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时候他把我接走，说要带我出去旅行，姥姥答应了。但是没去旅行，他带着我回c市，整天告诉我，我是男孩，他说我不能像女孩一样。”夏霁笑了笑：“我那时候觉得他好奇怪，我明明和班上的其他女孩一样，为什么我就是男孩？后来他带我出去玩，让我和他一起去男厕所，说男人比女人多一个器官，对我说我早晚会长出这个东西的，我也不懂，一想到我得长出那么个恶心玩意儿，我吓哭了，哭了一路。”
“到家他拿出一把剪刀，对着镜子把我的头发剪得很短很短，我觉得丑死了，就接着哭，他不准我哭，不准我喊妈妈，就用手把我的脸全都捂住，好黑，我好害怕，但是嘴被捂着，我喊不出声，也不敢咬他，我怕跟妈妈一样挨打。他看出来了，又说不准我怕黑……”
夏霁拿烟的手都在抖，脸上却是定格住了的笑容：“他把我关在库房里，把灯全都关了，对我说男子汉不能怕黑，他在训练我的胆量，我没办法，只能小声哭，缩在角落里等天亮。
“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哭晕了，也可能是选择性遗忘，我不知道那样过了多久，应该也没多久，印象里我都没吃饭，也没感觉饿。反正再有记忆就是听到我妈在跟他吵，妈妈抱着我离开仓库，我看到他鼻青脸肿地瘫在沙发上，客厅一片废墟，她把房子都砸了，包括他请的那个变性天尊。
“所以我讨厌他，也讨厌我这颗和他一模一样的虎牙。”夏霁苦涩地笑笑：“我妈当初就是觉得他这颗牙好看，喜欢他那张抹了蜜一样的嘴，才跟他结婚。”
等了半天，夏霁一直没再出声，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虽然听着没头没尾的，但大概是讲完了，周子棋也听懂了。
她看着夏霁，夏霁的眼神很空，越过整个客厅看着阳台的窗外。
烟盒空了，夏霁把目光移回到屋里，盯着桌上分装好的土豆条。
姥姥习惯把做好的土豆条分成很多份，再用透明的小食品袋装好密封，说是方便周子棋带走。
周子棋打开一包递到夏霁那边。
“这是姥姥做的吗？”她从桌上捏起几块土豆条，一起放进嘴里，很缓慢地嚼着，咽下去之后，才说：“挺好吃的。”
周子棋点点头，“以前上学的时候老想吃薯片，她说都是油炸的不健康，就自己研究做各种蔬菜干蔬菜片蔬菜块的，最后觉得还是土豆条好吃。”
“姥姥挺能琢磨的。”夏霁愣愣地盯着土豆条，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子棋握住夏霁的手腕，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
夏霁这才从回忆里头回过神，转头疑惑地看着她。
说什么呢？都过去了？别害怕？好像都没什么意义。
她的手指轻轻抠着夏霁的手心，夏霁的表情更疑惑了。
“现在是亮着的。”看着夏霁眼底黯淡的星星点点，她突然蹦出这么一句来。
对方愣了愣，随即那抹黯淡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笑得弯弯的眼睛，泪花像彗星拖着发光的长尾巴。
每份恐惧都有一个独特的来源，听完夏霁说的，周子棋更加坚定了这一观点。
但她还没来得及给坚定盖个戳，下一秒，夏霁的动作就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夏霁从凳子上起身，隔着满桌的零食朝她这边靠近，一手撑着桌子，另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她瞪大眼睛，看着夏霁鼻尖上那颗痣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感觉到了她的睫毛扫在自己的脸颊上。
但周子棋却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失去所有行动能力，连呼吸都卡在了鼻腔里。
唇角被另一个柔软触碰的瞬间，她的脑袋嗡的一声。
刚刚抽了好几支烟，夏霁有点凉的唇上还带着烟草的气息，还有一点土豆条质朴的香味。
一个非常短暂的吻。
说是吻都有些牵强，夏霁的唇只是在她唇角贴了一下，大概两三秒的样子就分开了。
亲完夏霁没说话，重新回到凳子上坐着，又拆开一包土豆条吃着。
周子棋愣了好一会儿，也没愣明白。
良久，她终于开口。
“那什么，喝点水，吃多了咸。”
夏霁哦了一声，喝了口水。
客厅里又一次陷入沉寂。
“你那个牙，你不用在意，它长在你身上就是你的，又不是他安在你嘴里的，它是属于你的，跟你爸没关系。”周子棋说。
夏霁轻轻嗯了一声。
