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自己的名字就又被草生给叫到了,仿佛在提醒着他,自己的生活真真切切就是这般,虽有着拔尖的玩水技巧,也淌不过这条长得没有尽头的河流。

    “刚才同你说的话,你记得没有?”草生问道。

    “你的话好多。”三水被叫得有些不耐烦,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发会愣也是不得闲的,自然就给不了草生甚么好态度。“给那些大船腾位置。这事我记着的。”

    “嘿,你这小崽子。”草生是个软草包的性格,这时也难得恼了起来,“同你交待的要紧事,你是只进了半只耳朵......也不晓得在发些甚么昏梦,想着楼上那些姑娘也不该是这个时当。”

    三水自知理亏,插嘴不成,只闷头听着草生的吩咐。

    虽然动了气,草生还是再告给了三水一遍另一件要紧事。说是要来的兵船上有个姓曹的大人物,下了船要去到那条河下边的大庭院里边,让人给带路。本来定好了是老地保给带过去的,但老地保晚上得招呼到船上的其他人物。老地保就要换人,寻个进过大院的人给带过去。想起三水进过大庭院去送货,且还同院子里新来的那个小少爷说过话的交情,就要让他去带路。还须得背上几捆上好的茶叶,作个闲谈时些的茶水。

    草生留下话就走开了。人走了,三水却不急着发愣了。草生话里意味是他可以去到大庭院里边了,可以见到朗明了。从朗明掉进河里被赶回来的小满给带回去之后,三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未得见到朗明了。他自然是想见到朗明的,但并未听得朗明出了门,凭着自己的身份也进不到大庭院里边,两人就这么分别开来不能说得到话了。见不到朗明的日头里,日子虽一样的过着,和原先没甚么差别。在这些和往常一样普通的日子里,三水仍然做着一样的事情,爬上杆子揽着桅绳,游进水里掌船运货,或是跳到桥上来同其他年轻小伙一同搬着货物。应当是一样的日头,可三水总归觉着又有哪里不同了。心底是空了一块的,手上没得活计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些,总觉得,应当是有甚么要在自己身边才完整一样。

    还没等得三水想明白,那些大船已然停靠在岸边。船里船外的伙计,便又开始忙活起来了。三水先是见到了老地保,老地保同他交代了一番,才去接上姓曹的大人。

    除了须得吩咐的事情之外,老地保还给三水说了几嘴其他的事情。按照他自个儿定下来的规矩,应当是别人给了他些酒水,他才须得把些话语告给那人的。

    或许是老地保今儿心情还算好,看得三水一副乖巧模样有些顺眼,就告给了他一些朗明有关的话。

    说是有个城里来的小少爷提着一壶上等的好酒专程来找了他,费了这么些神,还以为是要请他去办甚么大事情,等到最后只是要从他口里打听一个人。一个十五六岁的,爱去那条河边边上摸甚么大黑鱼的小娃子。

    虽然是说给众多伙计听的,眼神却总是望到三水。三水懂得了老地保的意思,这分明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等到话说完了,也不给其他人和三水问话的机会,就同那些个来人们进了船蓬里。

    尽管对老地保的话语好奇了起来,眼前却还有更要紧事等着他做。况且手边没有酒水,没有酒水,老地保自然也不会多告给他甚么话语的。

    三水收了心,把阿妈给缝的又一套新衣裳换在身上。里边穿了件高领长袖,外边则是一件白色火汗头,滚着韭菜花蓝边,平日时节应当是穿不上的,因为要给有身份的兵长带路,自然是要体面一点才好,说不定还能在人家眼里落得一个好映像。穿了件体面的新衣裳,俨然一副俊俏少年模样,也像是哪个大户人家里边的一个小少爷了。

