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霁走了之后,周子棋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翻着一本随手在畅销书栏抓的书。
看到第四十多页的时候,她打了个哈欠,又是一本无聊的书。她按开手机看了一眼:23:57。
今天晚上没什么动静。
大概面对这么一个被吓了好几天都没什么反应的人,鬼都累了。
她并没有多害怕,一来有房东那几张符镇着,房东看起来还挺专业的,就算有鬼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二来她认为,要真有鬼也是先找做了亏心事的人,她自觉活得问心无愧。
就是烦。
明天还要上早班,已经好几天没怎么睡了,周子棋打算趁今天晚上清净,抓紧时间睡个好觉。
她关上灯,只留那盏昏黄的床头灯,定了个明早七点的闹钟,准备睡觉。
夏霁并不是个热心肠的人。在她看来,人类才是最没人情味儿的,他们的行为大多是被利益驱使着的。相比对人,她对小猫小狗或许还友善些。
但周子棋那句“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是随口一句,却几乎是给了她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那只是一颗牙,又不是老爸寄生在她身上,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她自顾自地在心里给周子棋蒙上了一层亲切的滤镜,这层滤镜让她产生了想要接近她的冲动。夏霁知道这种行为并不理智,但是管它的,人活着就是应该想干嘛干嘛。
话都说到那个地步了,周子棋都没吐露半点原因,大概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没得帮也不能硬跟着瞎忙活,反倒招人讨厌。等吧。
为了防止周子棋真的需要找她但是联系不上,夏霁决定未来的一段时间里睡觉不开免打扰。
不过最近心情不错,睡眠质量还成,希望能听得见电话。夏霁到家洗了个澡,早早就上床睡觉了。
周子棋是被一阵强光晃醒的。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是床头灯在闪。
床头灯是一个比较复古的款式,白色的百褶塑料灯罩,下头是黑色的底。复古不光是它的外观,还因为它一共只有三档:暖光,白光,暖光加白光。
平时周子棋就开着暖光,不算太亮,光线是暖融融的黄,睡觉的时候开着还挺安心的。此刻它正重复着三个档位晃完一遍之后熄灭,打开之后再接着晃的状态。
可能因为有些年头了,换挡和熄灭的时候它都会发出“咔嚓”的一声,而且晃得太快,它咔嚓咔嚓个没完,像连着按老式相机的快门。
周子棋如法炮制,拔掉了床头灯的插头,但这并没有让它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天花板上的顶灯也开始闪着,类似电路老化时的那种断断续续。
那个声音又一次开始低声吟语,好像蒙在被子里,生怕别人听到: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你害怕了吗?嘿嘿嘿——”
“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为什么在这里——”
“嘿嘿嘿,你终于害怕了,嘿嘿嘿——”
昏暗的灯光下,周子棋浑身冷汗,她控制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和颤抖的身体,鼓起勇气抬头往墙角看去。靠窗的那个角落空空如也,本该在那里的符此刻早已没了踪迹……
那东西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周子棋完全没印象。
是今晚一直都不在,还是刚刚被风吹掉了?又或者是压在下面的什么东西挣脱出来了……这玩意用刀能管用吗?她绝望地攥紧手里的刀柄。
恐怖片里头的各种场面翻来覆去在脑子里播着,周子棋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记性这么好,还记得住那么多年前看过的电影。
周子棋不敢打开卧室门,怕一开门就有什么东西会破门而入。
鬼不会伤害被子里的人。她没来由地想起这句话。
她蒙上被子,在床上缩成一团,死死盯着发出声音的那个角落,摸起手机,也顾不上现在是几点,直接翻出房东的电话打过去。
房东还是没有接,这是她这三天里第六次给房东打电话。
会不会是信号被隔绝了,电话打不过去,恐怖片最常用的那种套路……她不敢再想下去。
那笑声越发猖獗,从最开始吃吃的窃笑变成了阴森森的怪笑,甚至开始有几分辨不清男女。
不敢眨眼,怕有东西会一瞬间扑过来。
透过被子,她能感觉到床头的灯忽明忽暗闪个没完,耳朵里全是那个可怕的声音。周子棋头一次感觉自己的被子薄到近乎透明,无助从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被子真的有用吗……
在这个生活了将近十年的城市里,她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大大方方寻求帮助的人。
帮助……
周子棋想起一个人。
那人今晚信誓旦旦地跟她说,如果需要帮忙,可以随时找她。
但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夏霁一定已经睡了,她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足够她在半夜莫名其妙地以有鬼为理由把夏霁叫到自己家来还不被当成神经病,况且如果真的是闹鬼,电话打不打得出去都不知道。
她一咬牙,只能试一试了。
夏霁一定已经睡了,这样做一定会很讨人厌,但周子棋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听筒嘟嘟嘟地响着,周子棋在心里默默数着。
伴随着嘟嘟声,紧张和丢脸不断蔓延,会不会是把人家的客套话当真了……
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搞不懂人情世故......
