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赶紧给她端茶递水捏肩捶腿,极尽谄媚:“姐!邢姐!您发发善心,就告诉我吧,到底怎么样?”
邢济泽默默收拾好东西,离他远一点才开口:“那味药用来恢复她的生机,但是神魂离体,能唤醒她的唯有骨肉至亲。”
“我不行吗?”
邢济泽摇摇头:“昭华……她本有帝命,而你命主杀戮,本该是一对明君贤臣、千古榜样。”
“后来,昭华,她没能成帝。”
萧凛恍然大悟,他捏了捏拳头:“所以就是狗皇帝冲了昭华的命对吧,我这就——”
“不只是他,还有你。”
……你是没听见我后半句话吗?
在萧凛不敢相信的目光中,邢济泽冷酷无情地说:“我说了,昭华本该做皇帝,她没有,所以她没法压住你,正如如今无能的皇帝。”
萧凛委屈地红了眼眶:“不用她压啊,我们家从来都是她当家做主,她说什么我听什么,我整个人都是她的,怎么就伤了她呢?”
邢济泽认真道:“你还记得这些年有多少人给你使过明枪暗箭吗?你府里每天有多少探子想混进来你数过吗?你猜我今天来访的消息能用多少时间传遍京城?”
萧凛垂着头沉思了一会儿:“所以还是狗皇帝的问题是吧。”
“晚了,时机转瞬即逝,你杀了他昭华也不会醒来。”
无奈,萧凛盘算了一下:“皇族宗室已经没有人了,昭华只有皇帝一个兄长,还有剩下的……我去把萧追找回来。”
邢济泽抬手阻拦他:“这就是我今天来的另一件事,他,不行。”
萧凛脑子要炸了:“你说、什么?”
邢济泽坚定地望着他的眼:“我说,他不行。”
萧凛半生征战沙场,砍人脑袋如同切瓜,从未犹疑过一瞬,此刻双腿颤抖如同刚出生的小鹿,他抖着腿慢慢坐在床边。
他和邢济泽认识很多年了,在他认识邢济泽的时候,她就已经以玄门少主的身份跟在昭华身边,两人形影不离,当年他因为嫉妒邢济泽还闹出过不少笑话。
经过多年的针锋相对,他其实相当了解她。
萧凛嘴唇微微颤抖:“怎么会这样呢?”
邢济泽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了,不是萧追不能唤醒昭华,而是,他根本就不是昭华和他的孩子!
“当初昭华生产时,你不在,我也不在。”
说到这里,邢济泽眼中闪过一丝恨意:“皇帝派人挑拨离间,使江湖三大门派围攻我玄门,我不得不回,而你,因为边关失守,实际上是皇帝通敌卖国,与外国勾结要置你于死地,不得不启程前往边关。”
“那个时候的我们,太年轻了。”
毛躁,轻浮,沉不住气,根基不稳。
怎么能斗得过拥有大义名分的皇帝,那可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啊!
萧凛颓然依靠在墙上,许久后才抬起猩红的眼。
“你只说怎么才能找到那个孩子?”
“不清楚,我特地回玄门用了一次天机玄龟卜,天机、因果乱成一团,我只能推演出那个孩子从未离开过京城。”
“那……他还活着吗?”
“……只怕还不如死了。”
邢济泽收拾好东西,将那箱子重新挂在臂间。
“快些去找吧……以皇帝的性子,他绝不会让那个孩子好过。”
想到这些年皇帝的手段,萧凛心都凉了半截。
一个刚出世的婴儿,落在皇帝手里……
萧凛的目光逐渐变得狠厉。
“来人!”
与此同时,轻语正在如饥似渴地吸收知识,只有握住手中的书,她才能感到这不是一场幻梦。
在这个时代,书籍被权贵世家掌握,平民百姓连书都没见过,更别提读书识字。
今年科举,入选的寒门学子只占了两成。
在轻语心里,祝青竹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还给予了她新生,她要成为更有用的人,才能不辜负这份恩情。
祝青竹见才心喜,哀叹她命途多舛,又痛恨这个世道让她埋没自己的才能。
轻语受到这样厚待,心下不安。
祝青竹握住她的手:“轻语,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个你。”
“她们本可以拥有父母家庭,可以读书识字,可以学手艺,可以上战场。”
“我需要你,我希望你能够成为我的同伴,改变这个世道。”
轻语慢慢反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或许你可以去寻找今年寒门落榜学子,他们的身份更有利于你。”
祝青竹摇摇头:“不,他们不行,我想要的东西他们永远都不能给我,跟我来。”
祝青竹和轻语换了一身衣服。
街上熙熙攘攘,摊贩叫喊声不断,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轻语脚步一顿,祝青竹看出她的犹疑,抓住她的手。
“别怕,有我在。”
轻语回握她的手:“谢谢你。”
她又顿了顿说:“青竹。”
祝青竹很高兴,挽着她的手,两人继续往前走。
两人几乎快要走到城墙边。
这里熙熙攘攘围了许多人,轻语听见他们窃窃私语,似乎是刑场,今天要处斩罪人。
“我冤枉啊!求求你放过我吧!”
