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中府,公堂上。
明镜高悬匾额之下,端坐着一位如山峰般高大威武的男子,面容严肃,目光如炬,身着玄黑蟒袍,头戴獬豸冠,不怒自威。他便是九中府尹郭卷。
旁边正襟危坐,从容提笔的中年男子,正是九中府主簿贾子悦。
“卢义,将你知晓的道来。”郭卷道。
“是,郭大人。”卢义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哀道:“草民的妹妹卢爱莲十年前嫁与冯俊仁,家中大小事务都由草民的妹妹一手操持,后来诞下一双儿女,温良孝顺,左邻右舍都看在眼里!可恨那冯俊仁不是个东西!中了状元后就抛妻弃子!还派人杀害他们!若不是郭大人派人暗中保护,他们就!就!郭大人!你要为我妹妹做主啊!”
“一派胡言!”旁边身着明红官服的冯俊仁大声呵道:“我与那卢爱莲根本不认识!又怎么有抛妻弃子再杀人之说!你分明是和那个贱人串通好了,来诬告我!”
“砰!”惊堂木一响,震得堂中鸦雀无声,郭卷睥睨向冯俊仁,一字一字重如千钧:“冯俊仁!公堂之上容不得你胡闹!休怪本官不念情义!”
“哼!”冯俊仁瞪了郭卷一眼,背过手,不再言语。
郭卷转看向软倒的卢义,沉声道:“你说冯俊仁与你妹妹成婚多年,可有证据?”
“有的有的!”卢义慌慌张张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凭据:“这是几年前冯俊仁向我借银子的借条!”
“呈上来。”郭卷道。
“是!”旁边站立着的丁小年接令,下堂拿过凭据,递给郭卷。
“今囊中羞涩,未能有资购书,故向姊夫卢义借取纹银二两,以济燃眉之急。他日俟财力稍裕,定当如数奉还,以彰诚信之道。甲辰年甲子月乙丑日。”
郭卷念完,看向台下冯俊仁,见他面色苍白,额头冒汗,神情紧张,于是厉声道:“冯俊仁!若按你的说法,你与卢爱莲毫无干系,为何卢义这还有你七年前亲手写的借据,你又为何称卢义为姊夫?”
“这!这……我没有写过!这都是卢义找人模仿我的字迹写的!”冯俊仁气急败坏道:“郭卷你不治他诬告之罪,反而处处庇护他,分明是不把我这个状元看在眼里!”
“砰!”惊堂木又是一震!威肃之气震得冯俊仁腿软摔在地上,浑身哆嗦个不停。
贾子悦抬头看跌倒的冯俊仁,眼中满是怜惜和失望,微微摇头。
“冯俊仁!我看你是天子门生,知书达理,没想到你这么冥顽不灵!”郭卷呵道。
“郭卷!判人你也要有证据!借据可以找人模仿,怎知他不是这样做来诬陷我!”冯俊仁纵使内心害怕,但面上还佯装镇静之色,反驳道。
“好!你要证据,我就给你!”郭卷皮笑肉不笑道:“宣卫宗上堂!”
“宣卫宗上堂!”
话音落,一个穿着淡蓝色破旧布长袍的男子走上堂,左腿似有疾,一撩下摆,从容跪下,声音铿锵有力:“草民卫宗叩见郭大人!”
仪表堂堂,身姿英挺,即使落魄也有傲然风姿,真是俊杰啊!郭卷暗暗叹道。
“卫宗!你与冯俊仁有何关系?”郭卷厉声问道。
“回郭大人,卫宗本是江湖上的游侠,后因失手杀人,被冯俊仁所救,为了报恩,做了他府上的一名护卫。五日前,冯俊仁说有一名女子假扮成他的妻子勒索他,让我去杀了那女子,我奉命前去,却发现事非如此,再之后,就是沈大人赶到,我不敌他而伏网。”卫宗道。
“我府上根本没有这名护卫!”冯俊仁喊道:“郭大人!你不能只听他一面之词啊!郭大人!”
郭卷沉声道:“不错。卫宗,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是状元府上的护卫?”
冯俊仁心中暗笑,他早已将卫宗的佩刀和令牌处理掉了,卫宗根本无法证明自己是状元府上的护卫!
