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芸香把公文包放在车筐里，蹬起自行车就往家赶，她今天还要忙着继续写小说，忙着和工会交接，似乎把与江秋妤曾经的片刻闲暇忘光了。
夜幕降临，圆月挂空，今晚的月亮比往常更大，更圆，江秋妤把身子探出窗外，可矮小的屋檐遮住明月，看不见月亮的踪影。
自己甚至无法和李芸香赏同一轮月。
江秋妤在心里嘀咕，只得回到房间，低头翻看起《浮游》，这是她唯一与李芸香连接的途径，本以为今年的中秋节与所珍视之人共赏月，没想到却还是独自一人。
也罢，人到头来都是孤独的。
秋天来了，燕子们已经准备着往南边迁移了，而罢市依旧未见结束的样子。
那一篮鸡蛋被蒙上一层布，一日清晨，江秋妤把布掀开朝里看一看，又摇摇头把布盖回去……她想把鸡蛋送到李芸香家，可又不认识李芸香家在哪里。
发愁……
“好消息！英，日资本家承认中国政府颁布工会条例所组织之工会，答应复工条件了！”
这是江秋妤在秋日听到的第一则好消息，巷子里皆是欢呼，江秋妤躲在屋子里聆听胜利的歌声——这是人民的胜利。
“成功了，成功了！”李芸香在心里叫好，这一次的反抗终于有了成果，她躺在床上，忽然想起自己未完成的约定。
她对镜盘起自己的头发，披上衣服匆匆跑下楼，李忠勇见姐姐一副慌忙样，问：“上哪去？”
李忠勇话还没说完，李芸香已经一溜烟穿过大厅没了踪影，相比往日，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人人都在贺喜，李芸香心里也是，到巷口，她下车，推着车子来到熟悉的门前。
一下，两下，门被敲响了。
“来了。”屋内的人回应，门开了条缝，屋子的主人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
“小妤，好久不见。”李芸香就站在门外。
“李小姐……”江秋妤的眼睛都亮了一个度，她把门打开，压制内心的雀跃，尽量使自己看着得体：“李小姐好久不见，请进请进，需要喝茶吗？或者一点点心？您随意坐……”
李芸香笑笑：“都不用……”她坐在椅子上，看见了桌上摆着的书……正是自己写的那本《浮游》和上次整洁的书页比起来，如今因为翻动纸张有了褶皱。
桌上还摆了一个用布盖起来的篮子，江秋妤端来一杯茶放在李芸香面前。
“小妤啊……”李芸香指了指篮子问，“这是什么？”
江秋妤把布掀开，说：“中秋节那天燕子为了道谢给您送的鸡蛋，不过您人不在，所以先放在我这儿。”
李芸香回忆了一下说：“那得是两个星期前的事儿了啊，燕子给我送东西来我连声谢谢都没道，太缺德了。”
江秋妤提议道：“那要不我们找一下燕子？好久没见过她了，顺便道个谢。”
说走就走，两个人往那家最破最破的屋子走，推开老旧的门，里面只有几个破烂的家具，房子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李芸香疑惑，看看江秋妤，发现江秋妤也皱起眉头不知所以地看着李芸香。
“李老师，找燕子啊？”坐在藤椅上的老太太开口对两人说，“她被抓走了。”
“抓走了？”两人都不可置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奶奶，发生什么事儿了您能细讲吗？”江秋妤问。
老太太招招手，示意两人过来，她说：“昨天，燕子婆家人找上门来了，硬说是燕子克死了自己儿子，要赔偿，就把燕子带走了……燕子当时哭的哦……啧啧，命太苦了。”
李芸香不可置信，问：“没有人帮她吗？”
老太太说：“谁敢啊，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而且这是她的命呀，在给上辈子还债呢……还完了，下辈子就轻松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李芸香问。
远处又一个大婶走来插嘴道：“我昨天晚上听到了，大概要把她卖到窑子里换钱，不过啊燕子的婆婆也可怜，儿子死了，家里唯一的火种——小孙子，也因为燕子没看好弄丢了……”
“都是可怜人……”
李芸香一瞬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怔在原地一动不动，江秋妤给老太太和大婶道完谢，拉着李芸香说：“先回去吧……”
屋内两人看着躺在地上的油纸伞和一筐已经坏掉的鸡蛋，久久不语。
李芸香撑着脑袋，叹气，她想：她写的东西真的有用吗，又能改变多少人？
“其实我这次来有事找你。”李芸香甩开悲痛的思绪，她从口袋里摸出纸笔低头写着什么。
“明天我们办的新学校就要开学了，叫华明大学，地址我写在纸上了。”李芸香说着把纸递给江秋妤，“如果你有空，希望你可以来参观我们的开学典礼。”
江秋妤接过纸片默念几遍纸上的字，点点头，说：“明天楼里也要开业了，我不知道有没有空来……不过，我会尽力挤时间来的。”
喝完那杯茶，李芸香拎起装着鸡蛋的篮子，回头与江秋妤道别：“好啦！我没什么事儿了，希望能够明天见吧。”
