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草莓蛋糕清新而甜蜜。

    “嗳，昨晚账单多少钱？”

    一群行政官站在窗前，D问S。

    “如果你是指下班之后，我想还得加上我们早晨叫了个钟点工清理那一笔，约摸316星币。”副官S一开始大概是想坏笑一下，但没笑出来就中断了，语气呆呆的。

    “就该把我账号的钱烧完的…哪怕把蛋糕吃个够…”

    D也呆呆道。

    “世界末日还没到，走马灯为时尚早，先给长官发光讯。”S绝然地转过身，他已经看够了绝望的景象，就像一个称职的S级行政官那样拒绝被苦难吸引。

    事情是这样的，星期五的一大早，也就是9点左右，26位行政官中的一些正如过去的每天一样走进行政院所在大楼，接着，他们又一骨碌从大楼里涌了出来，同上千位身穿黑色西服的公务员一起。

    在那晴空万里的幕布上，有一张像是大幅电影海报的巨大轮廓，正在缓缓接近，他们的视野逐渐暗淡，因为双子星的阳光，请不要纠结这个词，阳光在进行一场假性被迫黄昏。

    “它”是一瞬间出现的。

    质量不超过D12，否则早就撞过来了，它没有走联盟轨道的航线过来，这里可不能停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来了个银河不速之客。

    它的突兀造访，这没有礼貌的看上去缓慢实则与导弹相差无几的接近令D12的官员们迷惑而怀疑，主要嫌疑犯针对自己和对方的眼睛。

    “看见了吗，长官？”公务员7621问身旁的长官K。

    “你确定咱们看见的一致？”

    “额，我看见了……一个很大的影子，比我们的卫星和我们公转的双子恒星近多了，螃蟹的身体，无穷无尽的绿紫色触手，您呢？”

    “哦。”K发出一声遗憾的感叹，“我们完了。”他声音低下去。

    “为什么一个像小星球大的影子靠近，我们的防卫系统还没反应？”公务员7621难以置信叫道。

    他的话音刚落，印证般的铺天盖地的警报声响彻云霄，金色粒子射线组成的网从基点站上射向远空，半分钟内覆盖了整颗星球万米外的大气层，那个逐渐靠近犹如一座空中小岛又像一艘外太空侵略级航母的轮廓也停住了。

    “它”浮在防空装置之外，静止在纵横的网格间，它身上的细节放大到凌乱，细看会让人密恐发作，它头顶有两个触肢一晃一晃，房子大的黑色凝胶球嵌在端点，上面的褶皱此刻挤压了一下，一层鱼类的隔膜慢一拍般从凝胶球上离开，也许，在看这里。

    人们一窝蜂地回到一根火柴般的大楼里，“两颗星球间总有社交距离吧？”有人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却没人愿意捧场。

    “执政官到！”S跑进来，他身后，跟着一身红色制服刚通勤踩上点进门的A，金色的肩饰流苏随行走摩擦，乱糟糟地纠成一团。

    “诸位稍安勿躁。”他面上一派沉着，心已经紧紧缩成一个紫金钵。

    室内一静。

    他走到窗口，眼神扫过，突然说，“外面下雨了。”

    不知何时起，橘色的雨滴斜着打来，刷刷地砸在玻璃上，冲刷整片府楼，那暗绿深紫的螃蟹触须融合生物开始摆动自己无穷无尽的触须，仿佛舞蹈。

    “这得多酸的雨，橘子汁？”副官D小声道。

    众人忙后退，橘色雨滴从玻璃淌下，道道竖条模糊视野。

    泥土湿润的潮气无孔不入，一股下雨特有的气息漫过办公室。

    金色的防空装置之下，一支雁阵般的空军舰队匆忙赶到，多达数百架，那是联盟的军官们驾驶的紧急防卫队。

    行政官们的光讯嗡嗡嗡，他们都不接，看着人群最前方的长官A。

    “喂，您好。”A耳边亮起一枚红色耳骨钉，钉在耳廓，他碰了一下。

    那边的嗓音很威严，“你知道发生的事了吗？”

    A：“不知道，什么事？”

    “我以为你知道呢。”

    “没通知，现在处理。”

    “切。”

    长官A听到对方的语气就想象出对方的心里话，他若有所感，回头，远隔办公蜂房区的墙面正当中，七具电梯中的一扇显示使用中，数字跳动，等到了25的时候，金属门开启。

    “全球戒严，啊，戒严模式开启，大家暂时不要离开行政大楼。”

