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过那样一个少年、却又觉得那声音在脑海里实在太过熟悉、熟悉的就像是那声音的主人曾陪他度过无数个落寞的日日夜夜、熟悉的就像朝阳初生、长夜渐却、温暖至临...。”
2024.9.1 深城
寒冷刺骨的冰雪消融、池望舒睡眼朦胧着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正午12:30。
他翻身下床拉开窗帘、随手扯了一个毛绒玩偶抱着坐下翻看手机里的未接来电。
夏季阳光的灼热被落地窗隔绝在外、冷色调的房间里、环绕室内一周的内置空调安静运转着、菲列德罗的手工拼花地板上、几只娃娃无序地散落着、在不远处的黑胶唱片机里、“castle in the air”正委婉悠扬…。
“妈妈、早安呐。”
“早安宝贝、起床了吗?”
“刚醒。”池望舒用手挡了挡窗外的炽阳
“好~、这几天身体怎么样了?”
“嗯...好着呢。”
“那就好、妈妈过两天就回去了、明天记得让司机送你去报道、在学校注意身体、晚上不要玩太晚、记得早点休息、有事就给妈妈打电话...。”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池望舒轻轻揉了揉脸走进洗漱间、他麻利地关上门打开水龙头堵住小池口的出水口、一把将干燥区的玩具大白鹅丢了进去、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池望舒把手撑在洗漱池上、看着水池里的水流不断充盈着。
暖光镜的灯光打在水面上、盛满水的池子里波光粼粼、像夕阳下的海、海上浮着一只大白鹅、场面怪异却温馨。
他抬起头、横挂的暖光镜上倒映出一张带着几分病态的脸、他想起不久前自己看到过的一张照片、一只因为鹿角太长而被卡在岩缝里孤独等死的麋鹿。
他觉得自己和它很像、好像大家都一样、深邃的石缝和缄默的病床没什么差别。
但池望舒又觉得自己不像它。
母亲虽然经常很忙但总会抽出时间来陪他、林姨也总会变着花样做很多好吃的希望自己能有好食欲、还有一个自己以前在病床上认识的...。
过往回忆摊开就像一幅水墨画、虽然单调、却又不失精美。
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洗漱间、池望舒摇摇脑袋驱逐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正准备开始洗漱、突兀的脚步声却在楼道中响起。
“小池啊、你在里面吗”
“我在、怎么了林姨?”
随着脚步声的接近、林姨的声音也更加清晰。
“呵呵、我上来看看你醒了没、一会该吃饭了、这两天身体好些吗?”
“知道啦、我身体好着呢。”
“好好好、那我先去忙了、水煮西兰花在温箱里、你一定记得吃药啊。”
“知~道~。”
林姨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细细的流水声。
一刻钟之后、持续运转着的唱片机被拨了下去。
池望舒端上一个舒展开的荷叶大帽盖在头顶朝花园跑去、平时这个点的林姨就在花园的小屋附近准备裁草。
他扶着宽大的帽子站在栅栏边喊着、正在收拾的林姨听见呼喊声、隔着大老远就望见池望舒费力的顶着一只比炒锅还大的帽子、正午滚烫的阳光照亮了除帽檐之下的所有地方、灼灼烈阳此刻似乎扫走了少年身上所有的病弱。
林姨被这奇奇怪怪的行为逗得想笑又心疼。她忽然记起自己第一次看见池望舒的时候、似乎也是正值夏季、那时的池望舒还不像现在这么大、虽然小小一个、却总能给人带来一种深夜凉风般的孤独感...。
想起那时她还年轻、在一所幼校当保育员、一直勤勤恳恳的工作。
直到某天幼校校长转交给了她一封举荐信、说那是某高层递交过来的东西、似乎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要委托给自己。
她没有多问什么、拿着那封举荐信、径直坐上了一辆通向大城市里的公车。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能做什么重要的事、也不认识举荐信上那个叫Hill XingZhao. 的人。
但那封举荐信却是真实有效的、也正因为这封举荐信、才让她认识了这样一个孩子。
在同属一个的寂静夏夜里、她第一次踏进了这座明显带有江南风格的园林别墅里。
来之前她就已经通过举荐信上的电话了解到了自己的工作、并不复杂。只是每天收拾一下各区域的卫生以及在女主人出国的这段时间里为她的孩子备好一日三餐、其他的自有专人维护。
