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气他们干嘛。”路上周倩雯笑着说。
周子棋抬起头,看着她没说话。
她温柔的小姑姑也看着她,眼里都是对孩子的无奈。
“姐,你怎么永远都是这样?”她问。
“怎么又叫姐,刚不是叫小姑了吗?”周倩雯眯着眼笑,“不这样还能怎样?你现在过得很好,我就知足了,家这边交给我就行。”
“等再过两年,”周子棋说,“我在那边买了房子,把你跟姥姥都接过去。”
周倩雯噗嗤一声乐了,“小棋,你虚岁都二十七了,怎么总说孩子话?在那么好的地方买房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周子棋没说话。在大城市站稳脚跟有多难,她比周倩雯更清楚。她毕业之后混了五六年,也还只是脚尖点到地的水平。
更多的人永远飘在空中,完全没地方落脚。
她看着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这副模样的周倩雯,她总是云淡风轻的,遇到什么事都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就连被锁在家里这么多天,在她眼里也像没发生似的。
周子棋有时候觉得她可能是什么神仙下凡,总之不像个真人。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想得开?”雪夜里,她问出了这个困惑自己很多年的问题。
“嗯?我想不开呀。”周倩雯冲着她温和一笑,“你爷爷把电闸拉了,我天天晚上就对着月亮发呆,今晚上没月亮,晚上我一看果然下雪了。”她随口说,“其实很多次我都想着要不死了算了,但没敢,我怕疼。”
周倩雯摔在楼下的样子,周倩雯割腕血流了一地的样子,周倩雯上吊挂在房梁上的样子,一个个死掉的周倩雯在她脑子里一闪又一闪。
但哪一个都没在她踹开房门的时候出现在她眼前,站在这的还是那个处变不惊,温柔软弱的小姑。
她这才发现,周倩雯说出这些话来她一点都不意外,甚至还能顺着她说的去想象一下她会选择怎么死。
平时周子棋很喜欢听踩在雪地里吱嘎吱嘎的声音,但今天这声音在她耳朵里显得惊悚。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她猛地拽住周倩雯。
周倩雯停下了,拉着她在马路边上坐下,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这很正常,不是吗?你也并不意外。”她还是笑着,周子棋却浑身冷汗。
“等哪天我鼓足勇气了,就死了。”周倩雯郑重其事的说:“小棋,我放不下的只有你和你姥姥,你现在还好,有正经工作,赚得也多。我死了之后你把她接走吧,没有我陪着她会更难。”
“不行,你不能死。”眼眶里灼烧感很重,周子棋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她:“你得好好活着,我们要一起去大城市好好活。”
“人都会死的。”周倩雯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明明也没差几岁,周子棋有时候觉得周倩雯更像她妈妈。
“闭嘴。你敢死我就带着姥姥去找你,到阴曹地府状告你个狼心狗肺的。”鼻腔里一阵发酸,眼泪从眼眶奔腾而出,周子棋别过头,狠话放得相当憋屈。
周倩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只是笑着把目光从周子棋脸上挪到了天上。
这会没什么风,雪花好像终于找到自己的方向,在空中随意地舞着;又像喝醉了酒的人,怎么飘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矛盾核心有没有解决,周子棋不知道。但短期之内奶奶爷爷应该不会再来找周倩雯的麻烦,姥姥她们俩能过上一阵子安生日子了。
周子棋定的机票是后天中午的。
“别月月给我们打钱,我上班赚的钱够养活自己跟姥姥了。”临走之前周倩雯搂着她说。
姥姥也点头表示认同,说她每次回家都瘦很多,这回都成骨头架子了,让她拿那些钱吃点好的,别不舍得花。
行李箱里装着姥姥给带着的一堆吃的。听说外孙女交了新朋友,她高兴坏了,还带了夏霁的份,还特地让周子棋拿了两斤赶集买的红蘑回去。
“钱的事你们不用操心,我每个月都不少赚呢。”周子棋用力搂住她,“你们才是,别舍不得花,我赚钱就是给你俩花的。”
“快走吧,一会儿赶不上飞机。”周倩雯拍拍她的后背。
她眼睛在周倩雯肩膀上按了按,凑到她耳边耳语着,“别胡思乱想,都会好的,你还得带着姥姥跟我一起过好日子呢。”
“嗯,我知道。”小姑姑还是笑着,一如既往地温柔。
拜那场雪所赐,这几天尤其的冷,老北风呼呼地打在脸上,脑仁都冻僵了。
但可惜的是那场雪留下的景色没维持多久,街道就清扫干净了。
行车和走人的路上现在只剩下浅浅的一层白色。除了堆在一边的雪堆,就只剩下干巴巴的树枝上还有雪。
那几棵松树看着还有点样子,周子棋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了夏霁。
【7788】出门了,带你提前看圣诞树。
这次回来除了周吉兆前几天在医院陪着她,老妈老爸甚至都没露面,估计是怕她因为姥姥的事算总账。
无所谓,有没有他们都一样,只要不给姥姥添麻烦,周子棋懒得理。
【夏霁】真好看啊!