    背上厚重的茶叶时当,三水即刻又被压回了那个在河边打着杂的年轻伙计了。

    路上姓曹的大人象征性地问了他的身份,一些无关紧要事情之后,就不再同自己言语了。三水适时地闭了嘴,佝偻着身子走在前面给人带着路。等到了那扇大红漆木门处,守门伙计依然本着原来脾性,没有搭理他,只把笑脸对上曹大人,弯着腰给人家引着路。三水就退到两人身后低头进了门,用着眼角的余光望到周围的景观。

    老爷是在里屋坐着的,三水在外头见不到,东西被守门那伙计指示着放在墙边边,就要跟伙计往门口方向走回。

    三水走了没得几步,就听到后头响起了一个有些尖锐的男声,枝桠上叽叽喳喳叫着的小麻雀一样。

    “三水,三水,你可算舍得过来了。”小满一面笑着,身子一面往三水的方向扑去。

    “小满。”许久未见到小满,三水这个时当自然也是有些高兴的。

    小满把手搭在三水的肩膀上,也不管守门那伙计的面色,推搡着三水就往屋里走去。

    “小满?”三水有些疑惑小满的动作,“你这是甚么做法?我还要回去做船上的活计。”

    “哎!”小满装作恼了的姿态拍了一下三水的背,说道:“这可有着比你手上活计更要紧的事,简直火烧屁股!”

    听得这话,三水不禁笑了起来,“甚么事情被你说得般夸张?”

    等到进了屋,三水发现先前所见得的那个戴白帽子的女人也在,现在仍旧戴着一样的白帽子坐在床边。

    “哥,你快看,谁来了。”小满又跑着扑向床边。

    “谁来了都不管用,这么苦的药谁稀罕喝谁喝去。”

    是朗明的声音。

    从三水的方向望过去,只能见到一个有漆黑头发的后脑勺。身子裹在棉被里背对着屋里的人,听着这语气倒像是在闹脾气。

    是在闹脾气不肯喝药么?本以为是个要面子的稳重少爷模样,原来也会因为这么些小事闹起脾气来。

    愈发觉着好笑,三水不住笑出了声。

    朗明到也是有着一副好耳朵,只一瞬就听出了是三水的声音。他转过身,真真望清三水的模样时,身子兀地从床上直了起来,发觉自己闹脾气的模样已然被三水看到了,又把身子蜷缩起来,竟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水,你怎么来了?”

    “哟,脸皮比外头那墙还要厚,脾性比这火上烧开的水还要急还要恼的小少爷,这会儿怎么又开始害羞起来了?”白衣女人把手抱在胸前,望望羞着且恼着的朗明,又望望三水。

    “李小姐,我错了。还请您少说我几句。”朗明露出温吞的笑。

    “哼,这会儿时当开始服了软。”李小姐一双风眼又是狠狠地瞪了朗明,“尽管显着你的好人模样,我们倒成了那些霸道的恶人了。”

    “李小姐说得对。”小满也趴在床边附和着,一副挤眉弄眼,嬉皮笑脸的小孩家家模样。

    “怎么连小满你也跟着掺和......”

    望到三人在床前仍旧说笑着,三水的眼神落到地板上,很快又瞥到旁边的墙面上,想开口告给他们自己准备离开了,却又发现插不进话语,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便打算就着沉默的姿态离开房间。

    “哎!三水,你可别走啊。”李小姐带着笑走到三水跟前,把他往朗明床边带,一面笑一面接着说:“这家伙净在你跟前说着漂亮话,药被左右抗拒不肯喝下去,须得你动作了,他才肯乖乖喝。”

    “就是,就是。”小满又赶忙着补充道,嘴显然闲不得下来一点,“还得是三水哥说了管用。”

    “我?我......我并不会说得甚么漂亮话。”三水被说得有些羞了起来,不敢望到周围人的眼睛,“我,我说话,也不管用的。”

    “管用,怎会恁地不管用?”小满从床上直起身来说,“朗明哥这些天的心我瞧着巴不得飞到那河边去了,也不知在想着谁。”