她把自己的东西在家政房放好、正准备上到主房的阁楼里把预留给她的新工具给拿下来、却在那时意外在阁楼上发现了一扇虚掩着的门。
在那扇通往天台的门后、她发现了躺在房顶斜瓦上的池望舒。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小小的池望舒把两只手背在脑后、手机里放着她听不懂的音乐。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了池望舒还呆在房顶上而不是在卧室里睡觉、但她没有打扰池望舒。
她猜想可能是因为那位女主人独自出国办事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导致他不开心、才一个人躺在房顶上看星星。
于是她轻手轻脚地拿了一个板凳放在显眼的地方坐着、陪着池望舒一起看这幕对自己来说难得一见的星画。
在这座光污染极其严重的城市里、也只有在这片区域才能看到这样的星幕。
或许是因为夜深了的缘故、在她的印象里那并不是一个灼热的夜晚、相反有些凉爽。
在那张略有些咯屁股的板凳上、她和池望舒一起望着那漫天闪烁的夜空、只有凉夜清风轻轻抚着她苍黄的脸…。
天空中忽有流星划过。
她急忙双手合十想要许愿、想了一会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亲人朋友可以用来寄托愿望。
失落的心情催促着她早些去休息、起身时却发现池望舒早已经从房顶上坐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动作太过突然、房顶上的男孩此刻正紧紧盯着自己看。却也是只看着、并不和自己交流。
那时候的池望舒唤醒了她尘封已久的记忆、或许、这世界上还是有能寄托自己愿景的人。
故事发生在一个很平常的冬天、她像往常一样去赶早市。
当时的天还蒙蒙亮、即使自己穿了三件厚实的袄子却依旧冻得龇牙。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却让她碰见了两个被遗弃在路边的孩子、那是一条临近市场的雪路。
她当时很想抚养这两个孩子、但身虚体弱加上没有固定的工作、她自己也只能只能靠着某些地方欠缺的短工来赚些勉强养活自己的微薄收入。
况且、她觉得仅凭自己那用蛇皮袋搭出来的房子也承载不下两个孩子的未来。
但她也不想就这么把两个孩子扔在雪路上等死、于是她咬咬牙踏上了自己的那辆锈单车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六十里外的福利院。
那是当地最好的孤儿福利院。
她把纸箱放在结霜的铁门前、脱下了自己那身破旧的棉袄把两个孩子裹住、只留出两个按压好大小的口子透气。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掏出自己口袋里的老式机看了眼时间、又赶紧骑上单车往回赶。
对她来说这是个难熬的冬天、因为她错过了那份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短工。
但她并不沮丧。
因为那两个孩子以后一定会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
临走时她扭头看了一眼福利院对面新建的高楼、玻璃制的大楼里正张灯结彩拉着生日快乐的横幅。
在这漫天飞雪里、那件破袄似乎是这个世界留给两个男孩唯一的温暖。
天台上凉风袭袭、年轻的女人与年少的孩子并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只不过是夜夜重复的星流光转...。
“林姨!我明天要去学校报道了、你知道我放在客厅里的字帖去哪了吗?”
沉重的思绪被男孩清澈的声音打破、林姨默默在心里祈祷:字帖?不会又是哪张古董字画吧?
她思索了片刻后道:“应该放在阁楼里了、小池、去学校报道还要带写过的字帖吗?”
“呃、不是、我之前在那字帖上画了点东西、想再看看来着。”
“这样啊、那你等等、我洗个手带你去找。”
“不用了林姨、我自己去就好了。”
说罢、少年抓起几颗篮子里洗干净的草莓后回过头摆摆手、不等林姨回话便托着帽子往回跑。
模糊的影子在炽热的阳光下渐渐远去、忽有一声微弱的叹息在空气中散开、伴着水池里振出的点点金光、随风而散...。
·····
实木台阶的阁楼上、池望舒正在杂七杂八的储物柜里翻来翻去。在其身后、微染浊尘的茶具胡乱地摆着、老旧的水墨山水图悬挂在墙上、被天窗外斜照进来的日光映的熠熠生辉。
“啧、放哪呢…怎么哪都没?给老鼠啃回去当被子了?”