“草民有刻有冯府的佩刀和令牌。”卫宗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令牌,放在地上,又坐在地上,捞起左腿裤子,上面用烂布条绑着一柄刀,正是造成他走路不稳的原因。
“丁小年,将佩刀和令牌拿上来。”郭卷道。
“是!”丁小年下堂拿起佩刀和令牌,快步走到郭卷前。
郭卷拿起佩刀细细察看,刀柄处刻有“冯府卫宗”四字,又拿起令牌一看,上面赫然刻着一个大大的“冯”字。
“冯俊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想说?”郭卷沉声道。
“卫宗你个忘恩负义之人!现在居然也与那卢义为伙来诬告我!”冯俊仁发疯似的揪住卫宗的衣服,却动不了卫宗分毫。
“砰!”惊堂木一响,郭卷眉毛倒竖,双目圆睁,目光似鹰般锐利,他大喝道:“冯俊仁!你几次三番在公堂上胡闹,目无法纪,又杀妻灭子,目无伦理,纵使你是天子门生,这天下也容不得你!来人啊!”
“是!”丁小年回道。
“虎头铡伺候!”
冯俊仁吓倒在地上,看着丁小年将狗头铡搬到公堂之中,胡乱大喊:“我是状元!状元!你不能铡我!你不能铡我!”
“冯俊仁!如今铁证如山,就算你是状元,我也铡得了你!”郭卷厉声道。
丁小年一把抓住冯俊仁,像拎小鸡一样把他压到狗头铡上,手起,刀落,瞬间,手下的人没了声息。
卫宗挺直身板跪在堂上,不为所动。
郭卷转头,递眼神给贾子悦。
贾子悦搁下笔,皱眉思虑一番,轻声说道:“大人,学生认为卫宗虽受冯俊仁的指令杀人,可也是遭受冯俊仁的欺骗,并不知情,且有悔改之意,罪不至死,只是卫宗早年杀人一案,还需再审。”
郭卷道:“好!那就将卫宗暂且押入大牢,他日再审!退堂!”
夜已深,郭卷仍坐在书房,秉烛细细查看卷宗。
忽然,房门外传来打斗声,郭卷合上书,门也被推开,滚进来两个身影。
两道身影瞬间站起,左边穿着墨蓝官服,头戴官帽,坠有蓝穗,以一剑指向右边身影。而右边,用扇子夹住剑身,临危不乱,穿着淡蓝云暗纹银白垂胡袖直裰,正是云海间。
“你们这是?”郭卷看着僵持的两人问道。
“大人!我看这人鬼鬼祟祟要闯入书房,所以将他拦下来!”丁小年喊道,他死死盯着云海间一举一动,手中的剑却无法移动一分一毫!
可恶,这家伙内功真深厚!丁小年暗想。
“云海间,你这是何意?”郭卷不解道。
云海间转头一笑,正欲说话,却被打断。
“原来你就是云海间!我还以为你是个漂亮姑娘,迷得沈世安茶不思饭不想的,老是往外跑!害我老是一个人查案!”丁小年不满道。
“丁小年!说话要注意些分寸!”郭卷厉声道,随后又问云海间:“云海间,你是为沈世安之事而来?”
云海间嫣然一笑,用扇子推开剑尖,道:“正是!”
云海间又道:“郭大人,我想知道世安何时离开了?”
郭卷抚了把胡子,思虑后道:“两日前的晚上。沈世安与我有过约定,若是为了你的事,他可以随时离开。”
云海间眉头紧蹙道:“看来他真的被穆云飞绑架了。”
“什么!什么!沈世安被抓了!”丁小年吼道。
“是的。穆云飞为了引我去打开云家陵墓,特意抓走世安。”云海间叹道。
“你说的那个穆云飞,既然是为了让你打开云家陵墓,为什么只抓沈世安不抓你?”丁小年疑惑道。
这倒是提醒了云海间,若是以后有人用沈世安来威胁他,他该怎么办?不行,得教沈世安可以自保的武功,不能让他再陷入危险之中,云海间心中暗想。
“因为我轻功好,他抓不到我。”云海间心不在焉回道。
“哼!什么轻功好!我看你和那个人是一伙的!”丁小年怒道,举剑要刺向云海间!