    说罢,小满嘿嘿嘿地笑着,实在太过淘气,斜眼瞅着朗明就要抬手去打他,灵活地直起身子给躲开了。仍然咯咯咯地笑,拉着李小姐就跑出了房间。

    正因为三水同是个男娃子,小满才敢如此玩笑。真真要是这么放肆地打趣着女孩子,被姑娘们讨厌了,自己日后可就不容易找得到媳妇了。

    “那个,”朗明的手揪着被褥,说道:“那个,等到小满在外边耍够了回来,我会帮你说道说道他的。”

    “哎,用不着,用不着的。”三水摆摆手,“我知道小满是在无意玩笑的。”

    说完这话,两人的目光对上,一时候又不知道该开口说些甚么了。

    “最近的活儿干得怎么样?在那条河边可有抓到了你说的黑鱼?”这时候的朗明又变回了那个眉眼始终弯起,一面带笑一面讲话的温和模子。刚才那般犯少爷脾气的姿态已全然无了踪影。

    “一切都还成。”三水老实回答着,“这几天天气都是阴沉沉的,见不到甚么大黑鱼......我阿爸顺水去到外头揽活去了,桥边杂活全给了我......就忙了起来,这一忙,也就不得闲去那条河边捞大鱼去了。”

    “原是这样......小满说,他时常去到那条河边玩耍,总见不到三水哥的影子。”

    斜眼瞅见桌子上的药汤,三水才记起小满和那个李小姐所要吩咐的事情,也就不继续跟朗明扯着闲话了。

    “哥,小满和那个姐姐吩咐了,要让我看着你把药汤给喝下去。”

    “身上都是些老毛病了。非要喝那些不起作用的苦胆汁一样的东西,难为人不成?”听到喝药,朗明的嘴瘪了下去,身子又要准备钻进棉被里。

    “哎,哥。都是些草叶子煮出来的东西,眼睛一闭,鼻子一捏,一口灌下去,就甚么事也没得了。”三水拉住朗明的胳膊肘,不让他躺回床里。自己铺着一层薄薄老茧的手碰上朗明白净的皮肤时,三水发了一瞬间的愣。本来是个住在大庭院里享福的小少爷,应当是吃得好也穿得暖,还能够去外边听曲唱戏图个乐子,怎么身子骨还比自己这个吃着大锅饭的掌船伙计还要瘦弱得厉害。手里握着的,分明就是一把轻松就能够折断的柴火。真真怕自己手上动作伤到朗明的胳膊,三水很快又把手给揽到身侧。

    “你原是同他们是一伙的,光奔着让我喝药来的。”

    “怎会?”三水惊呼着,“我自然也想来望望你......只是没得甚么机会,也不好得意思进庭院的大门。”

    “真的?”朗明眼睛一亮。

    “嗯。”三水低头应了一声,只有在朗明跟前的时候,他才没甚么不好意思的。“上次落水之后,就没听得你的消息了,我到底是有些担心的......”像是意识到甚么,三水低下的头又猛然抬起,一双水灵的眸子瞪大了些,“是不是,你这次害病,也是因为身子沾了凉水?怪我,只顾往前走着,玩笑你不成,反而害你落了水。”

    “不关你的事,也和淌了水没甚么关系,都是些老毛病了。”朗明笑笑,一时间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三水在劝慰自己喝药,还是自己在安慰三水了。

    谈到生病的事情,三水也才记起来草生早之前同他讲的话。说到了朗明是因为养病才搬到寨里来的,原先三水并不在意,望着朗明那副口齿伶俐,还有闲心逗弄自己的模样,未把这句话放在心上。而现在望到朗明躺在床上,身材也削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显然没有之前那般精神了。草生所提及的生病这事才真真切切有了实感。

    “听别人说,你是来寨里养病的。严不严重?这个病多久能够养得好?”