把阁楼里的杂物统统被翻炒了一遍后、池望舒却始终不见自己的字帖。
他乏累的躺在地上、手上不知从哪摸来了一根葱正不自觉地一下一下戳着脑门上方的储物柜。
正玩着葱花池望舒莫名感觉天色暗淡了下来、他把手里的小葱斜插在抽屉把手上走到天窗下。
原本懒散的双眼在须臾间睁大。
他快速冲上天台、眼前已然呈现出一幅奇景。
无边的的玄月与巨大的耀日相合散发着刺目的光亮、众星如流划过夜空、原本明亮的白昼只一瞬变成黑夜。
池望舒迅速捂上了自己的眼睛以免自己被这黑夜中强烈的光芒刺瞎。
待光亮渐缓、他慢慢挪开捂着的双手、所处之地却不再是自家的天台、周围也不是熟悉的环境。
他踩在灿金色的黄沙上、金碧辉煌的石墙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洞窟、鎏金的古老壁画与刻金文字在石壁上流动游走、顺着岩石顶端的洞口延向天空中的一轮星月、耀目的穹顶看起来就像是一条通天之路。
远在在洞窟的另一侧、一个粗布麻衣的人正靠在石块上。
…也许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虽然粗麻的兜帽虽然盖住了整个脑袋、但露出的手脚骨已然说明了一切。
池望舒警惕了一会、见骨人没什么反应、便径直走到了一面壁画前。
“类似埃及的古老壁画吗?”
正思考着是从什么年代所遗留下来之时、好巧不巧脑子里突发的剧痛猝不及防的引动了他的整个身体 。
剧烈疼痛而引发的痉挛让他跪倒在地上不停的颤抖、脑海中的动荡不停、撕裂般的痛感游走全身各处。
“**的!”
汗水如流迅速浸湿了一块沙地、池望舒强忍着疼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药瓶打开来一股脑往嘴里灌。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身体里的剧痛也渐渐减缓。池望舒躺在冰凉的沙地里平复着因为剧痛所带来的强烈心跳和喘息。
一片寂静之中、他感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在自己肩膀上戳来戳去、一抬眼、正好对上了一颗双瞳燃着烬火的雪白头骨。
“你好。”
不等骨人反应、池望舒直接一巴掌呼了上去、柔弱的少年一巴掌把骨人的脑袋打飞出去之后再接一脚反踹蹬开骨人的身子倒退至数米远。
尚未平复的心跳又开始狂蹦起来。
池望舒观察过四周、在这处洞窟里除了天上的那个缺口再没有任何可以离开的地方、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直面骨人。
他开始在脑子里回忆那些驱魔电影里的除魔片段、思考着要怎么面对眼前这不符合科学常理的现象。
被踢掉脑袋的骨人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脑袋又自己插了回去。
池望舒紧张的贴着身后的石壁、谨慎的防备着骨人。
骨人并没有像池望舒想的那样对他发起攻击、而是从麻布口袋里取出一根洁白的羽毛插在自己身上。
刹那间炽白色的火光在骨人的身上灼烧了起来、但骨人似乎并不在意这近乎要把他吞噬的火焰、一人一“鬼”就这么对立着、谁也不说话。
待火焰慢慢燃尽、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了池望舒眼前、而后中气十足的声音直接震动了整个洞窟。
“臭小子!你弹簧吗碰一下就跳起来!我是崩着你了还是吓着你了!你伸着个巴掌就把我脑袋给爆了?”
池望舒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幕整的有点发懵、他觉得自己是时候该去一趟北京了、顺便再去协和医院里挂个什么精神科的号。
“啧、怎么成呆瓜了。”
男人见池望舒站在原地发愣、也没管他、转去扭头身后嵌在壁画里的一块石头、流动的金文壁画纷纷落下、金色的辉芒迅速填满了巨大的洞窟。
“哎哟!”
一片金光之中男人忽然痛苦的捂着脑门。
但池望舒看不真切、只觉得自己在一片金色的海洋里不停下坠、慌乱之中似乎有一双冰冷的手托住了他...。
不多时、金光逐渐消失、视野开阔了起来、连绵的白云和群山开始争相出现、成片的稻田与树林中、数种动物追袭狂奔。
池望舒坐在绝壁之间、一头雾水。
“抬头!”
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顺着声音向上看去、悬梯正正好砸在脸上。
池望舒痛苦地捂着鼻子、恨恨地望着上方的男人、
崖顶上的男人放下悬梯后便自顾自离开了、徒留看起来不甚牢固的悬梯歪歪斜斜的搭在岩石上、似乎并不担心他会作其他选择。
“...这是要我当伊菲革涅亚吗?”
