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们注意到了她们二人,有些局促地拿衣角擦了擦手,年长些的女孩子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祝青竹摇摇头笑道:“只是看你们养的那些鸡鹅很是健康活泼,没忍住站住看了一会儿。”
说到这个女孩们面上有了些自豪:“我们姐妹俩可是村里最会养牲畜的,那些鸡鹅每天都要下蛋,家里还供出了一个读书人哩!”
几人说话的声音惊动了屋里人,男人从屋里出来面带不悦,正欲张嘴呵斥,却瞧见祝青竹和轻语样貌打扮,目光中闪过惊艳之色,马上就换上一副奉承的嘴脸。
“两位姑娘不知从何而来,踏足贱舍不知所谓何事,若是不嫌弃还请来屋中一叙。”
“不用了”轻语拒绝了他:“我还挺好奇,你们这样的家室,居然请得起佣人?”
男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姑娘误会了,这两人是我的姐姐。”
轻语恍然大悟道:“哦!我看她们穿着打扮还以为是粗使丫鬟呢!”
男人的笑彻底维持不住了,不管在哪里,被人说自己的兄弟姐妹是奴才总是不好听,更不用说他做贼心虚,不敢再听轻语说话。
两个姐姐听不懂轻语的暗讽,以为轻语是在嫌弃她们两个贫苦丑陋,碍于轻语的衣装不敢还嘴,只是对轻语怒目而视,心底打定主意,如果轻语再乱说话,她们绝不会再忍。
“你们两个识字吗?”
这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
“不认识,读书识字那是男人的事,女人只要负责照顾好家庭就好了。”
“那你们觉得读书是个好东西吗?”
“当然啦!读好书以后能做大官!”
“都是兄弟姐妹,好东西怎么就轮不到你们两个呢?就怕有的人努力也是白努力,屡试不中还不如回家扛起锄头种地!至少还能回报亲人的恩情!”
轻语拉住祝青竹的手,飞了男人一记冷眼,气愤地走了。
祝青竹不声不响任由轻语拉着,走了好长一段路,轻语才停下。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刻薄的,只是、只是……”
说着她落下泪来。
祝青竹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啊。”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是吗?”
“是,知识被权贵圈禁为禁脔,剩下的些微资源被家庭分配,男人们以建功立业为借口享受着全家所有资源的倾斜,饶是这样,你瞧,那个废物做出什么成就了?他甚至不肯抽出一丁点时间给家人启蒙,难道家人变得更优秀他不会从中获益?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她们不配,而她们也认为自己不配。”
“明明付出更多供养全家的是母亲和女儿,可是她们的付出是没有意义的,劳苦损伤,比不过父亲儿子手边的一页纸。”
祝青竹直视轻语的眼睛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改变这个世道,让‘人乃有贵残,同宜资教,不可以其种族庶鄙而不教之也。’成为现实好吗?”
轻语深吸了口气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回答:“好。”
萧凛心绪不宁,多年来深信不疑的东西被全盘掀翻。
他怎么有脸面对昭华!
心腹正给他拿水呢,被他突然扇了自己一耳光吓得险些把水扔地上。
“将军?您没事吧。”
萧凛捂住脸说了句:“没事。”
他不能因为担心那个孩子,而将在江南水灾苦苦求生的百姓抛下不管,赈灾物资已经陆续送出,希望那边的人给他把眼睛擦亮,别撞到他手里,他,已经很久没杀过人了。
萧凛一脚踩上马蹬,飞身上马。
“拔营启程!”
到了江城门外,江南巡抚已经得到消息在此等候。
“萧大将军,就等您了!”
萧凛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副官:“情况怎么样了?”
江南巡抚很是忧心忡忡地叹气:“唉,五成百姓不知所踪,建筑房舍毁了七成,别说恢复生产,能保住百姓的性命就很不错了。”
萧凛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那堤坝泄洪处怎样了?”
“堤坝几乎全部崩塌,现在暴雨已过,洪水正在缓缓退去,就等着粮食了。”
萧凛吩咐底下士兵三人一组,三组为一队,互相监管粮食分发。
粮草先行,受灾范围大,灾区周围粮仓不足,只能从远方拨米,萧凛护送的更多的是金银财宝,国库吃紧,这次朝廷只给了十万两,萧凛没心情跟户部扯皮,余下的他自己垫上了。
表面上的客套话让人心烦,萧凛甩开江南巡抚到施粥棚视察。
“将军!”发粥的士兵很有眼力见,离老远就看到萧凛过来,嘴上亲热地喊着,手里动作也没停。
“辛苦你了。”
士兵立刻挺直了脊背:“不辛苦,从前我也是受灾流民,我知道在天灾下人有多苦,这点辛劳根本不算什么。”
萧凛很是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接下来,萧凛又去了灾民们的临时住所,瞧着灾民们已经稳定下来,见江南巡抚没耽误救灾,萧凛对他的好感涨了不少。
一行人走到一处丘陵高地,向下俯视。
“青石砖瓦可运来了?”