    那道威严的喜欢在中间夹杂啊的老干部嗓音近在眼前，涂着红唇的女子踏进门就先横了A一眼，A朝她颔首。

    果然是军官A，来得真够快，不愧是军人啊。

    堪称瀑布的长发分别在三处切断，腰下、眉前与两颊，军官A一身平整的军绿正装，胸前勋章拥挤，这种负重是与她相得益彰的恰好奢侈。

    精英们纷纷低下他们高贵的脖子，欠了欠身。

    这位气势过人，宛如雪中红山茶的女性乃是当任总军队统帅，这颗行政星的第一军官。

    排位A。

    她走到窗前，两手背起，两脚立住，无语良久才感叹道：“真像一场海市蜃楼啊…”

    长官A明白她的心境，但他感到的更多是一种渺小，或者说，卑微感，像是忘记此感多年后突然被点了一下。

    幡然想起——他们的渺小，但他们还有许多航空母舰，但他们还是渺小，如果“它”的母星也能使用航母征战呢？

    作为D12人，他的族人和人民天生脆弱。

    从懂事起，他就担忧，担忧有一天一个强大到惊悚的敌人的入侵，令所有武器措手不及。这隐忧如黑影笼罩在他小小的心上，他考虑这颗星球在联盟256颗星球里的政治位置，思虑D12的从过去而来的将来。

    每颗星球都有它生存的策略或者哲学，联盟的统治者——蔚蓝色的太阳系星球棱柱——蝴蝶之腹。他们以理性与智谋决胜千里之外地将256颗星球网罗在一个名称之下，他应该讨厌这种殖民，但他敬佩棱柱人，他们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也由于D12成为一颗行政星，从棱柱移民到这里的他的爷爷才有机会参政，他也才能站在行政大楼的玻璃前思考这些问题。

    毫无疑问他是一名D12人，也是这颗翠绿星球最虔诚的信众之一，让他怎么不能不乱想D12的未来？

    长官A的右边眼皮在抽搐，他压住莫名的愧疚和心虚，提醒自己：这大家伙可与我无关。

    这一天还是来了，他听到另一个声音叹息道。

    不劳而获的反义词是噩梦成真。

    军舰云梯骚扰着怪影，而它触须摆动的幅度随雨势增大变慢，现在软塌塌落在半空中，从地面看它无限凑近以至双日的光芒只能从它后背照耀，在云层间呈现丁达尔效应，射出道道扇形金光。

    “要不要打草惊蛇试试？”军官A问道。

    长官A深吸口气，摇了摇头：“如你所言，不能惊到它，还不清楚——”

    “这家伙的攻击性如何，有没有神智。”军官A打断他，“我知道。”

    “全体待命，控制第一。”她食指点了点耳尖亮起一枚同款血色耳钉。

    副官S嗤笑出声，“控制？”

    军官A转头，S麻溜躲到长官A身后，抓住他的袖口。

    “这也是你的部下？”军官A皱眉，厌恶地扫了眼S的脸。

    “没错，他们都是，除了您。”长官A刻意的停顿没有生效，他急迫地说出来下意识形成的话，抚摸口袋口线缝的手指一停。

    军官A勃然大怒，椅子被起身的风掠影倒，砰一声巨响，她撩起鲜红的披风。

    “执政官，我千里迢迢赶来保护你，你的意思倒是我多管闲事？！”

    长官A低下头，他头顶一个浓密的逆时针发旋，刘海盖住了鼻尖。

    他发现自己的耐心即刻告罄，心里挣扎着一团有毒的火焰。

    25楼落针可闻。

    大家都注视着军官A，没人愿意和她对上眼神。

    副官D忍功最差，一步挡在长官A门面前，声音没压住：“大人，现在还是全球戒严的时刻，有什么话留到等下吧！”

    副官S不满道：“咱们最重要的是等待，等消息传回。”

    “难道我需要你俩来告诉吗？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军官A怒不可遏，拔出腰带上的激光手枪。

    “军官A！”

    “大人您干什么！”

    “长官，放下枪，我已经录影了！”

    在场的26位行政官们义愤填膺，躁动地包围了她，事情已经变成了行政院和司法院间的事情。

    “好啊，和上峰说话可以连敬称都不用了吗？”军官A勾唇一笑，举起枪管。

    突然之间，她的后脖颈被拍了拍，长官A的嗓音如被压断的松上雪，砸她一个劈头盖脸。

    “冷静点，远意。”

    军官A的头往后弹了下，愤怒的脸突然一片空白。

    冷静点，是啊，冷静点，她不愿去想的东西幽灵般从潜意识里浮上大脑皮层——如果有生物能眨眼间出现在她们的家门口，那层门看起来保准令它发笑。

    所以我还有多少用处？我这把批量生产的热兵器。

    梦魇轻易地被诱醒。

    黑暗的哨声在惊恐中吹响，无人听见，心脏列车的蒸汽声濒临停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