“丁小年!”郭卷沉声道。
“大人!”丁小年委屈道,狠狠瞪了云海间一眼,还是收起剑。
“丁小年,你先退下,我与云海间有事商议。”郭卷挥手,沉稳道。
“是,大人,属下告退。”丁小年双手抱拳,躬身道,转身离去,离去前又瞪了云海间一眼,才关上门。
看来世安在九中府有一帮关心他的人,云海间心里生出几分安心。
“云海间,你很关心沈捕快,不错,但朝廷与江湖中人向来不对付,这次我也没办法帮你。”郭卷叹道。
“郭大人,不劳你费心,此事因我而起,理因我来解决,我这次来,一是弄清沈世安的去向,二是向郭大人推荐一人。”云海间轻摇折扇,微笑道。
“哦?不知是何人?”郭卷边抚胡子边问,冷峻的目光带着一丝笑意。
“正是今日在公堂上的卫宗。”云海间笑道。
“卫宗?可是……”郭卷缓缓站起身,边走边捻胡子,眸子深沉,语气犹豫道。
“郭大人放心,卫宗在江湖上是一介清流,并未加入任何帮派,唯一一次杀人,也是因为那人强抢民女,一时失手而导致。”云海间解释道。
郭卷眼中一亮,但心底仍然担忧,便道:“卫宗原是江湖中人,只怕不愿为朝廷效力……”
云海间笑道:“郭大人尽管放心,我有办法。”
语毕,云海间合起折扇,献给郭卷。郭卷虽心有疑惑,还是接过折扇。
“这是?”
“这是我的扇子。”云海间解释道:“当年卫宗穷困潦倒之时,我请他喝过酒,算是他欠我一个人情。若是卫宗不愿,就请郭大人将此物给他,他自会同意。”
郭卷心中欣喜,正欲说好,突然反应过来,无奈一笑,指着云海间说道:“反倒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不敢当。”云海间抱拳一笑,眼中尽是狡黠笑意。
翌日,天边尚泛着鱼肚白,云海间坐在西城外避雨亭里,悠闲喝酒。
桌上放着一大坛酒,酒香引来几只蜜蜂。云海间却只是一直小口小口抿酒,一杯酒,喝得全是愁。
突然,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重,直至停在他不远处。
“云飞兄,我岂是背信弃义之人?”云海间轻轻笑道。
“呵。”穆云飞轻蔑一笑,从衣袖中甩出一个银针,击碎桌上一坛酒,顿时,酒香四溢。
云海间看不见,但也不害怕,江湖上还没几个人会让他害怕,他只是摇摇头,颇为可惜道:“何必败了喝酒的雅兴。”
“看来你对你好朋友的处境很安心啊。你不怕我早已将他杀了!”穆云飞恶狠狠道。
“哈哈哈哈!”云海间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翻,缓了会道:“你有抓他的本事,可没有杀他的本事,江湖上也没有人能杀他。”
“哼!云海间,你现在就这张嘴厉害了,如今你眼瞎了,我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穆云飞邪笑道,眼神如狼般盯着云海间。
“哎!我可没要逃,我是赴约来的。再说了,我就算眼瞎,还是能听懂狗吠的……”云海间挑眉微微一笑道。
“你!”穆云飞怒火攻心,直直冲到云海间面前,左手似爪,攻向云海间心脏!
云海间还是坐着,上半身向后弯下,灵活得宛若一条蛇。
穆云飞紧跟着向下劈去,云海间将酒杯往空中抛,翻身躲过穆云飞一爪,酒杯即将掉下,云海间寻着声音,用一脚顶住酒杯,再向空中抛去,坐起身,稳稳用手接住酒杯,杯中美酒一滴未漏。
阴爪功……云海间心中暗想。
杯中酒一饮而尽,云海间叹道:“云飞兄,你还是温柔点吧,我还愿意陪你去云家陵墓,你看你,打又打不过,抓又抓不到我,何必呢?”
