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精神

    收音机滋滋的电流声在客厅里安静地流淌,我攥紧拳头,警惕地看着她的下一步举动。

    在原本的时间线里,我没见过帕尔米贾娜,更没有与她交过手,她属于哪个小队自然也是未知数。但至少现在,学校发生的怪事已经证明了声音会带来幻觉。这台收音机很危险。

    想象中的危险信号迟迟没有出现,几秒后,电流声停止,可收音机里传来的不再是警报,而是悠扬的钢琴曲。

    我愣了一下。

    “萨蒂的玄秘曲第一号,虽然知名度或许不如其他曲子,但这也是一首经典之作。你喜欢这首曲子吗?”帕尔米贾娜的紫色眼睛里映出我紧张又疑惑的滑稽表情。这又是闹的哪一出?我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小罗曼,需要我帮你再多回忆一些细节吗?还是说,直接告诉你答案?”

    钢琴声中,帕尔米贾娜笑着看着我,“——啊,不过知道答案可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你愿意用什么来换呢?”

    “用你的命怎么样?”我呛声道。

    “说话好伤人哦。不过你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爱咬人的小家伙……”帕尔米贾娜漫不经心地绕着她垂下来的那两缕头发,“——是热情发掘了你,是米拉吉娅培养了你,直到现在。完全可以说,如果没有热情,就没有今天的你,可你呢?你杀了她,你背叛了我们——罗曼啊,你可真是恩将仇报。”

    太棒了,事情已经发展到几乎称得上好笑的地步了。我拿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如果说最一开始我还对乔鲁诺抱有那么一点感激之心,感谢他能给我一个有强大替身的新身份,那现在这点感情就全部归零了。莉齐罗曼这个小姑娘到底是惹了多少麻烦?

    她这一番言论对莉齐本人造成的实质性伤害为零。难以想象,帕尔米贾娜竟然想着拿热情来道德绑架莉齐——这个根本没有道德可言的小疯子。如果这不是任务安排的统一说辞,而是她的个人想法的话,那想必她真得看脑科了。

    如果热情没有发现莉齐,那她现在会怎么样呢?……当然是还在各种学校,家庭,精神病院里重复着三点一线的破坏生活。这当然就是她追求的全部,自由的生活,随心所欲,而不是被关在小诊所里,或者整天动手术被开瓢——我要是莉齐本人,听了她这话都得给她两拳。

    “那你呢?”我嗤笑道,“组织又给了你什么,让你站在这儿教训我?听听你说的话,你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别这样嘛,小家伙……想不想知道你的赏金是多少?那可是好几个亿啊——大半个组织的人都在找你呢,你可得有点自觉才行。你啊,罗曼,你还真是……”

    帕尔米贾娜弯下腰来与我平视,捧着我的脸,笑得眯起了眼睛,“——天真得可爱啊。”

    我一把拍开她的手,看着她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感到有点好笑。这家伙显然只是个底层的小喽啰,为了点钱跑来一趟,却还敢跟莉齐罗曼这档子身份的人这样说话?

    “黑手党世界的不可能三角形,你知道吗?三个角分别代表着财富,尊严和性命——百分之九十的□□成员,一辈子永远无法同时拥有这三样东西。”

    我看向她的眼睛,“——帕尔米贾娜,如果让你来选,你会选择其中的哪两个?”

    “有趣的问题,”她笑了,“你问对人了。这像是一个无形的「规则」,而我偏喜欢挑战规则。我当然想做那个三样都拿到手的人,但如果一定要选的话……”

    “——你还真选啊?”

    我在她思考的瞬间放出替身,「天堂之城」抡起拳头,重重照着她的右脸就是一拳,她猝不及防地痛叫一声,身体被撞飞到柜子上,那个收音机也掉了下来,发出滋啦滋啦的惨叫,结束了这场诡异的钢琴独奏。

    这还是我第一次用人型替身尝试打人。夜车只是聚集在我手中的光线实体,我在这之前还从未体会过人型替身的感觉。我挥了挥拳头——感觉不错,挺奇妙的,虽然力度一般,但毕竟天堂之城的功能性摆在这里,怎么也比没有强得多。

    “你才是那个天真的人,帕尔米贾娜。每个成员都该知道,当生命已经沦为选项的一部分时,自己早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天真可是致命的。”

    “哈,哈……”

    帕尔米贾娜跌坐在地上,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她看着我,不怒反笑,“……你什么时候也有了这种力量?这可是意外惊喜啊……其他人知道吗?米拉吉娅呢?”