三五分钟之后，夏霁好像才回过神来：“对不起啊，我就是……”她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我知道，那是一种表达友好的方式。”周子棋把自己刚搭好的台阶摆在地上。
“不，”夏霁摇摇头，抬眼看着她，“我就是觉得你特别……”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索性放弃形容，“反正就是想亲你。”
对于夏霁突如其来的耿直，周子棋有点不知所措，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你喜欢女人吗？”大概一分钟之后，她试探着问。
夏霁松了口气，随即又像吃了只死苍蝇似的点了点头。
她确实是喜欢女人不假，但她刚才那一下只是单纯地出于一种……
一种听到周子棋那句话之后心里某个始终暗着的角落被蜡烛的光烤得透亮的感觉。
不光是亮了，还暖烘烘的。
这跟她是不是同性恋其实并不沾边，或许周子棋刚刚的形容更贴切些。
一种表达友好的方式……
“那你喜欢女的是因为你爸……”一张嘴周子棋意识到这话不该说，说了一半卡在嗓子眼里了。
平常这种话周子棋根本不可能问得出口，冒昧得跟要求人家出去裸奔似的。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
但夏霁似乎并不在意，她笑了笑，拆开一条巧克力，掰了一块放在嘴里，又掰了一块递给周子棋。
“当然不是，应该是天生的吧。”巧克力被她嚼得咔咔直响，“我刚出柜那会儿我爸以为是他那狗屁神仙奏效了，疯了好一阵，到处说我喜欢女的，我不是闺女，是儿子，搞得全世界都觉得他疯了。”
周子棋瞪大眼睛看着她。
看周子棋没说话，她又补充道：“但我不是觉着自己是男的才喜欢女的，我知道自己是女的，也没感觉是个女的有什么不好。”
周子棋笑了笑。
“那你呢？”夏霁正透过镜片盯着她。
镜片后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周子棋突然有种被审讯的感觉……她目光下意识躲闪着，“我什么？”
“你喜欢女人还是男人？”夏霁眯缝着眼睛。
一早就料到她要问什么，周子棋还是没想好怎么回答。
活了快三十年了，“喜欢”从来只出现在别人的世界里，她没考虑过这种问题。
以前常听人说谁谁喜欢谁谁谁，那都是那些“谁谁”的事。就算谁谁谁的名字换成自己，周子棋也会把它归类为“别人的事”。
不论对方是男是女，对别人的喜欢，她向来是漠视的，自然也就没人敢跟她吐露什么心声。
只要看不见，就不需要回应，更不需要因为这些事耗费时间精力。她从未想过会有人把这种事摊开了摆在她面前。
“不知道。”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之后，她说，“我是真不知道，没糊弄你。”
对方叹了口气：“我信你。”
“刚才的事你就当我醉了，脑子不清醒吧。”夏霁又说。
一听这话周子棋皱起眉：“满桌就两听可乐，还没打开。一堆零食也能吃上头了？
夏霁赶忙否认：“我不是那意思，你想哪去了！”她叹了口气，“我是说，如果你不舒服，就别当回事，当这事没发生过。”
“那倒不用。”周子棋朝她眨眨眼，“我又不讨厌你，亲一下就亲一下呗。”
“那以后……”夏霁欲言又止。
“以后什么以后，以后还跟以前一样。”她伸手一拍夏霁的脑门，没收住劲，拍得啪一声，她听着都疼。
但夏霁并不在乎这一巴掌，她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反正你别因为这事不理我了就行。”
周子棋笑了笑：“不至于。”
“你身边肯定很多人喜欢你。”夏霁趴在桌上，手指在一听可乐上来回划着。
从冰箱拿出来好一会了，可乐罐上全是冷凝水。她这一划，罐壁的小水珠顺着她划出的线往下淌。
“不会，其实我脾气臭得很。”周子棋拿过那罐可乐打开了。
夏霁的目光跟着那听可乐移动到周子棋手上，焦糖色的泡沫涌出来，在罐口冒了一点头，很快退了回去，她说：“没感觉出来。”
周子棋喝了一口可乐，眯缝着眼睛看着她：“那肯定不能让你感觉出来。”
“为什么？”她愣了愣。
“你是我的房东兼患者，还是充了一万的vvvip，而且我们是朋友，”周子棋撇撇嘴，“你只要不莫名其妙打我一顿，我吃饱了撑的才跟你发脾气。”
夏霁眼睛一下就亮了，一张看着很精明的脸上出现宛若小学生的表情：“真的吗？我们是朋友吗？”
一直以来夏霁给她的感觉都跟第一印象大相径庭，这会儿看上去更是……
不太聪明……
“不然呢？”她皱着眉摸了摸夏霁的脑门，“你没发烧吧？怎么说胡话？”
夏霁拍开她的手，又嘿嘿嘿地笑了好几声才收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