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那边刚从施家庄脱身,便收到薛衣人的邀请函,请他去薛家庄一叙,鉴赏其珍藏多年的名剑。
薛衣人,乃武林中一等一的剑术高手,面对此等盛意,楚留香自是欣然规往,在其女薛红红的带领下,步入薛家庄。
庭院虽无艳丽花卉,却有几竿修竹,风过处,竹影婆娑,更显几分清幽。
仆人们穿梭其间,动作轻柔,不敢有丝毫的声响喧哗,主人治家之严可见一斑。
但见堂上人物,一身素衣,剑眉入鬓,虽鬓发已见斑白,却无半点慈祥之态,浑身依旧散发着一股令人敬畏的威严之气。
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有着千斤之力,目光凌厉的看向楚留香,压得四周空气都为之凝固。
若是普通人在这目光下恐怕早已双腿颤抖,眼神游移了,而楚留香却似乎浑然未觉,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显得无比从容不迫。
他轻轻拱手,与之对视,目光清明,竟无半分退缩。
楚留香道:“见过薛老前辈。”
薛衣人周身气势瞬间褪去,此刻的他仿佛只是一个寻常老人,与之前的模样大相径庭。
气势收放自如,竟是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听闻香帅莅临松江府。”薛衣人轻抚长须,笑容淡然中蕴含深意:“老夫早已恭候多时了。”
楚留香忽然有些惶恐,但这份惶恐并非出于畏惧。
一位与你素无交集,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剑道前辈忽然待你如此盛情,除了本身好客外,往往意味着天大的麻烦。
楚留香心中明晰,面上不动声色道:“薛老前辈过誉了,晚辈受宠若惊。”
他的神情中流露出几分谦逊,而眼眸深处却隐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锋芒。
薛衣人目光闪动,似乎对楚留香的回应并不十分满意。
“敢问前辈此次相邀,除了品剑之外,尚有何见教?”楚留香忽然发问。
楚留香何其聪慧,自然猜到薛衣人与他素不相识,非亲非故,此次邀约定有深意,便顺着话头直接地询问。
薛衣人正想带他去赏剑,再引出后续事宜,不料对方竟然开门见山,一时之间竟有些愣神。
楚留香心中苦笑,这实在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只是如今他忙着调查左明珠一事,抽不出空来与对方扯皮。
也不知陆兄与花兄那边调查的如何了。
楚留香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只见薛衣人的目光渐渐转冷,正待开口,突然门外的仆役步入门内禀报:门外有一位自称是江南花家七童的世交求见。
楚留香心中一动,看向薛衣人,他的神情貌似也有些意外,旋即他归座于堂上,示意仆役引客入内。
倒是对楚留香有些不管不问了。
待那熟悉的身影入门,楚留香与陆小凤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晚辈花满楼,拜见薛伯父。”
“晚辈陆小凤,拜见薛老前辈。”
花满楼与陆小凤一同施礼。
“花家七童,老夫记得昔日与你相见之时,尚是个五岁幼童,转眼之间,已成长为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吾老矣。”
“你父亲身体可还康健?”