池望舒望着高悬的崖顶、纵使心里再怎么翻江倒海、站在绝壁之间凸起的一块大石头上他也别无选择、只能顺着悬梯攀上崖顶。
只不过上来之后的场面和他所想象的简直大相径庭、因为映入眼帘的并非什么诡谲之地、而是一副农村小舍的模样。
一座不大的草房外、鸡鸭鸟成群结队在长排的竹筒里进食、房顶上猫狗乱窜、屋旁密集的竹林与后方不绝的松林令此地生机盎然。
在草屋前的一把木质摇椅上、先前的男人正提着一只大白鸟眼神愤愤地打量着他。
“呃、你好?”
“我一点也不好!”
“…….”
池望舒莫名尴尬了一阵、因为自己之前好像也是这个开头、却打掉了人家的脑袋。
雪白的大鸟忽然不停扑棱着翅膀、摇椅上的男人站起身来把大白鸟放在摇椅上、没来由的叹了气。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想问的事、我们边走边说、先跟我来吧。”
池望舒跟着男人穿过屋旁青翠的竹林、进入了一片树林里。
“其实我觉得你来早了”、潺潺流水声在不远处哗哗不绝于耳。
“呃…叔、您有没有想过其实我并不想来。”
男人没再嘻嘻哈哈、而是罕见的沉默了。
“听过一个故事吗、名字叫失落的救世者。”
“嗯…没有。”
男人瞥了一眼池望舒、掰下一根竹枝一边扫着前方的路障一边给池望舒讲故事的情节。
“其实故事很老套、讲的是在一个古老的王国里、有一位先知预言将来会有一场覆灭整个世界的灾难出现。
但王国里没有人慌张、因为在王国里有一个自古便流传着的传说、每当世界面临毁灭性的灾难时、就会有一位被选中的救世者出现、传说中的命定之子、他会拥有改变世界命运的力量、并最终拯救世界、在一切终结之前...。”
“我猜最后那个命定之子失败了。”
“对了一大半、最后他还是拯救了小部分的人。”
“但他还是失败了。”
男人弹开了一片飘到眼前的落叶、轻轻笑了笑、他觉得自己似乎又看到了某个自信又固执的孩子。
“所以你要成功。”
路过一座拱木桥、池望舒靠在扶手上看着溪流里大小不一的石子、清澈的水流里倒映着他的脸。
“听起来很荒唐、你像个疯子。”
“世界上如果没有疯子的话说不定你现在上厕所还在蹲茅坑。”
池望舒看着水流里自己不断被冲刷着的脸、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传说中的命定之子是不是失败在这里?”池望舒忽然问道。
男人并未立刻回答他、而是走下木桥捡了几颗石子在岸边打起了水漂。
“命运什么的、不觉得太宏大了吗?站在现在就好了、现在成就过去、而过去造就未来、站在现在、才能够仰观未来、俯视过去。”
黑色的鹅卵石在水面上溅起朵朵水花、池望舒靠在木桥把手上看着远处的暮时落日。
林间忽然刮起了大风、池望舒垂落在下颌骨两侧的染青色发尾在风中飘荡、在他的视野里、树群被风流卷着狂舞、绿色的浪潮涌涌、簌簌落叶散出的沙尘飘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揉了揉眼睛、把倒空了的药瓶放在木墩子上。
“那走吧。”
男人诧异的看着池望舒:“这就听懂了???”
“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让那个命定之子最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池望舒跟着男人一路越过溪流穿过密林、直至进入一片草地、淅淅流水声逐渐消失不见。
他的视线透过绿林最后看了眼太阳下坠的地方、天幕上遥远的众星颗颗闪耀、像是在为这场盛大的落幕奉上最后的喝采。
“虽然感觉像玄幻小说、但听起来你们蛮厉害的。”
“现在的玄幻小说就是那时的我们给他们留下的印象!”男人突然自豪的说。
...池望舒尴尬的扣着手指、他属实没get到自豪的点。这一路上男人都在给他说一个他根本没听过的历史故事、在他的描述里、世界上有一个传承了千万代的群体一直在守护着人类世界、而他自己就是那千万代中的一个。
并且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在各个国家创立了不同的公司、并且那群人还自发研制出了一种号称能够横跨整个宇宙的跨界级网络在内部使用、而这个网络的主体居然是一个池望舒十分熟悉却又无法理解的东西。
一个现今堪称热门到不能再热门的论坛网站 “空流。”
其广告不仅遍布全球、甚至有一段时间池望舒只要出门就会被其挂在各种大楼荧幕上的广告以及到处乱飞的传单弄得头晕眼花。
但不论是荧幕上还是传单上却都只有孤伶伶的一句话和一个网址。
“世界之外、我们是专业的!”http:Realm.kl......。
池望舒一想到这个就满头黑线、本来就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出门太久、可那段时间就连在外面上厕所的时候他都能看见这令人烦躁的广告严丝合缝的贴在整块门背上。
天知道这么劣质的广告是怎么做到让那个论坛这么火的。
男人还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却被池望舒无情的一脚打断。
“臭小子!你又干什么!”
