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长官是个个性温吞的中年人,只能这么夸他。
上班的时候相当谨慎,下属们乖得像被妈妈教导不准说脏话的小朋友们,行政院的气氛霸凌霸凌者,A长官眼里揉不进沙子,然而他只对自己在意的事上心,办公自愿度甚至比办公速度更令他忧心。很难想象他跻身A级序列时脸上得意的表情,伪装深沉以求达到威严的效果,或极力赞美鼓吹办公室的锐意进取之气——活像售楼部早会。这些事从来不在他列表可选之项里。
“顺其自然吧,”副官模仿他的语气,起的外号叫草食系总长,或者笨水牛,后者来自一位邀约被拒绝后气急败坏的女士。
怪异莫测单身汉,人们给他的名字下定义。
但他记得每一个朋友的名字。
隐姓埋名的,避之不提的,自己都快忘了的,那些名字。
所以现在A军官被他两个字叫回神来。
“呃,我怎么变这么激动?”军官A困惑地问。
大家脸上露出相似的神色,彼此对视,一个个大梦初醒。
副官D和副官S躲到A身后,一副怕被抓小辫的后怕。
副官S:“对不起,A军官大人,情绪有点失误。”
副官D也连连赔礼:“对,误伤了,纯粹误伤。”
军官A剜了他俩两眼。
“我也被影响了。”A长官说,这东西不是实质存在的东西,只是怀疑自己,只是脑中滑过一个糟糕的念头,打个比方,他一个人突然的低落只是他的问题,但这些精英们全都突然公私不分,就变成一种症状了。因为凡是症状,必有病菌。醒过来并不难,只要把幻想世界和现实情况区分开就行了。
他望向远方遮天蔽日的灰影。
是它影响的吗?怎么可能……世上这种生物存在吗?
此时,平流层内,气氛在悄然改变。
“控制第一!!!”军官H在光讯视频中重复命令,音波如撞钟,军官们头疼地把脖子后移,稳住操纵飞艇的手。
他们觉得军官H的嚎叫这次格外响亮透彻,耳蜗在深处震撼。
出队有三人,H和两个下属U、M,呜呜呜飞着的皆是悬浮车操控装置。
军官U排位20,她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冷飕飕的,“本姑娘费尽周折考编,就是为了遇上你。”
尾线由疑惑硬生生砍成句点。
军官H敏锐地回头,三人本来呈发散倒三角列队,他正把U和M变成一条底边。
“U军官,我感觉你话里有弦外之音啊?”
军官U眼前的景色一览无余,全息内饰能让她身临其境那种担忧,看清它的螃蟹般放大数万倍的脸,它有两副“脸”,口器和突出两个犄角上的眼球,不知哪一副上的脸正在注视着她们的星球,树丛般的牙齿不停咀嚼着。而视频里上司的座椅压在那副画面之前,从牙缝中扭脸盯着她,目光冷厉,他的嘴张开,可想而知下一刻将会提高音量,对她可怜的耳朵和脑浆施以酷刑。
她感到奇怪的窒息,察觉到自己过度的思考,就像纠葛的情绪毛线球,U怎么会允许自己被想象制服呢?
她轻轻一呵,灵魂猛然吞没理性,临时决定放逐本心一小下——在这堪称刺激的场合和时刻中。于是她的右手按下光屏某个按钮,“哎呦,我碰到了什么?”她疑惑而轻巧地转起留着齐耳短发的头来。
“联盟让我们稍安勿躁,千万不要惊动它。”
A长官放下扶着耳钉的右手,宣布这个他熟练预知口风的通知。
军官A笑着叹气,“唉。”把点枪塞回腰带,从这把形制平常的银色小手枪里射出的光线如一个黄色的点,却是阎王的追命帖。
“嗵!”一声晦气的巨响震彻云霄。A长官愕然回头。
她低声骂了个字,“哪孙子给我开枪了?!”