薛衣人笑眯眯地说道,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暖意。
“家父托福,身子骨还算硬朗,时常念及薛伯父的恩德,未能亲自前来拜访,特遣小侄代为问好。”花满楼恭敬地回答,语气中满是对长辈的尊敬。
花满楼之父花如令年轻时外出行商,为“泰山四害”所劫,被薛衣人所救,闲聊之下还算投缘,自此结为好友,闯荡江湖。
不过花如令不久后就被家里召回家中完婚,但这段情分还是延续下来了。
薛衣人随即又将目光转向陆小凤,眼神晦暗不明。
“‘四条眉毛’陆小凤,老夫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区区薄名,岂敢与薛老前辈比肩?今日有幸目睹前辈风采,实乃三生有幸。”
“薛老前辈的威名,犹如长夜之星辰,引领群星之璀璨。在下虽行走江湖,却也不敢妄自尊大……”
陆小凤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吹嘘着薛衣人年轻时的辉煌战绩,从头发丝夸到脚后跟,并热烈的表达了敬仰之情,听的薛衣人心中顿时对这个年轻人好感大增。
一旁的楚留香一言难尽的看着陆小凤,默默低下了头颅。
输了,彻底输了。
这些肉麻的吹捧之词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能行走江湖,必有过人之处,陆小友的‘灵犀一指’天下称绝,倒也不必过分谦虚。”薛衣人抚着胡须笑道。
几人寒暄许久,薛衣人终于忍不住打断不断夸张他事迹的陆小凤。
他自然知晓三人近日在掷杯山庄结缘,此次本想单独约请楚留香商讨事宜,不料花满楼与陆小凤不请自来,倒也便宜了他。
“不知各位可曾听过‘十三只手’这个名号?”薛衣人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
陆小凤和花满楼心中一惊,俱都是眼皮直跳,眉心紧蹙。
楚留香面色凝重,注视着薛衣人,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这个杀手组织是近年来江湖上兴起的一股势力,但凡接下的委托,任务成功率极高。”薛衣人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更为深沉。
“想必陆小友和楚公子是清楚的,数月前,西门庄主遭遇的刺杀和不久前从沙漠出来的‘中原一点红’都与这个组织有关。”
中原一点红的行踪不算是秘密,加上他特征过于明显又无丝毫遮掩,刚抵达松江府便有人向他通风报信。
楚留香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早已知晓中原一点红是“十三只手”中的杀手,却对薛衣人为何突然提及此事感到好奇。
陆小凤与花满楼均喝了一口茶,试图平复心绪,随即陷入沉思。
薛衣人究竟有何用意?
“‘十三只手’作恶多端,动辄灭人满门,有苦主向薛家庄哭诉,我欲除之。”
陆小凤闻言,心底一沉。
说到这里,薛衣人叹了一口气:“只是,该组织的藏身之处所异常隐秘,我屡次派人暗中查探,均无所获。”
“当真是无用啊!”薛衣人摇头道。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移向陆小凤和楚留香,淡笑道:“说来可笑,外界竟有传言,说老夫才是杀手组织的幕后首领,陆小友,楚公子,此言岂非荒谬至极。”
随即脸色顿时一变,拍桌而起。
嘭——
“简直一派胡言!!!”
桌子顿时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
陆有期没有忘记要给楚留香等人添麻烦的任务。
当天就带着不情不愿的花作白来到掷杯山庄,其勤勉程度,不可谓不是杀手界的劳模典范。
一番探查,陆有期却意外得知,目标人物并不在庄内,而是远去薛家庄拜访。
期间,还无意中窃听到了左大小姐与一代神医张简斋的密谈。
或许是几个“聪明人”不在掷杯山庄的缘故,二人明显放松了许多,说话也没了顾忌。
原来左明珠与其世仇薛大少爷薛斌情投意合,却担心他们两个会遭到家族的强烈阻挠,所以求得张简斋的同情,策划一场借尸还魂的戏码,以盼名正言顺的在一起。
而这一切的缘起,自然是因为左明珠与施家庄施茵是闺中密友,而施茵又与薛斌有婚约在身,却在一次看戏的间隙,对戏子叶盛兰一见钟情,不顾父母反对,两人私奔,如今已不知去向……
陆有期花了半天时间,才缕清了来龙去脉,不由感叹他们想象力实在丰富,竟能想出如此荒诞的计划。
而楚留香陆小凤等人号称“江湖神探”,却连这种离谱的事情都信以为真,束手无策,陆有期对这几人不由轻视了几分。
“小陆,我们现在干什么?”花作白趴在树上,漫不经心的问道。
陆有期抬头,颇为无语的看着这位搭档。
自从今早刚从栖霞城回来,她就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陆有期低头略一思索,便道:“去薛家庄。”
“你还真是锲而不舍。”花作白瞪着陆有期,咬着牙道。
陆有期没有理会,扭头便走。
花作白无奈,忙从树上跳下来,跟了上去。
……
这一折腾,就是傍晚,花满楼等人被薛衣人留宿。
在交换了掷杯山庄与施家庄的情报之后,楚留香返回房中休息。
趁着四下无人,花满楼道:“薛伯父想要借我们的手铲除‘十三只手’,你怎么想?”
