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砚台般在京城上空晕染开来,蒙醉兰策马行至西市鎏金牌楼前,忽觉肩头一轻。探手摸向腰间错金嵌玉的犀角革囊,本该贴身存放的双鱼玉珏竟不翼而飞。革囊外侧三道玄铁暗锁完好无损,唯有内侧蜀锦衬布上残留着几缕淡青色丝絮——这是西域天蚕丝的痕迹。
"蒙叔!"她猛地勒住缰绳,枣红马前蹄腾空嘶鸣,惊得路边茶摊的陶碗坠地碎裂。蒙家卫队长蒙阔驱马上前,铠甲鳞片在暮色中泛着冷光:"小姐可是丢了要紧物件?"
话音未落,街角青瓦上掠过的玄色衣角印证了她的猜测。那衣袂翻飞间露出的暗金云纹,分明是三个月前崆峒掌门寿宴上见过的式样。蒙醉兰足尖在马鞍上轻点,绣着金线的鹿皮靴踏过酒旗商幡,惊得檐下铜铃乱颤如急雨。前方身影在屋脊间腾挪如鬼魅,她却从那人轻功步法中窥见端倪——左脚起势时分明带着崆峒派燕子三抄水的滞涩,落地时却化作了青城缩地术的绵柔。
"柳三变!"蒙醉兰清叱声穿云裂石,惊起满城昏鸦,"偷完崆峒的《伏虎拳谱》,又来惦记蒙家的物事了?"说话间反手掷出三枚开元通宝,破空声里暗藏峨眉拂穴手的阴柔劲道。那铜钱在半空突然两两相撞,轨迹诡异地折向黑衣人后心要穴。
前方人影踉跄坠地,蒙醉兰凌空翻身落在三丈外的槐树枝头。枝叶摇曳间,她看清对方脸上戴着西域幻戏用的傩神面具,眼角绘着滴血弯月。玉珏脱手而出的瞬间,斜刺里忽然伸出一柄描金扇面,二十四骨紫竹扇托着羊脂玉珏,在暮色中流转着幽蓝暗芒。
"姑娘这枚玉珏纹样特别。"执扇公子广袖轻扬,露出腕间缠着的七宝佛珠,"外侧双鱼戏珠是前朝工部的制式,内侧十二道水波纹..."他指尖掠过玉珏暗纹,袖中突然滑出半截波斯水镜,将纹路映照得纤毫毕现,"倒像是《梁宫秘录》里记载的漕运虎符。"
蒙醉兰心头剧震。这玉珏确是蒙家掌控东南漕运的密钥,父亲交予她时,曾用西域火漆封住内侧纹路。此刻玉珏在暮光中泛起的孔雀蓝幽光,分明是火漆遭至阳内力震碎的痕迹。她打量着这个看似文弱的贵公子,方才接玉时那招"流云揽月"分明是武当嫡传手法,袖口金线却在翻卷间勾勒出锦家独有的菱花纹。
"公子好俊的身手。"蒙醉兰劈手夺回玉珏,指尖触到他掌心薄茧时蓦地想起,三日前父亲书房里那封密信的火漆印记,正与锦家徽记如出一辙。彼时蒙飞宏立在窗前修剪那株醉芙蓉,剪刃"咔嚓"截断花枝:"京城的河道要改道了。"
西市鼓楼突然传来戌时钟鸣,惊得蒙醉兰腕间金钏相撞作响。她转身欲走,发间金步摇在暮色中划出冷冽弧光,却听见身后传来纸扇开合的轻响。锦思云的声音裹着沉水香飘来:"蒙姑娘可知,方才那辆惊马香车辕杆上的紫檀木,产自暹罗王室林场?"
