了。
堵在心头的一股羞耻让江秋妤束手无策,她只能低头答:“都是旧伤了,李小姐不必担心。”
“真的?”
“真的。”
话语间,她感到手腕上一阵柔软,她错愕地抬头,见李芸香正低头搁着衣袖用唇轻触自己的手腕。
李芸香垂眸,长长的睫毛恰巧遮住一眸春水,江秋妤耳根赫然赤红,痴痴地看着眼前李芸香。
“我祖母在我小时候被父亲扇巴掌的时候就会亲亲我红肿的脸颊,说可以缓解痛意,虽说并没什么用,但是心里好受点。”李芸香轻轻捏着江秋妤有些粗糙的手。
“好啦,我知道了你一个秘密,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吧,不许和别人说啦!”
李芸香说完笑嘻嘻地将手指放到唇边。
江秋妤点点头。
“我小时候,邻居家养了条狗,总是冲我叫我气不过,为了报复它,我翻墙去邻居家的后院用树枝扔它,没想到那条大狗一下子就站起来,追着我跑!”
“然后呢?”
“然后我吓死了!一下子窜到他们家后院的一棵大树上,坐在树杈上哭着喊:对不起!别咬我!”
“噗……您和狗怄什么气?”
“想想就可怕……救救我呀小妤——”
窗外雨声萧瑟,还混着江秋妤和李芸香的笑声——刹那,这天又要过去了。
夜晚李芸香为江秋妤讲完整个夏日最后一则故事后,便听着风扇的机械声昏昏睡去。
江秋妤在一片黑暗中不能寐,她侧躺看向李芸香的背影,伸手把玩起李芸香微卷还带着皂香的长发。
“谢谢这个夏天让我遇见了你,李芸香。”江秋妤对着已熟睡的李芸香小声说。
翌日雨停,夏日的炎热消退了不少,只有地上的水洼与树叶的水珠能够证明昨日的存在。
李芸香已经停留许久了,该出发了。
“您的书都在这里了。还有,宋先生的伞拿着。”江秋妤把李芸香的书都捆在自行车后座上。
李芸香跨上车子,说:“真是麻烦了!有空我还会来找你的!”
江秋妤恋恋不舍道:“路上当心,我会思念您的!”
“是啦!小妤,改日再会!”
“下次再见。”
李芸香骑着车走远了,江秋妤回到屋内,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她回味着与李芸香的点滴。
快乐的代价是分别的悲伤,她心里落寞极了,扑在床上闷闷不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