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握不住的流沙,从指缝间悄然滑落。吕季冬那颗曾经炽热跳动的心,也被无情的时光渐渐抚平,变得波澜不惊。
他几乎放弃了那个女人会再次出现的念头,甚至开始自嘲当初的直觉——她一定会再来。
然而,命运总是如此顽皮,仿佛被某种不可言说的魔力操控,她再次出现了,距离她上次出现已过去半个月。
就在那一刻,吕季冬突然想起了墨菲定律——越是害怕什么,就越会发生什么;越是不期待什么,它却偏偏悄然而至。
那天,吕季冬刚看完三友社的新剧《李逵上梁山》。
这是这部剧的第二次演出,首演已于上周圆满落幕。
尽管已经欣赏过一次,但剧中的情节和人物依旧在他心中激荡,思绪仿佛还停留在那跌宕起伏的故事里,久久不能平静。
他驾着奥迪缓缓驶离剧场,午后的阳光透过薄云洒在城区的街道上,车流如织却并不拥堵。不到一个小时,熟悉的园区已出现在眼前。
他轻踩刹车,放慢车速,奥迪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园区。门口的保安抬起头,露出一抹友善的笑意,仿佛在欢迎他的归来。
当他快要到达自己楼下时,目光便被一抹亮色紧紧攫住——那是一辆银白色的保时捷,静静停靠在路边,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优雅而危险。
他的心猛地一缩,一种久违的悸动如电流般传遍全身。这一次,他完全可以肯定,她就是为他而来。
吕季冬深吸一口气,将奥迪车稳稳地停在保时捷的旁边。两辆车并排停靠,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能够掌控一切,但此刻,那股激动与忐忑交织的情绪,却如汹涌的潮水般,一波一波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他快步走进大楼,前台的那个小姑娘正低头专注地刷着手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他快步走向电梯,电梯门一开,他便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电梯缓缓上升,他的心跳也随之加速,仿佛每上一层楼,就离她更近一步。
下了电梯,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然后朝自己的工作室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尖上,吕季冬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紧张在体内蔓延。
这种紧张,不仅仅是因为即将到来的见面——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即将出现在眼前——更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好奇与期待已经积压了太久太久。
这些日日夜夜,她的影子时不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像一阵轻柔的风,撩拨着他的心弦,让他既无法忽视,又捉摸不透。
他对她有一种近乎痴迷的好奇。她总是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冷,但吕季冬却能隐约感觉到,在这层冰冷的外壳下,隐藏着一丝很深但又不易察觉的忧郁。
这种忧郁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想要了解她背后的故事。
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造就了她今日的模样,又是什么样的痛苦让她的心显得如此忧郁。
他感到一种微妙的羞愧,仿佛自己正在窥探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秘密。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想知道,当她卸下那层高冷的外壳时,会是怎样一个真实的她。
他清楚地知道,这次见面不会掀起什么惊涛骇浪,他们之间甚至还隔着陌生人的距离,但正是这种距离带来的挑战性,让他感到人生有了追求,仿佛在平淡的生活中找到了新的意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觉并非单纯的喜欢或爱慕,而更像是一种深入探索后的治愈冲动。
他想要了解她的一切,不仅仅是她表面的高冷,还有那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忧郁,而他有着一种近乎强迫症的渴望,那就是让这股忧郁消失。
她的高冷或许会让其他人望而却步,但他却感到一种奇妙的自信如泉水般涌上心头。
这种自信并非盲目,而是源自一种深层的直觉。
他明白,自己对她的了解还远远不够,他们之间甚至可以说一无所知。
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畏惧,相反,这让他更有激情。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仿佛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悄然指引着他,让他相信自己能够叩开她内心深处那扇紧闭的门。
这种直觉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源自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应。他仿佛能感觉到,在那层冷漠的外表下,她其实在等待着被理解,等待着有人能触及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这种感觉让他既坚定又兴奋,仿佛他已经站在了那扇通往她内心世界的门前。
那扇门看起来坚固无比,似乎从未有人真正推开过,但他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终于,他走到了工作室的门口。他停下脚步,再次整理了一下衣服,这不仅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得体,更像是一种心理上的准备。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告诉自己,他已经准备好了去面对那扇门,以及门后的她。
他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真实的门。而与此同时,他仿佛也在推开另一扇无形的门——那扇通往她内心世界的门。
她坐在沙发上,身着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色真丝无袖上衣和羊毛高腰阔腿裤,衣服面料细腻,泛着冷冽的光泽,尽显奢华品味。
她的坐姿端正优雅,双腿交叠,脚上一双白色平底细带凉鞋,简洁的线条和精致的做工透出低调的贵气,与她一身黑色装扮形成鲜明对比,更显冷艳。
她微微低头,目光专注地落在手中的书上,长发如丝缎般垂落肩头,几缕发丝散落在脸颊旁,衬得她面容冷艳而精致。
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冷气质,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保持着距离,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她完全沉浸在手中的书里,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连他推门而入的声音也没有惊扰到她。