薛衣人想要楚留香陆小凤亲入“虎穴”,查出杀手组织所在地点。
楚留香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原因无他,主要是不想被薛衣人试剑。
此剑寒光湛湛,刃如秋水,楚留香毫不怀疑,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那剑尖下一刻指着得就是他的心脏。
听到这话,薛衣人才把长剑收了回去。
至于陆小凤应不应声都无所谓,反正他最初的目标就只有一个楚留香,更何况陆小凤是花贤侄带来的人,他不想撕破脸。
陆小凤看着天边的月亮,冷静道:“‘十三只手’固然当诛,但陆有期绝不能死。”
花满楼表示理解,“十三只手”作恶多端,的确该杀,但陆有期……
他承认他双标了。
感觉好没道理,但他也无可奈何。
父母之爱子,人之常情。
那毕竟是好友唯一的血脉,更是亏欠对方良多,被人教坏也不是他的错。
都是那个杀手组织首领的错!
花满楼给自己洗脑。
很明显陆小凤也是这么想的。
行走江湖多年,他们不是不清楚那些人为了培养一个优秀的杀手,会逼他们做出多可怕的事。
甚至再没有人性些,见到资质出众的幼童,还会杀亲夺子,美其名曰——斩亲缘。
一旦任务失败,轻则受罚,重则丧命。
陆小凤在没有见到陆有期前,只会把他的处境往更坏的状况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忧虑愈发深重。
花满楼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焦躁,这是很难得的,谁也不会想到,“四条眉毛”陆小凤竟然有一天会愁成这副模样。
他应该是潇洒的,自由的,不该为任何事,任何人所束缚。
只是此事的确不同寻常,花满楼也无可奈何。
二人默然,周遭一片寂静。
扑通——
有人落水。
花满楼与陆小凤立刻朝声音的来源方向奔去。
……
陆有期觉得今天寸到了极致。
他趁着夜色刚潜入薛家庄不久,迎面向他走来一个裹着大红袄,脸颊两侧涂着致死量胭脂的矮小男子。
他想退出去,洗洗眼。
那人也奇怪,竟然不喊不叫的盯着陆有期。
这画面属实有点阴间,陆有期有点不敢动。
两个人一动不动的看着对方,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远处,火光星星点点,人头攒动,口里不停喊着二老爷,像是在找什么人……什么人?
陆有期见势不妙,只想尽快退去,他是来干坏事的,被人发现了行踪就不好了。
更何况他还什么也没来得及干呢!
想了想又不甘心,在转身的一刹那,瞥见那抹红色身影,心中顿生烦躁之感。
都怪你!
然后陆有期在对方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一个大飞踢给他踹进了荷花池。
那人嘴唇蠕动。
“*****”
接着陆有期头也不回的翻墙跑了。
唉,真是对不起主上的交代,白来一趟。
不过那个人的身高好似有些熟悉啊。
“二老爷落水了,快救人啊!!!”
扑通——扑通——
一个接一个的下饺子似的跳下池塘。
这样的声音在陆有期身后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
他找到和花作白约定好的地点汇合,可是一刻钟过去,她竟然还未出现。
陆有期不担心花作白会出事,他担心没了花作白,他会出事。
心中暗叹对方不靠谱,却还是起身去寻找。
可千万别被薛衣人逮了。
然后就看到令他血压飙升的一幕:
“小陆,你贴个胡子显得特老气你知道吗?话说你的面具呢?怎么还换风格了,常言道天黑显白,今夜你怎的反倒黑了不少,咋滴,今天没洗脸啊。”花作白揪着一个男人的胡子漫不经心道。
陆小凤无奈的看着这位自来熟的姑娘,他本以为飞来桃花,没想到一上来就使劲拽他的小胡子。
他顿时愣住,脑海中不断浮现他过去那些红颜知己的面庞,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位姑娘的身影。
可是这位姑娘的举动,偏偏好像和他很熟的样子。
莫非是我记性不好,忘了?
他不敢动了。
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眼前的姑娘目瞪口呆,他好奇之下本能地回头,霎时便定格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