“我去送送您。”江秋妤起身整理裙摆。
“不必了！”李芸香扶着门框，朝屋内的江秋妤挥挥手就走了。
第二天，江秋妤一大早就来到了学校大门口，但似乎来的太早了，这一个人也没有。
她左瞧右瞧，像个孩子一样踢着脚下的落叶。
从寂静到渐渐热闹起来，江秋妤仍旧没等到自己等待的人……就像之前在巷口等李芸香那样。
“您是上次来我家那位小姐吗？”身后突然冒出熟悉的声音。
“嗯？”江秋妤猛地抬头，眼前男子脸上挂着一轮浅笑，看着文邹邹的。白皙的面庞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干净的短发，三七分刘海和架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更添几分文艺。
正是之前匆匆见过一面的宋浦林，江秋妤认清眼前人后鞠过一躬道：“宋先生好。”
宋浦林见江秋妤鞠躬了，心里有些不好意思，慌慌忙忙也轻轻一鞠，嘴上还道：“您好您好，您是来找李芸香的吗？”
江秋妤轻轻点头道：“是。”
“她这人挺守时的，大概马上就来了，那我先走了。”宋浦林看看手腕上小巧且精致的表，对江秋妤说道。
果真，没过多久江秋妤就在路口瞧见了熟悉的深色旗袍。
“在这啦！”李芸香蹬着车，在远处唤着，她停在江秋妤身边，说：“等了很久吗？”
“不久，不久。”江秋妤急忙摇头，李芸香推着车子带江秋妤走进学校，李芸香向来能说会道的，基本上和所有人都熟络。
“管汇城老师！好久不见！上次真是麻烦您了！”
“何领导！又见着您了！”
…………
江秋妤一直攥着袖子低下头，静悄悄跟在李芸香身后，李芸香全然一副忘了江秋妤的样子。
江秋妤正品味着被冷落的苦涩，忽然自己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温暖的手掌牵起。
李芸香拉着江秋妤对周围的人说：“这是我的朋友，江秋妤同志，在我的事业中帮了不少忙，所以我想带她来参观一下咱们学校。”
“好！江秋妤同志早。”陌生的声音陆续响起，朝江秋妤热情地打招呼。
［我……同志？我和这些老师们，是同志？］
江秋妤心里高兴的喘不过气，可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起伏，她回应：“各位好。”
学生们陆陆续续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在操场上排成几列，管汇城环顾四周，开口道：“学生们都来了吧，好，准备开学仪式！”
江秋妤留在操场的角落看着朝气满满的学生们和一腔热血的老师们，以及演讲时，光彩照人的李芸香。
如果自己也能成为推动时代浪潮的一员该多好……只可惜自己只是个妓女。
她后撤一步躲进阴影里。
活动结束后，学生们都回班上课了，江秋妤一人站在操场上散步。
好吧，该回去上工了。
“怎么样？”
“哇！”
身后浑然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江秋妤被李芸香吓出一身冷汗，她转身朝李芸香说
“您吓到我了……您刚刚说……什么怎么样？”
李芸香歪头笑着：“当然是开学仪式办的怎么样啦？”
“挺好的，大家都很精神。”
“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你得上班去了吧？”
“没有耽误多久，我得走了。”江秋妤转身就要走。
“哎——等等等等！”李芸香拉住江秋妤的袖口，说：“我上午没课，我骑车送你去吧。”
江秋妤轻轻点头，同意了。
两个人又一次骑上了同一辆车，江秋妤搂着李芸香，静静感受风吹拂过去。
“真好啊。”江秋妤想起刚才的画面，不禁感叹着。
李芸香朝后瞟了一眼，问：“什么真好？”
“没什么。”江秋妤说，路途似乎有些遥远，趁着无聊，她问李芸香：“李小姐，您想过上怎么样的生活呢。”
车子来到马路上，路边皆是喧闹的人群。
李芸香一边蹬车，一边喘着气答：“我呀……我想住到山里，每天种种菜赏赏风景，兴致来了就提笔写几首诗，小妤呢。”
李芸香梦想的生活，并没有江秋妤想象中那样轰轰烈烈。
车子转过一个路口。
“我的话……”江秋妤想着：“就和李小姐一起住在山里吧。每天耕耕地看看花草，兴致来了就提笔做两幅画。”
车子停在青楼的大门前。
江秋妤下车，看着李芸香打算道别，没料到的是，此刻李芸香脸上的笑容略显苦涩，就这样望着自己。
她的眼中藏诗，晦涩难懂，江秋妤看着李芸香的眼睛，心中一颤，产出异样的情感。
“如果可以，我真不想投入这世尘中。”李芸香苦笑一声，不过没一会儿，她的脸上又同平日那样明媚，“身不由己啦～那我先回去咯，小妤再见！”
江秋妤僵硬的点头，说：“额……嗯，再会。”
李芸香往前一蹬骑着车走远了，而江秋妤还在原地，脸又开始发烫了，她已经坠入李芸香的眼眸里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