“你好,又见面了。”吕季冬率先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兴奋。
她没有立即回应,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书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无法打扰到她。
过了大概半分钟,一个声音才从她那冷艳而微抿的唇间缓缓流出。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坐一会儿就走。费用方面,我也不会少你的。”她的语气冷淡而疏离,仿佛只是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场合里随口一说。
吕季冬微微皱眉,疑惑与好奇在他心中积压多日,终于到了不得不挑明的时候。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来我这儿?来了又不接受心理治疗,这让我很困惑。”他决定不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出心中的疑问。
“你就理解为我坐在这里,也是一种治疗。”她的回答依旧简短而冷漠,但吕季冬却从她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决定再进一步。“乐震海是你父亲吧?”他直接挑破,语气中带着笃定。
“不是。”她冷冷地回答,但吕季冬却从她的坚定中听出了一丝掩饰。
他微微一笑,决定不再装糊涂。
“你瞒不了我的,你们那股眉宇间的气势一模一样。”他直视她的眼睛,试图从她的反应中找到答案。
她陷入了沉默,房间里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固,唯有墙上的时钟发出微弱的滴答声,愈发显得寂静。
吕季冬从她的沉默中已经读懂了答案。
“上次你说他去了另一个地方,到底是去了哪里?”吕季冬再次追问,语气中透着一丝急切。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与悲伤:“我爸爸……一年前去世了。”
吕季冬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一个人,怎么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呢?一年前,他们还曾一起谈论过戏剧,虽然交集不多,但毕竟相识也有好几年了。
他感到一阵惋惜和无奈,生命的无常让他有些唏嘘。
他之前读过一本外国作家写的《拥抱悲伤:伴你走过丧亲的艰难时刻》,知道如何安慰那些失去至亲的人。那就是承认他们的痛苦,而不是试图去淡化或否定。
“我知道你很难受,我理解你。这种痛苦可能一辈子都会伴随你,就学会和它共存吧。”他的声音低沉而真诚,仿佛一股暖流,缓缓流入她的心田。
她陷入了沉思,那张原本如冰雕般冷峻的脸终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眉间微微轻蹙,仿佛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高冷的神情中,渐渐渗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脆弱与挣扎,仿佛长久以来筑起的无形壁垒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吕季冬知道,她这样的人往往最压抑,因为她的高贵和气质都不容她歇斯底里、不顾一切形象地发泄。她的沉默,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默默给予她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消化自己的情绪。
他深知,有时候,沉默和无声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更能让人感到安心。
“你要是想哭就哭吧。”吕季冬轻声说道,他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积压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而哭,或许是一种最直接的宣泄方式。
然而,她并没有哭,只是过了片刻,低声说了句“谢谢你”。她的声音依旧冷静,但在这份冷静中,吕季冬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
“我什么都没做,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进行一场专业的对话。”吕季冬回应道,试图让她知道,他可以提供更专业的帮助。
“不用,我不喜欢别人了解我。”她的回答迅速而决绝,带着一种本能的抗拒。
“没有人想了解你,只是随便聊聊天。”吕季冬温和地解释道,试图打消她的顾虑。
“我不喜欢聊天。”她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明显的疏离和冷漠,这让吕季冬更加确信,她内心一定还藏着更大的压抑,绝不仅仅是父亲去世这么简单。但具体是什么,他现在无从得知。
吕季冬心中微微一叹,他明白,像她这样高冷而自持的人,往往习惯于将所有的痛苦和秘密深埋心底,不愿轻易示人。
而此刻,她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或许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风暴。
吕季冬深知,她压抑得太久了,身体或许已经病了,而哭出来应该是她此时释放内心痛苦的最好方式。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师,他不仅有责任,也有能力帮助她走出阴霾。
他决定以一种更柔和、更间接的方式来引导她谈论自己的父亲,同时深入探讨死亡的意义,帮助她释放内心的痛苦。
吕季冬:“你知道吗,我第一次接触死亡,是在我九岁那年。那个画面,就像一道深深的刻痕,至今都清晰无比。”
他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闲聊,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他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她的反应。
“那天晚上,我睡在另一个房子里,突然被妈妈叫醒。她轻声对我说,‘你爷爷走了’,让我去他的房间。我迷迷糊糊地走进去,看到爷爷安详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大伯在一旁安慰大家,‘走得还算安宁,没有太多痛苦’。”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仿佛在重温那个夜晚的寂静。
她的眼神中开始多了一丝专注,但表情依然平静,只是微微低头,似乎在认真听。
“小叔叔则在旁边低声说,‘人的最后一口气,怎么这么难咽’。父亲只是默默地抽着烟,一句话也没说。我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只听到大人们的抽泣声和低语。”
他再次停顿,给她足够的时间。