    “你体会到就行了。你好像跟她很熟?”

    “真冷漠啊,你长大一点儿了?平时你可是很爱玩的。不过既然你已经愿意跟我坦诚相待了,那我也不隐瞒你——”她拿手指点了点地上的收音机,“我的替身「电台精神」需要依靠传声设备来发动,你先前听到的学校广播就是来源于它,但这并不是幻觉。你所看到的,是你所「相信」的东西。”

    帕尔米贾娜张开手,一个半透明的小东西在她手心浮现,“打个招呼怎么样?放心,它没有攻击力,它只能改变声音——改变你所听到的声音,这就足够了,剩下的由你自己去相信——「相信」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相信?”

    “是啊,你所相信的东西,别小看了它,这可是很可怕的。你和学校里的所有人都坚信学校着了火,因此就算什么也没发生,你也会认为一切都是真的,还会感受到热度,甚至被烧伤——那不是幻觉,只要你相信,它就真实存在。”

    “……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猜不透帕尔米贾娜的心思。这能力实在方便,如果我还被蒙在鼓里,她就是现在把我卖了我也只会一无所知,甚至心甘情愿地给她数钱。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置我于死地,也可以将我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带回组织,可她没有——不仅没有,甚至还把替身的关键情报全都告诉了我?

    “公平竞争嘛。信息差是卑鄙的人才玩的把戏,全都公开才好玩呢——这样纯粹实力的比拼最有意思了,对吧?就像我说的,我最喜欢挑战。”

    她走到我身后,在我下意识回头的时候漫不经心地按住我的肩膀。

    “不止如此哦,我还发现了点特别的东西。以你现在的身份,绝不可能自己办入学,你也不可能再回到孤儿院去。那么是谁帮你绕过了这个流程?又是谁……”她后退半步,“——提供给你的这个藏身之处?该不会是你的‘同谋’吧?”

    像是从我脸上看到了她想要的反应,她得意地笑了,“——是组织的人吗?可现在人人都在寻找你,恨不得从大街上把你拎过去上交,又怎么会有人愿意包庇你的存在?”

    她眯起眼睛,那眼神就像凝视猎物的猎豹,“——那个愿意包庇你的人,就是组织的叛徒。我说得没错吧?”

    我的手心湿漉漉的,那是冷汗。帕尔米贾娜的确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她并不是天真,而是自信——她有自信自己能成为那个可以掌控一切的人。

    “你这家伙……”

    “——别急嘛,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猜一猜,我最喜欢的是哪一个频道?”

    我忍无可忍,对着她的脸准备再次出拳,可替身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身体逐渐透明化,与此同时,阳台上传来她的声音——

    “现实频道!哈哈,你喜欢这个笑话吗?好好看看吧,瞪大了你的眼睛看清楚,一直跟你说话的那个究竟是谁啊?”

    帕尔米贾娜坐在阳台围栏上,一只手拿着那个档案袋,得意地朝我扬了扬——真正的她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了卧室,而原本我面前她的位置,竟然只是那个坏掉的收音机。我以为我在和她对话,但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就换成一个播放她声音的机器了。

    “看看我发现了什么?这里说不定就有我想找的东西呢——你真是粗心大意啊,就这么相信自己的眼睛吗?——眼见也不一定为实,好好学着点吧!”

    帕尔米贾娜拿出那张毕业照,对着光随意看了两眼,“你还真是喜欢学校啊,离开了医院第一件事就是回这儿来?可惜——好好想想吧,罗曼,会不会从你入学的第一天起,学校里的一切就都是一场幻觉?你所看到的,究竟哪些是真的?还有——和你通话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巨大的信息量几乎让我的大脑过载,我站在原地,震惊和恐惧爬满我的全身。帕尔米贾娜给我的从不是未知,她早就大方地向我分享了全部,但这比什么也不知道更可怕——这份恐惧来源于我不敢去深入思考。

    那通电话……那通打给组里的电话,接通的究竟是不是里苏特本人?我的嘴唇在发抖。我难以置信地看向她,被自己的想法弄得毛骨悚然。

    “……你监听我?”