她身后的行政官B是个大胖子,他掏出白绢擦了擦脸,小声道:“您的下属。”
令人尴尬的目光包围了军官A,她青红着脸,远方指挥舰队的三艘飞艇中起了内讧,一艘射出一枚中子弹,青色的光炸开,领航队险而又险地中弹了,不过烟雾包裹,M反应迅捷地抽身后退,全员目瞪口呆地盯着这一切。
“它”迟缓地朝这里低下头,双子的光芒都随它的轻微一动变暗,它的触须伸出,但停止在半途——伸不了那么远。接着触须犹如刚刚来临时那样摆动得欢快了一些,仅仅如此而已。
长官A感到快窒息了,他按住自己左胸的名签,他已经想象出它暴怒后破坏他的母星的情形,他盯着它的动作,一直到它放下自己的触须。
军官A给H发光讯,H的嗓音仿佛从汗巾挤出的水滴:“呼,飞舰受了擦伤。”
军官A舒了口气:“飞艇受了擦伤。”
“嗐!擦伤!”
“好家伙,好没给我吓抽过去!”
“虚惊,虚惊。”行政官K总结说。
办公室一片嘶嘶。
“U,你想谋杀我!”队内光讯没来得及关,军官A听到H也忘了正在通讯。
“对不起,前辈,是那只怪物干的!”
“天呐。”
“难道您没感觉吗?”
“你讨厌我。”
“不,前辈,您是个优秀的军人。”
“不——”
“军官H,给我收队。”
军官A一字一顿说完关掉光讯,飞快看了长官A一眼。
长官A没有就她的下属的表现评价什么,因为此刻他脑中出现一份文件,这是端脑最机密事务的传送方式,来自中央棱柱联盟。他们说类似的螃蟹出现在了几乎每一颗行政星上空,他心中猛然一沉,嘴里却只对官员们说:“检测出了东西,问题在酸雨身上。”
报告里指出,螃蟹体内布满和从橘雨成分一致的内容物,它的身体不具备攻击力,报告里将它比喻为一只上岸产卵的母蟹。
“所以,我们的家园被“她”选为筑巢地了?”副官D不可思议找长官A确认。
长官A环肩靠在了墙上,他垂下了眸,接着闭目养神:“具体的还要等通知。”仿佛在自动回复。
A的大脑信息过载,加之得到那怪物不具有明显的恶意的好消息,骤然安下心来,他感觉整个身体都空了。
副官S转过头,对她说:“还真是,哈哈。”
也有一份内容不完全相同的报告发给了军官A,她扫了一通,直接展开血红的光屏,让行政官们看自己的端脑,艳红的指甲盖点点图片,“那就是卵。”
灰色的背景里躺着五只淡橙色的胶质椭圆体,黑得发紫的细线在靠近焦点的扁侧如同内脏,橘色螃蟹轮廓隐隐约约,D凑近,“咦,恶心,这个是啥?”两条短短的橘管顶端有黑色的小点,她伸手去指,黑点猛然收缩了一下。
“喔!”
D被吓得脚软,向后跌去,被熟悉的怀抱托住,她闻到清爽的脂粉香气,里面混了他的木质须后水。
“大概是眼睛?娜娜,没事吧?”S绅士地收手,冲她眨眨眼。
“就是吓了一跳哈哈,谢谢。”D回以一个仓促整理好的感激的笑。
K行政官眼含笑意,“别让人摔了。”
“怎么可能呢。”S报以一笑。
两人分开,几乎同时暗中向长官A看了一眼。
长官A却正和军官A低声讨论着,两人很快匆匆上楼。
“没事了吗?”D迅速对S问道。
“不知道啊。”S苦笑着耸耸肩。
说了两句他们停止,顿住两秒,很快重新说起了别的事情。
后来的棱柱联盟将这一天载入了历史,他们说起这一天,会以这样的语句为开头:“当十阶滋生者出现在天空的时候……”
那天早晨,朝阳把污染撒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