副将回答:“三日后就能到了,只是瞧这样子恐怕不够啊。”
萧凛想了想:“我记得明州越窑挺出名,现在这个样子也烧不了瓷器,去先把那一片清理出来,再召集工匠,让匠人把烧制炉改制成适合烧砖瓦的样式,这期间他们烧出的所有砖瓦用公款买下,另外发布告示,砖瓦需要人搬运,告诉他们只要愿意来做工的都给他们发工钱。”
“是。”
萧凛把主要方向确定下来,算了算没有什么遗漏的,他准备回去问江南巡抚看看灾民名录的登记情况。
正在这时,他的眼角闪过一点冷光。
多年的军旅生涯早已让他游刃有余,冷箭过来的速度还没他出拳的速度快。
“小心!”
有个黑影突然从一侧草丛中跳出来想要挡在萧凛前面,萧凛身边护卫一脚踹飞他,反手一刀斩落箭矢。
“将军您没事吧。”
萧凛摆手:“我能有什么事,去看看地上那人怎么样了?”
那人倒在地上捂着侧腹哀嚎,护卫出脚丝毫没留情面,谁知道你突然扑过来到底是救人还是行刺。
护卫检查一番:“回将军,他的肋骨断了两根,内腑受损。”
这人正是李萧,他在寨子被烧后,颇有一番际遇,远远瞧见这里有人,定睛一看竟然是萧大将军,他意识到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和手下人合谋,准备一场能和萧凛扯上关系的意外。
没想到他算错了萧凛身边区区一个护卫的实力,现在情况变得尴尬了,他没能让萧凛欠下救命之恩,还被当做行刺的帮凶了。
“没关系,是我看到您有危险心中过分焦急,冒犯了您。”
他脑中急转,试图为自己开脱。
萧凛不理他,让护卫押着他不许他乱动,直到去抓刺客的人回来。
“回将军,刺客两名,已经全部服毒自尽。”
两具尸体被扔在地上,护卫用刀割了它们脸皮,从上面揭下一层皮。
“是匈奴人。”
“哦……”萧凛摸了摸下巴,视线转向李萧,李萧顿时心里一颤。
“可恨的匈奴人,居然敢伪装成汉人的样子前来行刺!”
李萧鄙夷地看着那两具尸体,心下却道遭了,这些死卫每一个都是花了大心思,静心挑选,从小培养,饶是以他此刻在匈奴的身份也只有四名死卫,一下折损了一半,心疼之余,他还在忧心如何向匈奴交代。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取信萧凛!
于是他又恍作醒悟之态:“刚才他们称呼您为将军,难不成您正是萧大将军、萧凛不成?!”
萧凛此刻在思考,自己是干脆利落地干掉他,还是陪他把这出戏唱完。
他得出了结论。
萧凛让护卫将李萧扶起来,言辞恳切道:“你猜的没错,我正是萧凛,多亏了你,不然刚才那一箭射过来我就危险了。”
“哪里哪里——奥!”
李萧痛呼一声,萧凛立马焦急地上前查看。
“怎么了?怎么突然痛成这样?!”
李萧眼含热泪注视着扶着他的护卫。
你大爷的!松手!你压在我断掉的肋骨上了!给我松手!
“这位小哥,你真的没有感觉到什么吗?”
护卫掐着他的胳膊往上拎了拎:“瞧你这胳膊腿,我一只手能打十个。”
“我的意思是,你没有发现你环着我的那只手,马上就要压断我第三根肋骨了吗?”
萧凛大怒道:“这是我的救命恩人!还不赶紧松手,待会儿自己去领罚!”
“是是是。”
护卫连忙松手,力气一松李萧直接摔在地上。
萧凛更愤怒了:“畜生!谁让你摔了他!还不快将他扶起来!立刻送到医馆医治,如果治不好他本将军唯你是问!”
护卫惶恐不安立刻拖着李萧下山。
李萧两条腿拖在地上,向萧凛伸出无助的手,不是,我是救了你吧?啊?就是说,你不能给我换个人吗?
萧凛会意,上前握住他的手:“你放心!我给你请最好的大夫!”
然后让护卫赶紧把李萧拖走。
萧凛远远挥手,就差从怀里掏出一条手绢了。
等看不见人了,萧凛脸色冷淡。
“让人趁机会好好从他嘴里套话出来,至于他那伤,哼,治得好算他命大,治不好就是老天爷惩罚!”
上一个拿他当傻子的匈奴王子,现在脑袋还挂在幽州城门楼上供人瞻仰。
他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有几分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