    “当然没有,我可没那么卑鄙。不过,不如你好好猜一猜,你听到的哪句话开始是假的?毕竟我也不知道你听到了些什么——你所听到的,都来源于你自己所「相信」的东西,至于那是什么,我可不得而知哦。你想告诉我吗?你听到的是谁的声音?”

    地面上的收音机还在滋啦滋啦地响,帕尔米贾娜看着我的反应,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哈,光是想想你会因为这个疑神疑鬼,我就觉得太有意思了……怎么样,你喜欢这个游戏吗?还有更有意思的呢——来抓住我吧,罗曼!”

    下一秒,帕尔米贾娜张开双臂,自然地向后仰去。我惊叫一声,第一时间冲了过去,却还是慢了一步,这家伙身子后仰,就这么掉下了三楼。

    —

    有句话说得好,有些人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就是为了给你制造麻烦,我想帕尔米贾娜就是这句话的有力论证者。我撑住栏杆探下身子,早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

    这个怪异的疯子,她对我会追出去有十足的把握,不只是因为那个档案,更是因为她抓住了我真正的把柄——那可能与我有联系的人,那组织的“叛徒”。

    我暂时还没想到帕尔米贾娜是怎么做到从三楼消失的,也许是什么特殊技巧,或者她只是皮糙肉厚,但我已经想到了自己的解决方法。

    我站在栏杆边上,在脚边开出天堂城的洞口,进入后往前走了两步,随后解除了能力——我已经站在了街道上。没错,从地下视角看,再高的高度差也都会转化成平面距离,这也是天堂城机制的关键之一。

    我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没浪费时间下楼或者冒险跳楼感到高兴,新的问题很快就出现了。现在正是下午四五点钟,这里还处在居民区,街道上人来人往,车声,音乐声,摊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组成了这条街区平凡的喧闹下午,帕尔米贾娜的声音又在我脑内响起——你所看到的一切究竟哪些是真的?

    我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从她跃下阳台,完全融入这片街区开始,我跟着她毫不犹豫地跳入了她的声音陷阱。我真的开始像她所说的那样疑神疑鬼,怀疑自己身边的一切。到底哪些才是真的,哪些是假的?所看见的,所听见的,甚至真实触摸感觉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的。我环顾四周,汗水已经打湿了我的衣领。

    当然了,我可以捂住耳朵,或者躲进天堂城里,这样就永远不会受到声音影响,但同时这也意味着我接收不到任何声音信息,有可能从背后被偷袭不说,如果真躲起来,很有可能就让她自己溜之大吉了——毕竟,抓到几个叛徒,可比抓一个本来就不属于热情的小姑娘立的功大多了。

    就在我思考时,有个什么东西落在我的头顶上,像是窗帘布料,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吓了一跳,将它从头上拿下来——竟然是帕尔米贾娜穿的那件制服长裙。

    我听见头顶传来两声轻笑,猛地抬头——帕尔米贾娜刚换掉她碍事的伪装的衣服,穿着她自己的短裤和紧身上衣,正站在二楼和三楼接壤的墙壁边缘,灵巧得像只飞檐走壁的猫。她冲我眨了眨眼,笑得灿烂,“捉迷藏游戏的第一回合,是你输了哦,小罗曼。”

    该死,这家伙根本就没跳下来!或许她是个跑酷高手还是什么别的,总之她摆了我一道。我瞪着她,她笑得更开心了,“别这么凶嘛,就像我之前说的,这只是一个「挑战」,我们都享受其中,好好玩一玩不好吗?”

    她的发髻散了一个,灰金色的头发散在肩膀上,被她随意地拨到一边去。楼房外侧只有十几厘米的边缘被她走得如履平地,她扒着空调外机的边缘,轻盈地一跃而上,“哈,看你在底下像个迷路的小朋友一样乱转,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已经完全上了她的套。她故意将我引到楼下,但自己却留在楼上,天堂之城只能做到平面位置的移动,对这种高度差完全没辙。

    “友情提示,罗曼小朋友,站在马路边上可是很危险的哦?就比如——哎呀,小心身后!”