【夏霁】下次带我一起回去吧。
【夏霁】今天回来吗?
还是低估了南方人对雪的执念,周子棋笑着回了一条。
【7788】嗯,中午的飞机。
夏霁没再回复,出租车里一股暖烘烘的香水味,开车的大姐也很安静。她放下手机,准备好好睡一觉。
下飞机是下午五点多,c市现在也算不上暖和,不过相比老家还是暖的。周子棋拉开棉袄拉链往出口走去。
周子棋的飞机已经落地了,就算要取行李也差不多出来了。
刚才一波带着北方口音的旅客经过,她在里头找了半天也没见周子棋人影。
夏总皱着眉扶了一下眼镜,早知道不搞什么惊喜了,万一没接到就成显眼包了。
还好没人知道,没人看见的丢人不算丢人。她叹了口气,两只手耷拉在栏杆上,漫无目的地往出口那边瞟着。
“夏霁!”斜前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她下意识地答道,随即往那个方向搜寻着,看到了拖着行李箱的周子棋。
周子棋朝她飞奔过来,脸上的喜悦都快从毛孔里渗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周子棋搂着她。
突然被周子棋这么结结实实地搂住,夏霁有点意外,脑子像卡壳了似的,磕磕绊绊说了半天:“我……那什么……我接你啊。”
凛冽。夏霁头一次感受到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周子棋搂上来的时候一股陌生的味道扑过来,冷冷的,那应该属于北方的冬天,是雪的味道。
“你是不是真该去换副眼镜了,我站在那瞅你半天了,你愣是没看见我。”周子棋在她耳边嘀咕着。
这几天挺冷的,周子棋温热的吐息在她脖颈上擦过,夏霁心跳猛地变调了。
“可能吧。”这次她没反驳,拍了拍周子棋的后背,不准痕迹地拉开了些距离。
幸好周子棋没听到她的心跳,松开她之后还是挺愉快的,“好像很久没见了,你头发都长长了。”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梢,“我平时打理得勤,最近有点忙,没顾得上,都长疯了。”
周子棋仔细端详着夏霁,最终得出个结论:头发长点的夏霁也很好看。她勾了勾嘴角。
“你一会儿有事吗?”她问。
“没,我把事都处理完了才出来的。”夏霁说,“怎么,周医生有安排?”
“请你吃饭去,想吃什么?”周子棋抓着她的袖口。
然后她看到周子棋愣了愣,在她袖口的布料上摩挲几下又抬起头,在大衣的衣摆也一样摩挲了几下,确认她穿的是一件单衣,又一次抬起头:“你怎么穿这么少?”
夏霁不好意思道:“我不冷。”
周子棋抓过她的手,好像在谁家房檐上抠了一块冰溜子。
“放屁,你手都冻得冰凉。”
“文明点。”夏霁被她逗乐了。
夏霁这人平时看起来倍儿成熟,刚认识的时候会给人一种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姐感。但有时候她又幼稚得可怕,比如她现在为了好看,里头一件打底衫,外头穿了件薄风衣就往外跑。
周子棋还是瞪着她。
“我不想穿棉袄,套得像个□□肠似的。”夏霁撇着嘴。
一听这话周子棋被她气笑了,“我现在像□□肠吗?”
“你像芝士热狗,”夏霁说得一本正经,“棉袄下头就一条条。”
芝士热狗叹了口气,伸手把她的大衣扣子都扣上了,又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她系上了。
“热——”夏霁拽着围巾。
“不许摘,你这衣服系不牢,不带围巾漏风。”芝士热狗女士瞪着她,“现在是冬天,以后出门不许穿这么少,冻死你个神经病。”
夏霁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就像晨夏最大的竞品公司突然宣告破产似的,莫名其妙,突如其来,有一种略带缺德的愉悦感。
“愣着干嘛?过来啊!”周子棋在前头喊。
她抬起头,没等这一步迈出去,周子棋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这么大的风不知道发什么呆呢。”
周子棋拉着她的手塞到自己衣服兜里,带着她走得像风一样快。
芝士热狗女士的手跟她本人一样,也是暖的,应该是刚出炉。
夏霁头都不抬地跟着周子棋,她在一下一下数着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