响到第十声就挂断吧。她在心里想。
“喂?”第九声嘟完,夏霁的声音响起,眼泪夺眶而出。
凌晨两点四十分接到周子棋的电话时,夏霁整个人都是懵的。
被电话铃声吵醒后,她第一时间眯缝着眼睛从床头柜上捞起眼镜戴上。
是周子棋,她赶紧点了接通。
“喂?”她清了清嗓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霁,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周子棋的声音颤抖着,虚弱的哽咽被她卡死在喉咙里,但夏霁还是听出来了。
夏霁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清醒了,歪头夹着电话,从床上翻身下去随手抓了件外套套上,又在鞋架上拿了车钥匙:“我不信,而且就算有鬼也不会欺负好人。”
周子棋深吸一口气:“那或许我不是好人……”
“你现在在家吗?是你租的房子出问题了吗?你别怕,我现在马上过去。”夏霁换了双运动鞋。
“夏霁,这房子里有鬼。”周子棋带着哭腔:“每天一到晚上就有一个男的说话,还一直笑,这两天电视和灯也开始闪,关都关不掉,他现在还在笑……”
夏霁一路狂奔去停车场,说话上气不接下气:“你听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你现在下去,找到控制电源的,总闸,把它关了,就不会闪了。”
“我不敢出去,我怕我一开门……”周子棋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夏霁听着都憋屈。
“那个声音是在屋里的还是在外面?”夏霁把电话按成扩音放在副驾驶上。
“屋里。就在床尾那边,电视附近。”周子棋的声音变小了,“夏霁,他听到我在打电话了,你听到了吗他在笑,他笑得更大声了……”
夏霁仔细听着,周子棋的背景音很吵,有咔嚓咔嚓像按开关一样的声音,还有像指甲刮黑板一样刺耳的奸笑声,这声音甚至听不出性别。
“我听到了,我能听到就更说明这不是鬼,你别怕,别再呆在卧室里了,现在去客厅,把电闸拉了,或者去客厅等我,反正别呆在卧室里了,我马上就到。”夏霁一边开车一边冲手机喊着。
那边的周子棋没回答,夏霁听到她好几次深呼吸之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几下很紧促的踩木地板的声音,接着是开门,关门,打开灯时开关发出的声音。
“我出来了,我现在在沙发上。”周子棋听起来已经好多了,至少没带着哭腔。
“电闸拉了吗?”夏霁问。
“不敢,拉完电闸全都黑了,我怕突然......”周子棋嘟囔着。
“突然冲过来你就揍他,怕什么,你还学过跆拳道呢,一般鬼可没这能耐。”夏霁松了口气,至少周子棋现在是安全的。
周子棋啧了一声:“你没看过鬼片啊?物理攻击是打不到鬼的。”
“好好好,那我来打,我会魔法。”
凌晨路上车很少,夏霁开得很快,而且离周子棋的房子不算远。这一番折腾又随便扯了几句,很快就到了。
“我现在到了,开门吧。”她敲响了周子棋的门。
“等会,你怎么确认你是夏霁?”周子棋相当警惕。
夏霁被她逗笑了:“平时鬼片没少看啊,我电话都没挂呢。”
“咱俩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周子棋的声音从门板后面传过来,跟手机听筒里的声音交叠在一起。
夏霁把手机贴近耳朵,脑袋往猫眼凑了凑,叹了口气:“‘不言’。”
门咔哒一声打开了,听筒里传来忙音,穿着睡衣一脸疲惫的周子棋出现在门后。
她看上去很平静,完全看不出她刚刚哭过。
夏霁准备了一路的安抚和拥抱都被她已经平稳下来的情绪按在萌芽里。
“还在闪吗?”她问。
“嗯,但是那个声音已经没了。”周子棋给她倒了杯水:“你要去看看吗?”