这声音让轻语吓得一哆嗦,多年来的习惯让她本能的缩了身子,祝青竹用力抱住她,按着她的脑袋让她仔细看清台上发生了什么,以及那个喊冤的到底是谁。
刑台上,有数十人套着枷锁跪在那里。
场上行刑官宣读罪人罪状。
“大理寺判曰:今有罪人……等人,拐卖妇女,强迫女子卖身为奴,谋财害命,拒不交税……,身犯重罪,触逆纲常,法理不容!今验明正身,当正明典刑!处以斩立决!以儆效尤!尔等百姓需引以为戒!莫要重蹈覆辙!”
行刑官宣读完罪状,罪人们瘫倒一片。
“我们冤枉啊!我们不过是做些小本生意,青楼楚馆自古就有啊!……都是那萧凛多管闲事!”
这话一出连行刑官都皱了眉头,只是还未等他说什么,下面就有人往她头上扔石头。
“你敢污蔑萧大将军!要不是你干了伤天害理的事,萧大将军会平白无故找你麻烦吗?!谁不知道萧大将军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舍了,就为了一个平民女子的命!活该你被砍头!呸!”
“就是就是!”
下面赞同声不断。
“萧大将军没儿子供奉不要紧!我家给他立了长生碑,日日都要祭拜呢!”
“还有我!我家也贡了,还有昭华公主,我家给夫妻俩放一块了!”
“还有我!还有我!”
轻语第一次真正的见识到萧凛的威望,这样厉害的人,偏偏命途多舛,已然成为一个孤家寡人。
皇帝啊,他怎么不明白自己和萧凛根本没有一丝可比性呢。
轻语对萧追,生出了羡慕之情,他一出生就拥有了世上最好的父亲,却不珍惜,如果是她的话……
她摇摇头,将念头甩开,暗暗在心底嘲笑自己的幻想。
她的亲生父母大概不会在意她的死活,不然不会在她一出生的时候就将她遗弃。
祝青竹知道她此刻必定心绪不宁,和她折回大街上,截然不同的气氛使得轻语沉重的心情略微好转。
她笑道:“太好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和我一样了。”
祝青竹抿了抿唇,很是遗憾地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
轻语突然意识到,是了,这是在京城啊,天子脚下,这些人都敢如此猖狂,那么其他地方呢?她们一定和她一样在苦苦挣扎,比她更痛苦。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萧凛一马当先,驾马领队往城外去。
“说起来,陛下下旨命萧大将军前往江南赈灾,这本不该是他的责任,应该由江南巡抚全权处理。”
“那为什么还需要萧大将军前往?”
“因为江南巡抚是大皇子的人,如果没有意外,大皇子将成为下一任皇帝,陛下知道自己没有威望,于是借大皇子之名间接控制群臣,上一个去江南赈灾的是贤王,现在被关了禁闭。”
轻语握紧了拳头:“他们居然拿人命做他们争权夺势的筏子!”
“是啊,所以这次萧大将军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江南巡抚必定会为难萧大将军,而他又没有大错,反而棘手。”
祝青竹摇摇头,现在还不是她们能考虑这些的时候。
很快到了目的地,京城外,一座平平无奇的村庄。
“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轻语左看右看:“在我看来这就是普通的农家。”
“那我告诉你,这家的儿子,正是今年科举落榜者之一。”
男子手中握着一卷书,身着长衫,粒尘不沾身,如果不是在这个环境里面,轻语会以为他是什么富家少爷,至少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而很显然落榜对他的打击很大,他抓耳挠腮,不住地揪自己的头发。
年长些的男子大约是他的父亲,拿着一杆烟枪喷云吐雾。
再往屋后看,用篱笆卷起了许多鸡鸭鹅,年长的妇人正在忙碌着给它们喂食喂水,她的指骨已然因为长年的劳作变形。
另外有两个年轻女孩正在给她帮忙打下手。
轻语站在那里,看她们边干活边闲话家常,看到女孩们打着补丁的衣服,看到女孩们粗糙的双手。
若是风流才子见了,会立刻写出一篇《颂农乐》来吧。
轻语没有这种闲情雅致,她生存的环境不允许她去想除了活着以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