    朗明起先没有说话,望着三水眯起了眼睛,复睁开,把身子往后头仰起,话语放得很轻。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嗯。我很担心。”三水没有半点犹豫地说了出来,那双乌黑灵动的眸子里泛着零星光点。

    反倒把朗明弄得懵了一瞬。他还是不够了解眼前这个少年,被自然滋养着长大,现在也仍然依傍着自然生存。自是带有山林河水里的灵气,天真、质朴,长着一颗柔软善良的心,说出的话语也是如此的诚挚无暇,总能在人的心里荡起一圈澄澈的涟漪。

    “看来我还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你,总是在自以为是......”朗明自说自话,声音却如蚊子飞动一般细微,让没得听清的三水疑惑地歪起了头。

    “没甚么......”朗明拂一拂衣袖,把那些个想法尽数挥在地上,接过三水手上的药碗。眉头依旧是皱起来的,耸耸鼻子,猛吸一口气,把一碗汤药端起就往嘴里灌。

    虽然疑惑着,还没得开始说些好听话语劝他一番,朗明自己先端起药来喝了下去。三水还是动作迅速地从裤兜里掏出一颗糖,甚么也没有说,把纸壳剥了去,白色的糖果用手捻着递到朗明嘴边。

    朗明面色极其痛苦地用手捂住了嘴,生怕打了一个嗝,好不容易喝下去的药汤,就要全数从胃里返出来。望到三水递到嘴边的糖果,甚么也不想地就一口吃进了嘴里,连带着三水的手指头也要咬进去。

    “哎!我的手可没甜味,吃糖就吃糖,你还要贪我的手指头。”朗明的牙齿才咬上三水的手指头,他就赶忙着把手揽到身后。

    白色糖果就是从那些个挑担在泥路面上吆喝着的小厮那头用些破旧玩意儿换来的。头上缠着几圈青色布条,有时候也会是褐色布条,净把光秃秃的头顶露在外边。且穿着一身随意的粗布衣裳,薄得跟纸片片似的肩膀上挑着半个身头高的两篮筐,一面放着别家户收来的老旧玩意儿,一面则放着些白糖、小镜子、雪花膏等新奇东西。三水没同其他女娃子耍朋友,甚么擦脸的漂亮玩意儿自然是没得半点用处,索性全换了这些糖果。一股很重的甜味,也只有甜味,不像朗明所给他的那些糖果还有着奶香味或是果味。算不上难吃,解个嘴馋也还算得上有作用。

    “就算是你的手指头,也比那些个药汤好吃得多。”糖果在嘴里滚动着,朗明说这话时,听得有些囫囵。

    “你怕是夸张了,怎地会有这么苦。”三水随意说道,显然还是觉得朗明夸张了。他接过朗明手上的空碗,瞅着里边还留着一小口药汁,怀着好奇的心情自己给喝了。

    “唔......”碗被放下,露出三水也皱成橘子皮一样的脸,“真的好苦......”

    “嘿,我可没夸张语气。”朗明乐了,笑得眼睛眯了起来。“这里边是真真给加了苦胆汁熬着的。”

    三水吐吐舌头,往自己嘴里也扔了一颗糖果,“你怎么不早点说。”

    “我起先就说了的,”朗明耸起肩头,手往三水的脑袋上弹了一下,“跟苦胆汁一般,是你这个小瓜子走了神罢。”

    “那看来你也是精神起来了,到不必我担心了。我就先回船上接着揽绳的活儿了。“

    “哎哟......怎么觉得我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

    身子弯了下去,白色衬衣被揉成纸皮,脊背上一截截骨头的轮廓清晰可见。这让三水不禁联想到熬汤用的鱼身,煮得差不多时当,菜叶子裹在烂糊的鱼身上,就是这副光景,内里的那一排骨头在眼里分明了起来。知道朗明是在玩笑着的,但联想使他的心上添了几丝酸楚意味,忧郁重复揪着自己的心。

    三水内心颤然一动,手掌轻轻拍上朗明的脊背。

    “需要我把小满叫回来再给你找点偏头痛的药吗?”