夏霁点点头:“你跟我一起吧,我一个人进你卧室不怎么合适。”
周子棋满脸的拒绝:“我允许了,你去吧。”
她只好一个人走到卧室,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
卧室里的灯果然还在一闪一闪的。
夏霁回到客厅,找到电闸:“我拉了啊,别吓到。”
“我没那么容易吓到。”周子棋喝了一口水,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她笑着把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纽全都拉下来了,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其实没彻底黑,周子棋的手电筒亮着。
“不闪了。”夏霁指着卧室。
周子棋拿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往卧室里晃了晃,除了床头灯还亮着,确实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应该是人为的,我们进去看看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夏霁压低声音说。
手电筒的光把周子棋的脸色衬得格外苍白,夏霁看到她拧着眉,神情有些恍惚,大概是还没缓过来。
“我能不去吗?”她轻声问。
“不能,”夏霁态度很强硬,“你得跟我一起去,你得亲眼看到不是鬼。”
她说着牵起周子棋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坚定地看着她。
“你像要英勇就义似的。”周子棋笑了,回握住她的手。
周子棋的手很凉,不是只有指尖凉,除了手心有点温度,她的整只手都是冰凉的。
或许刚刚真是吓得不轻,又或许是害怕再发生什么事,她现在有点无意识地颤抖着。
“别怕,我就在你旁边,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夏霁说。
走到电视机旁边,夏霁在周围找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她把目光投向电视柜。
“肯定不在柜子里,就在电视机附近,听起来就像从电视里传过来的。”周子棋回忆着。
夏霁眯缝着眼睛,伸手往电视后头的墙面摸。
果然摸到一个硬的塑料壳子,电视后头应该还有一个插孔,这东西就插在里面。
如果不把电视机搬走,这东西很难拔下来。
“就在里头插着,好像是个对讲机之类的,得把电视搬开,把它拿下来。”夏霁说着动手挪着电视机。
电视被挪走之后,只剩下一个黑色的扁盒子紧紧贴在墙上,正面看不见,侧面看见了也会认为它是电视机的一部分。
夏霁把它从墙上拔下来,下面有个插孔。
“这玩意应该是房东装的,你遇上黑房东了,但是他就是想吓唬你。”夏霁很不解,“房东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有联系他吗?”
“他就没接过电话。”周子棋盯着那个盒子咬牙切齿,早该想到是他的,居然被那几张破纸蒙蔽了。
迷信降智……
“我估计屋里的东西都是他控制的,搞不好还安了摄像头,我们俩肯定不好找,报警吧,剩下的交给警察处理。”夏霁把那盒子往电视柜上一放,拉着她在床上坐下,生怕她一个冲动把证据摔碎了。
周子棋叹了口气,走到床头拿起烟盒,点了支烟,靠在墙上猛吸一口:“再也不贪小便宜了。”
夏霁没说话,摸了摸自己外套口袋,又没带烟。周子棋看着她笑了:“你穿睡衣出来的啊?”
她这才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穿的是什么东西:一身粉嫩的夏款睡衣睡裤,外头套了个深灰色的夹克,脚上瞪着一双白色运动鞋……
“啊……太着急了我都没换衣服。”夏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换个衣服吗?穿我的,穿这身去警察局有点呆。”周子棋叼着烟,一边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她一边笑着说。
“你换吗?”夏霁接过烟盒,抽出一支烟点上了。
“懒得换。”她往地上弹着烟灰,弹完还刻意踢了两脚,烟灰扩散得更远了:“死男的跟有病似的,等老娘报警抓你。”
“那我也不换了。”夏霁在卧室看了一圈也没发现烟灰缸,索性也直接弹地上了。
周子棋报复似的把她弹的烟灰也踢散了,“反正也住不成了,可劲嚯嚯吧,让他吓唬我。”她冷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