暗巷深处忽然传来蒙阔的呼哨声,三长两短,尾音带着罕见的颤栗。蒙醉兰按住腰间软剑回头,正撞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锦思云展开的洒金宣纸扇面上,赫然浮现出血色鸢尾纹——西域伊兰特王室的死亡通牒。七朵金蕊对应七宗罪孽,此刻盛开的第三朵花心,正钉着枚刻有蒙家暗记的柳叶镖。
"看来这局棋,有人急着要将军了。"锦思云合拢扇面时,二十八个金箔扇骨竟拼出大梁疆域图,他修长手指点在东南漕运线上,"城东醉仙楼地字三号房存着姑娘想要的东西,钥匙在..."
破空声骤起,三支淬毒袖箭自不同方位射来,箭尾翎羽上燃着幽绿磷火。蒙醉兰旋身甩出披帛,蜀锦上暗绣的银蚕丝绞住箭矢,却在触及箭身时迸出火星。这分明是崆峒派特制的"青磷裂石箭",中者三日之内必全身溃烂而亡。
"保护小姐!"蒙阔的怒吼震得瓦片簌簌坠落。三十六个蒙面刺客自四面合围,刀光剑影间,蒙醉兰认出这些人的起手式竟夹杂着蒙家卫队的破军刀法,只是招式间多了分阴狠毒辣。领头者面巾滑落的瞬间,她瞳孔骤缩——这是三年前因奸杀民女被父亲挑断脚筋逐出卫队的赵无涯!
"你的腿..."蒙醉兰格开劈来的剑锋,瞥见他黑袍下若隐若现的钢制义肢。赵无涯狞笑着挥出□□,枪头淬着熟悉的幽蓝:"蒙大小姐可还记得千蛛万毒散的滋味?"
蒙醉兰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在汉南别院撞见的可怖场景:七个崆峒弟子浑身溃烂躺在药庐里,皮肤下仿佛有千万毒蛛蠕动。父亲当时握着她的肩膀说:"记住,江湖不是比武场,是毒蛇窝。"
"小姐当心!"蒙阔横刀架住袭向后心的剑锋,玄铁重刀与淬毒短剑相撞,迸发的内力震碎了刺客的面巾。蒙醉兰看着那张布满毒疮的脸,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要在七夕带三百护卫进京——这根本不是结亲,而是赴一场鸿门宴。
混战中,锦思云的纸扇突然在人群上空炸开,漫天金箔如蝶纷飞。每片金箔都精准嵌入刺客眉心,却在触及蒙家护卫时化作绕指柔。蒙醉兰趁机跃上屋脊,回头望去时,那个执扇的身影已消失在暮色深处,唯有风中残留的沉水香,混杂着血腥气钻入鼻腔。
戌时三刻,蒙醉兰站在驿馆廊下,就着灯笼细看玉珏内侧纹路。火漆碎裂处露出半枚篆体"漕"字,与父亲书房暗格中的半枚虎符严丝合缝。她突然想起离京前夜,蒙飞宏将玉珏交给她时说的那句谜语:"双鱼合,漕运开;玉珏碎,风云改。"
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蒙醉兰闪电般掷出玉珏。那物件在半空划出莹蓝弧线,被突然出现的描金纸扇稳稳托住。锦思云从月洞门后转出,指尖拈着片带血的鸦羽:"姑娘可知,西域人训鹰传信时,最爱用掺了孔雀胆的肉块?"
蒙醉兰心头一凛,这分明是在暗示白天的刺客与西域有关。她正要开口,忽见锦思云袖中滑出个精巧的鎏金筒:"醉仙楼地字房的钥匙,需要姑娘三滴心头血来解。"筒身阴刻的伊兰特圣火纹中,隐约可见蒙家商队的驼铃印记。
当铜壶滴漏指向亥时,蒙醉兰割破指尖将血滴入金筒。机关弹开的瞬间,她看见父亲年轻时的画像与锦家族谱并列而存,发黄纸页间还夹着半张被火舌舔舐过的婚书——男方姓名处赫然写着"锦思云",而女方位置却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