    “不,不用......”朗明也没有料想到三水会是这般动作,他原以为三水会一面笑着揭开他的装模作样。

    “你同我讲讲话,就不疼了。”朗明这么说着,也无了那些玩笑语气。

    三水笑了起来,“这话里边藏着灵丹不成?”如此言语着,身子还是老实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把今天有大船渡过来的事情说给朗明听。

    两人说得正投入,便望不到窗沿之下往里边瞟着眼神的二人。

    瞅着李小姐起身准备踏门而入,小满哎了一声,抓住李小姐的手,把她重新给拉了回来。

    “我的好姐姐,你这是要去作甚么?”

    “你家小少爷喝了药,我进去给他做针灸。”李小姐脸上挂着一副不情愿意味,“早点弄完,我可以早些出去买簪花,再晚些人家铺子可就要收摊了。”

    小满眼睛这么一溜湫地转了一圈,说道:“针灸这活儿早做晚做都得行,且还有那三水给我哥作伴,不用担些甚么心思......”小满望到三水的身影,半眯起眼睛,挂起一副颇有意味的笑容,“三水可比你那些奇怪的小巫术有用得多。”

    “我这个不是巫术,是科学!同你讲了很多遍的。”李小姐欲恼又有些想要发笑,索性不管屋里头的两个人,把小满拉了起来,“算了,不等了,你先同我去把簪花买了。”

    小满有些犯懒,便借口道:“我还是在这守着吧,万一有甚么要紧事......”

    “能有甚么要紧事?”李小姐叉腰道:“这个大院离了你就过活不下去了不成?我看你分明在躲懒。还偏就不随了你的意。”

    小满最后自然是争不过,被李小姐给拉去街边看起了簪花。等到三水站起来该回去时些,朗明便也跟着从床上起身,准备穿了衣服上堂屋和刚才过来的曹先生吃饭去。

    怎么唤小满也不见回应,朗明的眉头蹙起,笑脸逐渐弯下,“那臭小子又跑哪处撒野去了......办事的时候不见得人影......”

    “朗明哥是有甚么要紧事么?”三水听得朗明的低声言语,便说道:“我出去转转,看能不能够碰到他,且把他给唤回来。”

    “算不上甚么要紧事。”朗明说着低头用手扯着白色衬衫上的线条,”只是西装衣服有些难穿,须寻个人帮衬一番。”

    “院里还有很多伙计,我再去帮你叫一个。”

    “不用。“或许是觉得单单这两个字有些生分,他便补充道:“我从城里过来,就只带了小满这么一个人作伴。我和那老爷子算不上甚么关系好的亲戚,只能说是借了他的屋子住一段时间的身份。所以,院里边的人并不很熟,也摆不得甚么架子去使唤他们家的伙计。”

    “那你平日里不出门的时当,单就和小满待着吗?”三水想到这事,不由得又要往下再问几嘴,“你的其他家人有过来寻你吗?就说说话甚么的。”

    “和以往的日头没差。”朗明嘴角尽力勾出一抹轻松姿态的笑容,把手搭上三水的头,使劲挠了挠,说道:“索性你来帮我拉一下衣服罢,现在这院里,我就跟你熟点了。”

    三水把目光瞥了过去,知道朗明这是不愿意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着了。且他也不是存心要去打听别人的私密事情,只出于一些下意识的本能关心。

    “好哦。”三水应了声,上前帮朗明揽着衣服,给他整齐穿戴好。手在朗明脖子处整理着领口,摸到一块有些硬邦的玩意,误以为是裹在布料里的石子,手指夹出来一望,当真是块石头玩意儿,但比河水埂边的那些更光滑,简直像发光的壳子包起来的一样。