池望舒面无表情的看着男人、“老兄、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别闭着眼睛、再走下去我们就踩进别人的坟里了。”
顺着池望舒手指的方向、一座插着木牌的小土堆静静扎立在前方。
池望舒本以为男人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却不想只是蹲在一旁拔着上面的杂草。
男人一边扒拉着一边继续和池望舒说话。
“我叫陈钦晔、你可以叫我陈叔。”
“嗯嗯、好的晔叔。”
“…….”
“反骨仔。”
“黑山老妖。”
陈钦晔没来由的想逗逗眼前的孩子、便故作凶狠摸样举着先前拿来扫除路障的竹棍子想往池望舒身上戳戳。
可不等他戳过去、天空中高悬的明月一瞬骤亮...。
另一边的池望舒看着举着竹棍呆立的陈钦晔、迷惑的抓了抓脑袋、正当他想去给陈钦晔来几下物理清醒时、呆立着的陈钦晔莫名奇妙抖了一下身子、突然大口喘着粗气、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他细细一听。
“两个小兔崽子、没一个好的!”
“...........。”
“那个…陈叔?”
陈钦晔黑着脸不说话、走上前把一根不知从哪揪来的羽毛放在了木牌上、池望舒看着光滑平整的木牌、也没留下什么字迹、正思索着、陈钦晔突然把头转了过来、把他吓的往后退了几步。
陈钦晔投来一个看傻子的目光。
“你跑什么玩意?我看起来像什么饿殍鬼怪吗?”
“嗯嗯嗯!”
“….行了行了、赶紧坐过来。”
“……”
池望舒听着陈钦晔的话乖乖在前坐下。洁白的羽毛上忽然闪起了火星、炽白色的火星落在木牌上迅速燃起熊熊烈火、夜幕之中狂风怒号、炽白的火光冲天、照亮了黑暗的世界与碧波般的草地、火光之中一扇门扉显现。
陈钦晔顶着狂风怒火冲上前把门推开、大吼道:
“要我陪你去吗?”
隔着炽白色的火幕、池望舒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眼悬在天间的明月、月光轻轻抚着他的脸。
“不用了、命定之子会走路。”
进入门内、狂风怒火逐渐消失、池望舒缓缓睁开双眼、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出现在眼前、飞鸟在重重竹影中穿行而过、打眼望去、不远处坐落着一片湖、澄澈的湖水看起来深不见底。
池望舒上前拨开竹木、朝着湖边靠近。临近湖边时、他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用食指碰了一下湖水表面。原本平静的湖面瞬间便炸开了花、径直从中崩出了数十米高的水墨、层层水墨化成一圈一圈的圆环裹着他朝湖底落去。
池望舒双手胡乱的抓着、但无法阻止自己下沉的距离越来越深、冰冷的湖水透过浓浓水墨不断灌进他的身体里、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混乱的脑子里走马灯般的记忆碎片不停闪烁、他看到了许多令自己难以理解的画面、一个长相几乎与他完全一致的男孩静静躺在茫茫飞雪中的一座凉亭里。
他看见一滴眼泪顺着男孩右边眼角缓缓滑落。
却没落在凉亭里。
这滴眼泪拖着池望舒撞碎一块又一块琉璃般的硬石、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琉璃碎片里、池望舒看到了许许多多本该安安静静躺在历史书里的故事。
有百家争鸣、硝烟战火、有王朝更迭、旧日革新、也有新生代的黄金世界...。
碎片之中有无数伟大的身影一闪而过、也有无数人的的悲鸣一瞬划过。
一滴眼泪就这么带着少年冲向了茫茫无尽的星空、在巨大的气流冲击下池望舒根本睁不开眼、手脚只能在空中胡乱地摆着、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逐渐流通、给了他睁开眼睛喘气的时间。
在池望舒面前、悬浮着一扇散发着月白色光辉的门户。
莫名奇妙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也懒得诧异了、飘着歇了会就安然走了进去。