穆云飞黑着脸看着云海间,一时之间也奈何不了他,一扬手,用内力将亭中石桌击碎,扬起满天灰尘。
“……”云海间张开嘴,本欲说些什么,但还是默默闭上嘴,他担心再说些什么,穆云飞会把亭子给掀了。
穆云飞冷静下来,对云海间冷道:“跟我来。”
语毕,穆云飞使出轻功几步离开。
云海间慢慢起身,拂了拂下裳灰尘,也使出轻功,不徐不慢跟上去。
一个时辰后,两人来到龙骨山上。
月色朦胧,冷月下的龙骨山寒风穿梭,只有寒鸦几声,十分落寂。
云家陵墓并非在山顶上,而在半山腰。以前,江湖上狼贪鼠窃之辈试图从山顶上的假墓进入陵墓,无一例外死在重重机关中,直到不久前,六手尸傀巫恒骏上山,发现真正的云家陵墓在半山腰,然后占据龙骨山,阻止其他人上山。
云海间跟着穆云飞到一片竹林前,忽然,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是沈世安!
云海间寻着气味匆忙走到一个大坑前,急喊道:“世安!你在里面对不对!”
从坑底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久,熟悉的声音传上来。
“海间,这次是你来救我了。”
沈世安的声音听上去很疲惫,但他仍强打起精神,抬起头去看云海间,借着月光,见云海间衣着整洁,心里也就松了口气。
“可恶……”坑的出口用竹子封起来,云海间摸着排列紧密的竹子,口中暗骂。
“云海间,你最好乖乖帮我打开云家陵墓,不然你的朋友将被我深埋在地里!”穆云飞背手,得意道。
“唉!没想到我云海间还是中了你的计!”云海间坐在地上,上身后仰,双手撑地,叹道。
“哈哈哈哈!”穆云飞肆意得大笑,伸手想捻胡子,却突然收回手,警惕地瞥一眼云海间,却想起来对方是个瞎子,讥讽道:“你也只是个徒有面皮的死孔雀!”
“哎呀,好歹我这脸是天生丽质,不知云飞兄的脸皮要戴到几时?”云海间笑着反问道。
“哦?你知道多少了?”穆云飞眯起眼睛,沉声道,手中的飞针若隐若现。
“几月前,何其泉请我喝酒。说是喝酒,其实是请我帮忙。”云海间慢悠悠道:“其实找我帮忙很简单,请我喝回酒就行了。只是这次,他不仅请我喝酒,还送了我一个白玉双鱼扇坠。因为他让我帮他找一个人,一个失踪很久的人。”
云海间沉声道:“飞地龙穆云飞。不,或许叫你梁上飞贼宇文伯复才对。”
“呵呵。”穆云飞淡笑不语。
“从你出手救我时,我就很奇怪了,所以假装与你很熟试探你,你果然上钩了。我不认识穆云飞,但我知道穆云飞可不会宇文伯复的阴爪功,也不会与妙人阎王和六手尸傀联手,盗取云家宝物。”云海间道:“所以我猜,一月前六手尸傀与你联合,制造你被杀死的假象,你易容成穆云飞的模样,让阎梦诗攻击我,再借机接近我,好对我下手。而真的穆云飞,应该早就被你们杀死做成尸傀!”
“穆云飞”眼神一暗,倏地甩出飞针直冲云海间面门!
只听铮的一声,飞针被剑挡飞,抖落到地上!
“看来我这美人老是被英雄救啊!”云海间嬉笑道。
“云海间,你要点老脸行吗?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全毁了!”李剑锋冲身后人无奈喊道。
“云海间!我们来帮你了!”何樵一拳打在云海间肩上,云海间一时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云海间揉揉肩膀,道:“何樵,你来打开坑口,救沈世安出来。”
“好!”何樵活动一番手,一拳打在竹子上,瞬间,竹子碎成齑粉。
何樵跳进坑里,抓住沈世安的胳膊,脚尖一点,携着沈世安飞出坑底。
甫一落地,云海间接住沈世安,摸到对方身上的绳子,使出内力震开,担忧道:“世安,你还好吧?”
沈世安在云海间的搀扶下站稳身体,勉强笑道:“无大碍,只是他们给我下了化功散,我现在功力尽失,会拖累你们。”
“是我连累了你,世安,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会带你离开!”云海间认真道,神情坚定,令沈世安无比动容。
“你们谁都别想走!”
宇文伯复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几人,冷哼一声,一手撕下人皮面具,露出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