    她尖叫一声,浮夸地捂住嘴巴,我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伴随着轰鸣的引擎声,视线飞转,我已经被撞飞了十几米远。一辆汽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甚至一点没有刹车的意思,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开了过去。

    伴随着路人的尖叫,我重重摔倒在地上,膝盖扭成一个怪异的弧度,差点没爬起来。剧痛顺着小腿蔓延,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撑着上半身努力想站起来。帕尔米贾娜则在另一边幸灾乐祸地笑开了花,“——都叫你小心点啦!还能站起来吗?”

    我看见不远处摊贩推车上的喇叭,意识到这场飞来横祸大概率也是帕尔米贾娜的替身小把戏。这家伙必须带着活着的莉齐罗曼回去,因此她不下死手,但也不直截了当地绑架了事,而是猫抓老鼠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我两只手捏住右腿红肿的膝盖,猛地向内一拧,疼是当然疼的,但随着一声脆响,我错位的膝关节总算勉强恢复了正常。帕尔米贾娜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的动作,像是没想到我能这么快站起来,随后她笑着冲我招了招手。

    “——来吧,第二回合要开始了哦?追上我吧,罗曼!”

    她冲我喊道,我呼吸还不稳,扶着墙站着,连气都没喘匀,就见她轻盈地跳上了人家的窗台,在三四层的高楼间灵巧地跳跃着。帕尔米贾娜这家伙恐怕是黑手党里最敬业也最不敬业的家伙——她愿意花大把时间在我身上,但干的都是跟绑架我无关的事儿。

    我顾不上多想,赶紧向着她的方向追上去,她在上面跑,我在下面追,我们穿过街区,一直到了一条新的街道。我不知道帕尔米贾娜哪来的这么多精力,我已经很累了,或者说莉齐的身体很累了。再怎么说,这身体毕竟只是个瘦小的十一岁女孩,从学校回来到现在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我早出了一身的汗,肌肉酸痛,这还不算上身上的伤。

    帕尔米贾娜跑在我前边,她看上去游刃有余,甚至转头朝我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抓着晾衣绳滑下二楼,轻快地向下一跃,踩着一楼商铺的棚顶缓冲一下,一个转身,又把我甩开了。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简直像动作电影拍摄现场,我甚至觉得斜坡上很快就会出现一辆水果摊贩车等着被我们追逐的时候撞翻了——我这么想着,下一秒,真的在旁边看见一辆装满橘子的手推车。我差点气得笑出来。

    我再一次跟丢了她,左看右看都没看见她的影子。我正要转身折返,一面镜子突然擦着我的肩膀从楼上砸了下来,伴随着一声脆响碎了一地。飞溅的玻璃碎片划伤了我的脸,要是我再往前走一步,碎的可能就是我的脑袋了。

    我盯着这一地的镜子碎片,越想越气。如果伊鲁索在这儿就好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镜中人能轻易地隔绝各个方向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杜绝任何幻象的产生,让她的这些小把戏无处遁形。虽然同样是空间系替身,但天堂之城此刻除了能让我躲进去当鸵鸟一辈子不出来外还真起不到什么别的作用。

    操,乔鲁诺是不是故意的?这是我的第二个念头。

    我没沉浸在上天不公的态度里太久,因为我的第一个念头恰好提醒了我了点什么。或许某些能力并不是镜中人的专利,我的目光扫过一地的碎片——没错,任何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就是可能有点儿疼。

    我拿起最尖锐的一片,毫不犹豫地刺进自己的耳朵。剧痛伴随着嗡鸣声在我的脑内炸开,几乎让我踉跄了一下,伴随着灼热的疼痛,鲜血瞬间涌了出来。与此同时,周围的环境音模糊了两下,以一种奇怪的形式重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但在不远处,某个建筑的位置似乎偏移了一点儿——我知道我找到了。

    现实中的东西,可不会反过来随着声音的方向改变而改变。

    意识到这个后,声音的那伪装便不攻自破,帕尔米贾娜的身影出现在那里——那是一家音像制品店。我们四目相对,她像是没反应过来自己会被发现,愣了一下,随后笑了,抬起手,不紧不慢地鼓起掌来。

    “好样的,罗曼,真是好样的,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地步——这场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不是吗?聪明的小家伙……”