眯着双眼慢慢挪进来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在他面前浮着一张空白的画布和一支毛笔。
他犹豫了一会、拿起悬在一旁的毛笔点了上去。周围的一切消失不见、只剩下自己拿着毛笔的手举在画布前、却不再空白。
冗长的画布不停延伸、铺开一幕又一幕流动的彩绘、却是池望舒未曾见过却又倍感熟悉的画面。
里面的一切似乎都发生在遥远的古时旧代。
在彩绘画卷里、他看到了一个小男孩待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一个人发呆、却是极其模糊的脸、看不真切、而每到正午时分、总有一个少年出现、少年的脸清晰可见。
池望舒确信自己从小到大都有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可心中的熟悉感却越发的强烈、似乎在告诉他、不要忘!不能忘...。
画面翻转、少年背着小男孩到处去玩、似乎是想让背上的人儿开心些、但每一回小男孩都会号啕大哭、或是因为少年的粗心、或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画卷在此刻叠过、彩绘在此刻翻涌。
两个小孩都已经长大、男孩也没再哭过。
每天疯玩过后、少年就会背着男孩登上某座大山的山顶、他们总在玄月初升时对着众星许愿。
也是每天的这个时候、少年就会满怀期待的对坐在草地上的男孩问、能不能叫自己一声全天下最好的阿郁哥哥、却每次都被一口回绝。
彩色的画卷再次叠过时、池望舒却楞住了。
男孩虚弱的躺在床上、床边的少年紧紧握着一只无力的手、不停地和床上面色苍白的男孩说着什么。
池望舒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盲猜或许是因为某种古代无法治疗的疾病、如果是的话、那么单纯的陪伴在此刻最是无用。
他知道、那个少年似乎也知道。
画卷再次叠过、池望舒看见少年抱着男孩疯魔般冲上一座高山上的古殿、用头狠狠撞开了厚沉的木门、斑斑血迹印在浮朽的古木上。
饰服华丽的少年把男孩放在一个大蒲团里、自己跪在了青苔覆盖的石板上、一下下地对着一座鎏金雕像重重磕着响头。
沉默的石刻雕像身着金缕纱衣、脸上盖着金色纹画的遮眼面具。
池望舒不知他们祭拜的是哪路神仙。
门外皎洁的月光重叠着黑夜的冰冷、在这万家灯火都消寂的安眠夜里、古朴的大殿中、冰冷的青石板上、唯有那响声、在这望不到边际的夜里、像似惊雷、却是柔水、像是愤怒、却似哀歌…。
彩绘画卷再次叠过时、只看见长夜之末的第一缕拂晓照亮床上男孩的稚嫩的脸。
清风透过窗棂、扶起了床边少年的一缕黑发、男孩缓缓睁开了眼睛。
少年依旧沉沉地睡着、他的眉眼紧皱、熟睡之中竟也不曾舒缓、好像始终有什么天大的事托付在他的身上。
男孩坐在床上静静看着少年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就像传说中那不可见亦不可闻的命运一样和自己紧紧的绑在了一起。
彩色的画卷渐渐淡去、在画卷的结尾、床上的人儿似乎说了一句话、声音并未通过画卷传进池望舒的耳朵、但通过消散前的口型、池望舒却听懂了那句话。
“辛苦啦、全天下最好的阿郁哥哥。”
随着彩色的画卷消散殆尽、面前浮显出一扇炽白色的门户、池望舒推开门、身后的一切迅速消退、眼前还是熟悉的草屋、只不过鸡鸭狗猫到处乱飞。
陈钦晔从茅屋里蹦了出来。...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飞’了出来、先爬起来的陈钦晔一脚踹飞了后面从房里蹦出来的大白鸟。
“出来了、在里面咋样?好玩吗?”
池望舒被这一句不着调的话整的满头黑线、对着他竖了一个中指、陈钦晔一边傻笑一边找了个板凳坐下组装他那碎了一地的摇椅。
“我们高冷的命定之子、考虑的怎么样了?”
池望舒没理他、走上前把倒塌的竹栏支一个个扶起来插回了土里。
“我还有问题没问呢、那些奇怪的画面都是些什么?”