    “怎么?”朗明望到三水手里拿着自己佩戴在脖子上的白玉。

    “我还以为是衣服里边滚进来了一团石头。”三水吐着舌头笑道,摸清了原是朗明佩戴在身上的好看玩意儿,便又老实塞了回去。“这个石头很好看。”

    “嗯。”朗明说,“那想来我眼光不错。原是先前姥爷拉我一块上山寻庙,专找了师傅开光,当作护身符用罢。”

    朗明垂看胸前白玉,面上笑容未散,眼睛里和声音里仍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几分哀愁,一股镌刻着怀念的忧郁。三水大抵明白了甚么,无言,只一双黑色眼珠慢慢地转着。

    或许是在这一瞬,又大抵是在往昔零散的相顾无言里,他逐渐知了朗明面上恒久的笑容。

    嘴角尽力勾出好看的微笑弧,眼睛便也被领着眯起来,为人所目睹的莫不都是温柔亲和的模子,便是因为太过温柔平和,以至于为人所觉十分之假。

    先前草生所言,他的笑犹如被缝在脸上一般,被牢固地悬挂其上。现在细细想来,于外者眼中,所见之事实如此罢。面对草生这般言语时当,三水原先嗤之以鼻,以至于自顾自地洋洋得意,凭着些许先行接触过的侥幸,自以为能够懂得他人。

    当今时些,三水大抵幡然大悟,别个人眼里的朗明原就是那副模子,只不过是自己因其自个心里的得意意味,恁地圈在了自以为的想象模子里。朗明就该是个面上永远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温和里又带着一点城里风尘少爷的不羁性子,却未能够窥探得到,弯起眸子的那片阴影之中,所流转着的悲伤情绪。

    一条吞尽泪水的大黑鱼,仍旧呜咽不止,旁人若是直勾勾地望到,便连自己也要被吸了进去。

    平日里空中闪着的蚊虫都能够敏捷捕捉到的三水,偏这些时当如酣睡的老牛,沉在傻愣愣的梦里迟钝着。相处了好些时日,才恍然察觉到那条在男人眼里游动的大黑鱼。且这条鱼是只能够自己望着,想着,放在心里浮着,无须同朗明说道的黑鱼。

    “很好看。也有着很好很好的愿望。”三水抿抿嘴唇,心虚地垂下眼睑,把心里的那股情绪拂了去,只是不拘地说着些零散话语,“我也很喜欢。”

    “你也喜欢这样的白玉?”朗明面露惊喜,“等得我好些了,我且带着你也去那老黑山爬上一遭,求块白玉,保你平安顺遂。”

    朗明话语说得真切,三水忽觉鼻间发酸,像是被塞了一瓣大蒜似的,气味直往上冲,跟着就要去燎眼睛了。

    平安顺遂。还是第一次有人同他说了这几个字。

    三水是被放养长大的。阿爸阿妈整日为生活操劳着,不善言辞的农人罢,和自个挨在一起并不会说这么些话。他们从土地里来,从水里来,又要到土地里去,到水里去,喜好把话放在心里,只自己知道便好。但三水觉得奇怪,若是不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又怎么会懂得呢?他身上只有一颗心,连自己的那一颗时常也不能够明晰地懂得,那他又怎会轻易地懂得别人的那颗心呢?

    然而朗明会把心里话说出来。说出来便好,这样他才能懂得朗明的那颗心。

    两人算作了口头约定,无话可说就互相互对望,或咯咯咯笑一阵,又或眼珠调皮地乱蹿。尽管站在门口不急着走开,须得等到某个小伙计来唤朗明打紧些去堂屋里吃饭了,三水才同朗明作了告别,然后心里计划着,需得走个五六趟才能把船里的那些个剩下的货物搬进小仓库里边。

    近将跨出两扇红漆大门,三水正盘算着运货的事情,愣神的那么一瞬间,他又想到了朗明刚才有些忧伤的神情,一双没有弯下来的眼睛。三水兀地顿住了脚步,回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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