    我干笑了两声。要不是因为这不是我的身体,我才不敢这么糟践,这招人一辈子可只能用一次,要是白白浪费就太可惜了。

    耳边尖锐的哨音迟迟没有散去,我偏过头,努力让自己好受一点。我走向她,努力适应往□□斜的步伐,她等在原地,似乎还想看看我的下一步。

    “帕尔米贾娜,”我看向她,“你制造了那么多惊喜给我,是不是该轮到我回礼了?——现在是故事时间,好好听听吧。”

    她挑了挑眉,没有拒绝,张开双手表示“随你”。

    “我在威尼斯一家俱乐部见过一个女孩,她是业绩最好的头牌,但我知道她的秘密——她还有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姐。她们两个每天配合交班,能赚其他女孩两三倍的工资。可有一天,意外发生了——”

    “姐姐跟一个裁缝家的儿子一见钟情,他们订了婚,她本想再也不干这种勾当。可有一天,就在她试婚纱的时候,妹妹突然联系她晚上代班接一个大单,因为她生病了。她决定去帮妹妹一次,于是她穿着拖地的纱裙,急匆匆地往俱乐部赶,就在这时——她的裙子拖尾卷进了铁轨里,怎么也弄不出来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站在铁轨上想解开,结果被迎面而来的火车卷进车底,当场就死了。妹妹也因为这事暴露了真实身份,被开除了俱乐部。帕玛,你知道我给你讲这故事是为了什么吗?”

    “——不错的昵称嘛,很甜蜜哦。嗯……你是为了告诉我,伪装总有一天会露馅?哈,那你可真是……”

    “没那么复杂,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脚下。”

    “哈?”

    我没给她更多时间去反应,去消化我的真正意思,用力向前一推,同时牢牢地锁住她的胳膊,我们相拥几乎密不可分,从路人视角看,亲密得像姐妹相认,但事实上,她叫骂着,掐我的脖子,想像拎猫那样把我拎起来。我们正一起向后跌倒,向下跌倒——跌进那个我事先放置好的洞口。

    —

    天堂城的内部是无敌的,一切客观现象和自然规律都不复存在,一切都由我掌控,只要能把敌人引到替身内部,那么一切都将迎刃而解,所有人都会恐惧这一切——这是我成为莉齐罗曼这么长时间以来坚信的,也是我做这一切的动机。

    我天真地以为永远如此。

    就像现在,帕尔米贾娜被脚下生长形状诡异的树枝牢牢地捆着,尖锐的分叉几乎刺穿她的胳膊,她的第一反应是绝不会骗人的,她在害怕。她以为莉齐罗曼的替身只是那个打了她一拳的人形替身,而并不知道这个真实能力,所以命运天平向我短暂倾斜的那几秒钟,她真的在害怕。

    可这种害怕转眼间就烟消云散了。她低下头看着我,呼吸急促,脸上因为疼痛而沁出一层冷汗,头发黏在脸上,这样子明明该是狼狈的,可她突然笑了。

    “——罗曼啊,你真是……太厉害了。”

    帕尔米贾娜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我抬头,树枝已经扎穿了她的手臂,可她只是笑着,从这个角度看,她的紫眼睛颜色更深,几乎像要把我吞噬。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能力,太符合你的风格了……现在我终于知道组织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你了。”

    什么东西滴在我的手背上,温热的,那是帕尔米贾娜的血。她低低地笑了,“我全都知道了,关于你背后的一切,关于和你勾结的那些人……你下了好大的一盘棋啊,你可真是把所有人都骗了。”

    帕尔米贾娜的笑容让我毛骨悚然。她知道了什么?难不成她只是看了一眼档案,就看出了我跟暗杀组有交集?不,这一定只是她虚张声势的手段,但如果她真的发现了什么呢?

