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之后的晚上，夏霁接到了周子棋的视频通话。
“带你看雪！”周子棋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在空旷的室外听着像透过一层毛玻璃。
镜头缓慢地转了一圈，夏霁看到一座小山，山上的树现在被雪盖得满满的，上山的台阶上也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最终周子棋把镜头定格在空中，雪花在天空之下显得那么不起眼。
雪一粒粒地顺着风往下刮划，夏霁觉得每一粒都落在自己脸上，冰冰的，软绵绵的。
雪下落的速度很快，一连串的像从花洒里撒出来的，没有夏霁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么飘飘然。
“你在哪呢？”夏霁语气里全是激动。
周子棋把镜头转过来对着自己：“我在外头呢，今天白天姥姥出院，她说晚上肯定下雪，我还不信，今天挺冷的。”她吸吸鼻子，“结果真下了。”
“好不好看啊！”她很骄傲，好像这场雪是她求来的。
“好看好看好看！比我想象中的还好看！”夏霁一连串地说。
“幼稚。”周子棋笑着说，“再看一会吧，你看够了我就回去了。”她又把镜头转到后头。
“你大晚上的跑到山头就为了让我看雪？”听到这话夏霁有点感动，心里被人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
“没有，我正好有事要出去一趟，正好赶上这会儿下雪，正好走到这个山头……”周子棋说着顿住了，“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反正全赶一起了，而且我答应你了的。”
“我不是刻意跑过来的啊，你就是，就是…………”她想不出来一个恰当的词。
“运气好。”夏霁嘿嘿一笑，“你把镜头转过来呗，挺长时间没见了，我有点……”
“我也有点想你了。”镜头里的周子棋有几分腼腆。
就像痛经的时候喝了一杯刚煮好的姜汁红糖水，或许实际上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暖烘烘的感觉萦绕在身上还是让人安心。夏霁没心思问周子棋大晚上的有什么事，只顾着看周子棋、雪还有雪里的周子棋。
挂了视频，周子棋收起嘴角的笑，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没随口胡说，今晚上确实有事，而且要打一场硬仗，也确实刚出门没一会儿就下雪了。
不过去奶奶家并不走这条路，这个山头确实是她临时改道上来的。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姑娘，夏霁没看见过雪，她想尽可能地给夏霁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这里是她知道的下雪时候最好看的地方。
周子棋皱着眉，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发疯，才能让奶奶不得不放弃把周倩雯关在家里。
走到奶奶家楼下，周子棋看了一眼手机：21:13。
她深吸一口气，进了单元门，一路蹭蹭蹭地往上爬，七楼。
敲了好半天才有人应门，是爷爷。
“谁啊？”
“开门，我。”周子棋拍着门。
“败家的死崽子，你又来闹什么？”奶奶的声音传过来，从远到近的，“别开门，就让她在外头冻着！”
周子棋念着准备了一路的台词：“您不开门也成，我站在这敲一晚上，看看影响的是您还是邻居，反正我无所谓，我有的是力气。”她笑了笑：“大不了到时候邻居报警了到派出所，也是你们不让我进家门造成的。”
胡搅蛮缠，周子棋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伴随着奶奶的叫骂，咔哒一声，门开了。
周子棋推门进去，奶奶家还是老样子，陈旧的红木家具，被烟气熏得发黄的墙皮，还有落了一层的灰，掉得不剩几块水晶的水晶吊灯。
“小姑呢？”周子棋把门敞开着，这样爷爷奶奶骂她的时候能收敛点。
奶奶举着鸡毛掸子，张牙舞爪的：“小兔崽子你又要干啥？你现在是真涨行市了，我归拢自己闺女也得让你管着？”她朝地上啐了一口，“你妈面慈心软不管你，我可不是活菩萨！让你个王八羔子当家……”
周子棋一躲，奶奶要落在她背上的掸子甩了个空，她顺势按住奶奶的手往下拉，“我今天就是过来带小姑回家，您要给我找事，那我就得跟您好好讲究一下了。”
奶奶六十多了，但身子骨比姥姥硬朗得多。要换没学跆拳道那几年，周子棋根本躲不掉，挨了这一下回去后背都得青上一大条。
“您现在一口一个闺女，当初不给她拿钱上学的时候怎么不是闺女？”周子棋说，“我也一样，我上学我爸妈也没给我拿过一分钱，衣食住行全是我姥姥一个人拿的钱，她现在连养老钱都没留。”
“因为我姥姥，你们家祖坟才冒了青烟了，出了我这么个大学生。”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字里行间都是厌恶，“你们就这么对我姥姥？眼看着过年了把她气得住院，然后没一个人管她，你们有良心吗？你们是人吗？”
“今天你们说什么我也得把小姑带走。”周子棋没再理会奶奶在身后的絮絮叨叨，径直往里屋走。
“周倩雯，我来接你看姥姥去了。”她大喊一声。
听到这话，爷爷坐不住了：“你又他妈的想作什么妖？你自己脑子不正常，非得带得她也精神病了吗！”他吼得声音很大，迈着大步走过来，用力一推，周子棋重重摔在地上。
她没料到一直沉默寡言的爷爷会爆发，膝盖磕在地上的时候都还是懵的。但她没给自己留时间反应，翻身站起来之后直直地站在房门口：“周倩雯，你别担心，姥姥没事，我马上带你去看姥姥。”
“你听不见我说话是吗？”爷爷抬着头，举起手恶狠狠地瞪着她。
巴掌没有落在周子棋脸上，它在距离周子棋的脸十厘米左右的地方被截住了。
周子棋右手死死攥着爷爷的手腕，“我说了，今天我必须带她走。”她的话不带任何感情，冰冷得像是对着仇人：“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可能再看着你们把小姑关起来，现在你们俩加一起都打不过我，我本来就大逆不道的，您二老要想跟我打一架，医药费我包。”
“周子棋！你自己是同性恋非要拉着你小姑一起是吧！”奶奶在客厅哭起来，“你就是个灾星！当初说什么都不该让你妈听那死和尚的把你生了，就该让你在娘胎里就落了算了！”
“你奶奶说得对，你真该死了才好，周子棋，”爷爷没再拦着她，嘴里嘟嘟囔囔着回到自己房间里，“家里让你搅得不得安生，你真该死了，到阎王那你都得下十八层地狱……”
周子棋苦涩地笑了半天，伴随着奶奶的连哭带骂和爷爷的诅咒，她一脚踹在木头门上。
门锁晃动了一下，但没开。
又是一脚，折页发出吱嘎一声，空心的门上出现一块凹痕。
“周倩雯，你往后站站，别砸到你。”她喊了一声。
“好，我等着呢。”周倩雯听起来心情不错。
她鼓足了劲又踹了一脚，木头门哐地一声摔在地板上，门开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周倩雯脸色有些苍白，但却很愉快。
“走了，姥姥都想你了。”她拉着周倩雯的手。
“哎呀，作孽呀！”奶奶哭天抢地的，邻居在外头探头探脑，她看见之后哭得更大声了：“我做了什么孽啊，生了一个变态的孙女，现在还把我的女儿也带成了不结婚的变态了！”
“没准儿您老两俩口基因有问题，我俩都随根呢。”周子棋说。
周倩雯晃了晃她的手，周子棋在奶奶面前停下了。周倩雯俯下身：“妈，别管我了，您就当我死了吧。”
“让她们滚，咱们就当没这么两个人，从此断绝关系！”爷爷中气十足地咳了两声。
周子棋哈哈大笑，“得嘞，希望您要钱的时候也这么硬气！”
她拉着周倩雯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