“后来,我无数次回忆起那个场面,爷爷的相貌我似乎记不清了,但他的手,他的胡子,那种温暖和安全的感觉,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我记得我很喜欢玩他的长长的白色胡子,那是我和他之间最亲密的接触。”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仿佛那些记忆仍然鲜活。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动容,似乎被他的话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某根弦,但依然没有太多情绪流露。
“失去他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到特别难过,也没有哭。那几天家里来了很多人,特别热闹,我甚至玩得很开心。
直到后来请来和尚念经,我和父亲、叔叔、姑姑们跪在灵堂前,有个陌生人笑着说,‘这孩子怎么不哭他爷爷’。
听了他的话,我突然意识到那个场景应该哭,于是我哭了。那不是悲伤的哭,而是一个孩子的天真无邪。
可后来,我再记起那时候时,每一次都哭的很难过,我想他,我的爷爷,尽管他留给我的记忆并不多,但那些零星的片段却无比珍贵。
我多么希望,在我懂事的时候,他还能在我身边,哪怕只是再多一些时光,让我好好地陪陪他,也让他好好地看我长大。”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脆弱。
她微微抬起头,眼神中多了一丝同情,仿佛开始理解他的感受。
“生命是如此脆弱,而死亡又是如此不可逃避。你知道吗?或许是小时候那个场面的触动,又或者是人的本能,我懂事后,就开始对死亡有着深深的恐惧。
现在父母也慢慢老了,我甚至都不敢面对他们,害怕属于他们的那一天到来,也害怕属于自己的那一天到来。”
她的眼神中开始出现明显的动容,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感同身受。
“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书里说,死亡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或许这个世界真有平行空间、平行宇宙,真有另外一个世界,而他们都在那里。”
他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思。
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思索,仿佛在思考他的话。
“我有时候想,人活着真没意思,有钱有势又怎么样?到头来还是一样。但现在我明白了,人活着的意义就是传承下去一些东西,这样死去的人就永远活着。”
他的声音里重新充满了坚定。她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希望,仿佛被他的话触动了。
“我父亲传承了爷爷的爱戏、抽烟、喝茶,不知不觉中,我也只有这三项爱好了,慢慢地我们也会越来越长的像他们。”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她。
“你爸爸并没有离你远去,他存在于你的眉宇之间,存在于你的气势里。你要带着他坚强地活着。”
“是的,我会带着他活下去。”她的声音平静,但吕季冬能听出她内心的波动。
“是的,这是他愿意看到的,我知道你很爱爸爸,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她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声音里多了一丝哽咽。
“我总觉得对不起他,我不是个孝顺的女儿。如果我做得更好一点,他也许不会那么早离开。他才六十岁,我姑姑伯父比他大都还健康地活着,可我没了父亲。”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吕季冬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痛苦和自责。
“做子女的永远都欠父母的,这不怪你。”
他轻声安慰她,语气中充满了理解和同情。她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和思念。
“你知道吗?我没了爸爸,他是最像我的人。以前我曾一度很恨他,可现在我那么想他。”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吕季冬知道,她已经开始真正打开心扉,愿意谈论自己的父亲了。
“想了就哭出来吧。”
他鼓励她,声音温柔而坚定。
“我想你了,爸爸。”
她终于哭了出来,声音起初带着压抑的颤抖,随后变得愈发悲恸,仿佛积压多年的情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的哭声充满了悲痛,每一声抽泣都像是在诉说着对父亲的思念和悔恨。她双手紧紧抓住衣襟,指节微微发白,身体因抽泣而颤抖,泪水如决堤般不断涌出。
吕季冬被她的悲伤深深感染,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湿润了。他默默递上纸巾,轻声说:“哭出来会好受些。”
她的哭声渐渐变得沙哑,但依然没有停止,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宣泄出来。过了一会儿,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但眼中仍闪烁着泪光。
她接过纸巾,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声音哽咽地说:“谢谢你,我感觉好些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但眼中的泪光依然闪烁,悲伤和思念依然在她的心中翻涌。
“他从没离开你,就在你身边。你过得好,他才会开心。”他继续引导她,语气中充满了安慰。
她点了点头,眼眶中的泪水再次滑落下来。
“以前我总觉得他不爱我,现在我知道,他其实很爱我。”
哭声渐渐平息,她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哭过之后,她重新戴上了那副高冷的盔甲,仿佛刚才的脆弱不曾存在。
然而,吕季冬知道,那短暂的情感流露已经让她的内心世界向他敞开了一角。
她站起身,从包里拿出手机,扫了一下桌上的二维码,支付了600元的咨询费用。整个过程依旧没有留下任何个人信息,仿佛这只是一次普通的交易。
然而,当她准备离开时,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吕季冬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改变。
他心中清楚,自己正一步步靠近她的内心世界,尽管她依旧披着那层疏离与冷漠的外衣。
然而,他更明白,她所背负的忧郁与压抑,远非父亲的离世那么简单。那是一道更深、更复杂的伤痕,需要他用更多的时间和耐心去慢慢探寻、去理解。
吕季冬凝视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默默许下承诺。
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触及到她内心深处那片未曾示人的创伤,并帮助她从中解脱出来。
他知道,这段旅程或许漫长,但终会迎来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