    我想起米拉吉娅,可这两个女人的笑容又是不同的,米拉吉娅是精神失常的笑,她总是笑着的,而帕尔米贾娜不同,她的笑容来自清醒,来自她所谓的「相信」——她相信胜利依旧站在她这一边,而她能做到这一点。

    我后退了半步。那象征我潜意识的枝干还在快速生长,将她几乎包裹成了树干的一部分,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杀了她,就现在,可我做不到,我甚至没办法说出一句话来。

    “我曾经以为你是个纯粹的孩子,和米拉吉娅一样彻头彻尾的疯子……可现在才发现你并不是。你并不害怕回到组织,你只是不想以‘被带走’的形式,所以你才会抗拒我——我说对了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颤抖,帕尔米贾娜也是,她是因为疼痛,而我是因为她的猜测。她看着我,那眼神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就像她才是那个真正的胜利者——你扮演一个疯疯癫癫的孩子来接近组织,杀死每一个试图控制你的人……是你杀死了医生,对吧?那么下一个人呢?你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

    帕尔米贾娜的声音在我头顶回荡着,她已经双脚离地十几公分,双手横举着,与整棵树完全融为一体,血液刺穿她的四肢而继续生长,鲜血蜿蜒而下,可她依然在笑。这场面的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大,甚至有一瞬间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在和组织派来的杀手周旋,而是在看耶稣受难。

    “——我从来没怀疑过你,可就在刚刚,就在你发动能力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最重要的一点……你不会伤害米拉吉娅,永远不会,可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杀了她。那可不像你啊。你一直假装被控制,就是为了让其他人降低警戒,再故意趁医生带你走的时候,让米拉吉娅和他自相残杀,这样好把你的同伙们顺理成章地摘出去,很英明嘛。”

    “……荒唐。你只是看了我的入学档案,就能知道这些?”

    “当然不可能,可我知道凭你自己不可能办到短时间内收拾这么多烂摊子,又‘恰好’得知前段时间,北部有个囚犯突然跟热情走得很近,似乎是调查什么不该调查的东西……她曾经和一个小队有过接触呢,你说,她被解决了,那些人会善罢甘休吗?”

    我僵住了一瞬。莉齐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帕尔米贾娜会知道当然也在所难免,但她怎么会知道琳赛格伦的事?以老板的作风,他盯上谁,要做掉谁,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更何况她本就不是热情的人,也和其他人没有过多少接触。

    帕尔米贾娜歪着头,看样子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她这个动作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在她额前那两缕长发的遮挡下,树枝斜着刺穿了她的脖颈,血已经染红了她的全身。植物不正常的生长速度传来的沙沙声和摩擦骨头的动静让我头皮发麻。

    “——然后呢,那女人死后的不到一周,威尼斯就出了事。你觉得世界上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吗?罗曼,你喜欢玩推理游戏,那我就陪你玩,怎么样?我猜得还可以吧?”

    你不该知道这些……你怎么会知道那囚犯的事?我瞪着她,声音几乎抖得不像自己。地面上的血已经汇成了一大滩,被草地吸收了个七七八八,帕尔米贾娜很快就会流血而死,可就是面对这样的她,现在的情况也让人难以接受。……你不该知道的,你明明,你明明是……

    “我明明是什么?一个小角色,一个永远的底层?”帕尔米贾娜大笑起来,她满嘴是血,笑容狰狞,依然努力转过头来看我,哪怕她已经动弹不得,“可现在不一样了……你不是问我,组织给了我什么吗?给了我你啊,罗曼,你很快就要改变我的一切了。你问的那个问题,我现在告诉你答案——财富,尊严,性命,这三样我全都要得到,并且要通过你……你不是觉得我天真吗?”

    我该立刻让她断气的,或者至少让她住嘴,可我的腿灌了铅一样沉重,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一样说不出话来。这才是帕尔米贾娜真正的执念,这才是她想要赢得的挑战,她不害怕,是因为在她眼中,她的一切「相信」全都成真了,就像她的替身所能做到的那样,就像她永远是掌控一切的那个人。

    我说不清这种感觉,帕尔米贾娜,这个怪女人用她和现实相差甚远的疯狂猜测把我钉死在了地面上,她自然不可能知道什么未来,什么重生,她的猜测东拼西凑,错得离谱,可她就是用这种荒谬的逻辑阴差阳错地推论出了正确的结论——我是一个试图接近组织的背叛者。

    她认为那是真正的莉齐罗曼,但那不是。那是我。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你很快就要死了,就死在这里,流干你的每一滴血。帕尔米贾娜,你还是死了,就算跟我说这些……”

    “——哈,那又怎么样?你要杀了我吗?现在就杀了我吗?你就不想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会知道那囚犯的事?是通过什么人呢?现在到你推理的环节了——来吧,杀了我吧,就让这件事成为永远的谜团不好吗?”