陈钦晔扔掉手中的木头把靠在门框上、“熟悉又陌生、该你知道的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那个哥哥弟弟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哥哥弟弟?”
“就是那两个...。”
“拉玩意哥哥弟弟、又某血缘关系、只系两个不算亲密的陌生人罢咯。”
“......”
陈钦晔不知从哪又掏出一根大葱啃了起来、“再过一会你就得回去了、这片空间维持不了太久。”
“回哪?”
“额、现实世界?对你来说好像是这么个意思、但其实这里也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
陈钦晔起身招呼池望舒进茅屋。
跟着进来之后池望舒发现这里面简洁的简直可怕、只有一张木床一架木质高台两把椅子和一张矮桌、陈钦晔打开了高台上的一个木盒、从里面拿出来一只玉镯递给他。
大白鸟不知从哪又蹦了出来、又蹦上了池望舒旁边的椅子上坐着。
“诺、自己戴上、不是什么害你的东西。也只有你自己才能给你自己戴上。”
坐在椅子上的大白鹅也频频点头。
池望舒莫名感觉场面有点怪异、摸着手里的玉镯、他发现这与他所见的那些名贵品并不一样、十个立体的金色刻字在玉环内流转、像极了先前壁画洞里那些让人看不懂的刻金文字、并且拿在手上的也温润的不像新物、其中甚至能感觉到有细水流动。
他举起玉镯对着后窗的窗棂、此刻的他才注意到、现在已经是大白天了。
窗外密集的竹影投射进来、摇摇曳曳、阳光照射在玉镯上、莹亮的光却打在眼睛里。
池望舒觉得自己似乎还没从那些彩绘画卷里彻底脱离出来...。
他明明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过那样一个少年、却又觉得那声音在脑海里实在太过熟悉、熟悉的就像是那声音的主人曾陪他度过无数个落寞的日日夜夜、熟悉的就像朝阳初生、长夜渐却、温暖至临...。
池望舒戴好玉镯后靠在窗沿上看着外边的竹林、其实他脑子里还有很多的问题、但他并不准备再问了、正如陈钦晔所说的那样、他想知道的答案、也许只能自己去寻找、或许他也只是自己这条路上的引路人、类似指引...仅此而已。
“好了、该给你的基本上都给你了、现在你得赶紧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家得碎了、其他鸡毛碎皮的事你问她就好了。”
池望舒不可置信的顺着陈钦晔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只大白鸟?”
“那不然?”
“???”
“哎呀、不是什么大白鸟、是我请来专门为你保驾护航的高手…嗷嗷嗷、蠢鸟放开你的嘴!”
“呃.....。”
陈钦晔躲到池望舒的身后道:“总之你把她带出去就完了、剩下的事她会告诉你的。”
陈钦晔说完打了一个池望舒看不懂的手势、滚滚雷音忽然在耳边炸响、一圈雷光裂成的门户在眼前凸显。
“走吧走吧、记得好好干。”
大白鸟赶在池望舒前面飞进了雷洞里、似乎一秒钟都不愿在这多待。
临近洞口、池望舒忽然转头看向身后、陈钦晔正啃着大葱、摆着一个很自恋的姿势朝他们挥手告别。
“怎的?舍不得榆树临峰的我?”
池望舒无语的表情直接刻在了脸上、“是玉树临风...。”
陈钦晔似乎没在意、扔下了最后一节大葱、还念了句自己改编过的古诗。或许对他来说那都不能算作“古”诗、他活着的时候没准那诗人和他的王朝都还没出生。
池望舒看着眼前滑稽的一幕、明显是个很搞笑的场面、可他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草屋里深沉的背景板似乎勾起了他脑子里某些熟悉又陌生的回忆、是什么呢...、好像曾几何时、他也在类似这样的草屋里和人告过别、也许不够搞笑、但却足够悲伤。
陈钦晔看池望舒站着原地呆呆的发愣、还以为他是怕里面打雷会把他劈死所以不敢进去、索性一边推挪着他一边说道:
“大男人这有什么好怕的、虽然你长的可爱但也别这么胆小嘛、那只臭鸟都进去了、你还怕啥?再不走的话我这小家可真就得炸了、咱这片小小世界可承不住您这尊大佛来回跑。”
辛辛苦苦把人移到洞口之后陈钦晔二话不说直接一脚把池望舒踹了进去、下坠的通道内满是雷鸣闪电。
只有陈钦晔最后的声音透过滚滚惊雷、传了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