    我瞳孔一缩。帕尔米贾娜在威胁我,她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不是孤身一人,她一定是通过什么人才知道这些,也许是高层的干部,也许是其他人,想抓住其他人把柄的也许只有她,但想得到莉齐罗曼的大有人在。

    “少来,帕玛,难道我放你一马你就会告诉我?”

    “万一呢?而且,如果你要杀的话,最好还是趁现在,不然……”

    我听到一阵熟悉的提示音,就像新闻广播的前奏。她依旧留了一手!我看见她袖口里藏着什么东西,也许是播放器。哪怕声音很小,但应付我也足够了,只要能让我听见,哪怕一点也好……她想给我听什么?接下来又是什么?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她袖口传出来,那并不是伪造的新闻事件,也不是紧急广播,而是——

    “……快跑!”

    我疑惑地看向她。这是……谁的声音?

    “快跑!这个世界正在崩塌……这里正在失控!离开这里!”

    ——这是莉齐的声音,是我的声音。

    下一秒,地面开始震动,出现裂痕,头顶的天空开始塌陷。暴雨几乎是瞬间倾斜而下,狂风吹动着树枝发出诡异的呼啸声,雨水几乎被卷到向上倾斜,裹挟着洁白得诡异的云彩构成一道道海浪。我一阵头疼,眼前发黑跪倒在地上,她并不是给我听的,我当然知道这不是我说出的话,但潜意识不会骗人,有那么一秒钟,天堂城把它当成了我本人的指令,这就够了。

    “——谢谢你啊,罗曼,谢谢你给我的这一切,不如就放手吧,这里维持不了多久了,你的身体撑不住的……我当然可以直接把你绑走,但我比较希望你能像现在这样,心甘情愿地跟我走……你也不想最后死得不明不白,对吧?”

    “帕尔米贾娜。”

    我一只胳膊撑在地上,勉勉强强撑起自己的身体,努力朝她挤出一个笑容,“……死得不明不白的,到底是谁啊?”

    操控潜意识让替身失控逼我解除能力的确是个好主意,可惜莉齐罗曼本人是个疯子,她的替身自然也是。帕尔米贾娜说的也没错,我的身体的确有可能撑不住,但这个世界不会,「天堂之城」本来就是失控的存在,不如说是我的到来限制了它。现在它真的在我清醒的状态下完全失控,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暗沉的天空上旋转着纯白的云彩,脚下的草地快速生长又枯萎,干瘪的草叶缠住我的脚踝,风雨飘摇中,我与她共同被困在这毫无规则可言的幻想世界里。缠绕她的枝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几乎是瞬间扎穿了她的脑袋,我甚至在她眼眶里看见一小截树枝的分叉。

    雨瞬间停了,一切快得像一场幻觉。帕尔米贾娜当场就就断了气,她眼睛瞪大,嘴唇微张,像是还想对我说些什么。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依旧认为自己是胜者,也许在她的认知里,她已经成为了那个赢得这场挑战的人。

    帕尔米贾娜是个比我想象中更有能力的对手,她甚至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我抬头,看着破破烂烂的帕尔米贾娜的尸体。或许对她这种人来说,体会战胜他人的心理快感要比效率更重要。她直到死亡都还维持着生前的那副表情,活在「相信」里,成为了她的结局。

    我解除替身,站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这才震惊地发现天早就黑了,就连行人也没有几个。这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居然也是帕尔米贾娜用声音制造的幻觉——喧闹的街头,永远不落的太阳,她亲手给我构建了一个持续永远的追逐游戏。

    我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伴随着跳痛。我拧了两下头发上的水,叹了口气——这下这身衣服也遭殃了。帕尔米贾娜的突然袭击也意味着会有更多人盯上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我尽快必须把这个消息通知组里。

    我正准备回去,却突然在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我捡起它,那是刚才帕尔米贾娜袖子里藏着的,也许是死前掉在了地上解除时随着替身不可避免的外部破坏到了这里。我借着模糊的路灯光线看了一下,那是一部电话,塑料外壳已经有些裂痕,但屏幕还亮着。

    我看向屏幕,彻底愣住了——那上面显示着通话时长,整整一个多小时,并且还在通话中。

    就在我屏住呼吸的下一秒,电话顶部的指示灯闪了两下,伴随着滴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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