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心

    凤藻宫是去年新建,虽然宫殿修得端庄秀丽,但殿内却少花木。已是初春了,若是往年在齐宫,已是柳枝抽条桃红梨白争春斗艳的时节了,而凤藻宫却只有慢慢变长的春日时光。婉几次想撺掇阿娇和阿房到鲁宫各处转一转,均被两人严令拒绝了。

    “夫人,如今你是鲁国王妃,身份尊贵,莫说是你,就连我们出去,一举一动都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阿房说。

    “夫人,阿娇知道你长守在凤藻宫确是烦闷,我们要么去拜访一下其他嫔妃夫人,或者我们去宫外去拜访一下芷若和如意,看看她们近况如何。”阿娇提议。

    婉却对二人的提议兴趣了了。鲁宫内有封号的妃嫔,现在除却自己外只有敏,敏是允的心头挚爱,允对自己有多疏离,便对敏有多宠爱。

    宫人们私下里八卦,说鲁宫里有两个夫人,正夫人是个可怜的美人,虽然身份尊贵,但鲁君不过是在替齐国养着她,为的是国土稳定;侧夫人才是鲁君的青梅竹马,郎情妾意。

    这话不假,除却日程繁忙时,允十日里有□□日都是宿在敏的长宁宫。婉也曾幻想过自己和诸儿有朝一日会过上这种寻常夫妻的日子,原来,世间不是没有深情的男子,只是不属于自己罢了。

    婉入鲁宫来还没有见过这位敏夫人,按照礼制,敏的地位低于婉,敏应该到凤藻宫来朝拜,但想必是允舍不得佳人受委屈,就免了这个虚礼。

    婉也乐得轻松,允有心上人她并不难过,她甚至觉得她和允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作为一国之君,在正妃的选择上全是权衡和考量。他对婉,做到场面上的尊重和生活上的关照,而婉作为回报则不去过问他和敏的感情生活。

    这样的交易婉求之不得。她的少女的热情和爱恋,早在雪地里、酷暑里燃烧殆尽,对于敏,她甚至有隐隐的感激。若说她对这鲁国生活有什么不满,就是她像被封锁在了凤藻宫里,因为自己失宠,宫里少有人到凤藻宫拜访,而自己因着身份,又不能像以前在鲁宫四处游荡。

    这并非自己所期望,她思索着寻找机会和允谈一谈,让允放自己些自由,比如可以偶尔出宫,可以闲时在宫内走动走动。“阿娇,你可听说大王最近在忙些什么?”

    “听说大王要去郎地打猎了,随行的是敏夫人,一般君王出游,不都是正妃陪同吗?”阿娇小声嘀咕。

    “那太好了,我们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走出凤藻宫去看一看,我打扮成小宫女,装扮成你的跟班,我们溜出去也不会有人知晓的。”

    “夫人,万万不可,万一被人发现了,我和阿房肯定会受到责罚的。”阿娇知道婉已经心中拿了主意,只能寄希望撒娇卖惨来挽回主子心意。

    “春狩是大节,想来宫里身份重要的人都随大王去郎地了,哪还有人专门盯着咱们?十日后是三月初三女儿节,我听说这天所有宫女不当差的都可以出宫,只需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即可。

    咱们混在里面出去,又有谁能发现?阿娇,你休要再拦我,从去年到如今,我们过得有多苦闷?到鲁国来,这日子都要发霉了一般。”

    婉做出一副愁闷至极、生无可恋的表情,阿娇心中不忍,只得说:“那让我先去做些准备吧!”

    女儿节这日很快就到了,婉借了一套阿房平日里的纱裙,梳了侍女样式的发髻,挽着阿娇阿房二人,朝宫门走去。只见三三两两的宫女们,有的挽着手臂,有的挎着篮子,个个花朵儿一样,朝文昌门走去。

    守门的侍卫看到婉和阿娇阿房,问道:“你们是哪个宫的?”阿娇正要回话,婉答道:“这位大哥,我们是永安殿新招的侍女。”永安殿是鲁君的大殿,宫女也属各宫最多,这侍卫哪记得清楚,只想着若是伺候大王的更不好得罪,便连忙放行了。

    出了文昌门,约莫走一里多路,就是鲁城外极繁华的一个市集了,集上摊铺一个连着一个,吃的穿的玩的戴的,真是目不暇接,比婉在莒国时逛的集市还要热闹许多。阿娇阿房两人也慢慢融进了这热闹里,不再一直叮嘱婉。

    “夫人,咱们去那边瞧瞧吧!”阿娇指向集市东头,只见那里人头攒动,热闹极了。

    三人好不容易挤到那里,才发现原来是家卖头饰的摊铺,怪不得这家摊铺前人最多,想来主人是个心灵手巧的,扎了各式的头花,粉的白的黄的橘的,远远望去,竟好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价格倒也公道,所有头花,都是两文钱一支。

    三人陷入了踌躇,尤其是阿娇,看中了一支梨花和一支菊花,不知选哪个好。婉帮阿娇插在发髻上,左右端详,正犹豫间,只听得一声男声:“小娘子生的这般娇俏,还给别人选花带?要不要哥哥来给你选一个?”

    婉回头,只见一个年轻男子约莫二十来岁年纪,一副富家公子哥的装扮,正一脸□□地望着自己。婉不欲惹上麻烦,便放下头花,拉着阿娇准备离去。

    谁知三个人上来围住了她们,一个笑道:“公子果然眼睛毒辣,这小娘子穿的虽是普通,模样倒是万里挑一啊。小娘子,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什么身份?他可是当今大王最宠爱的敏夫人的娘家小舅子。今天走运被我家公子看上,是多少曲阜城女子盼都盼不来的福气。”

    婉却两眼瞄着几步之外的一个亭子,那里站着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原来是鲁君为了稳定集市秩序特意在集市上百步一亭设的岗哨。婉朝阿娇使了个眼色,阿娇立刻朝那亭子跑去。

    今日大力他们男子身份无法出宫,婉在来的路上对自己的两个侍女早有交代,万一途中遇到纷争,第一便是求助这些集市上的岗哨,以求平安。

    这年轻男子看婉还能急中生智找人求救,更是兴奋起来:“哟,想不到小娘子模样生得辣,性子也辣啊!正对哥哥我的胃口。”说着一把把婉拉向自己,全然不顾朝他们走来的岗哨和阿娇。

    那岗哨走近了,一看是临淄城有名的公子容,平日里在城里仗势欺人惯了的,路上看到模样周正的女子,动手动脚也不是第一次了。无奈他的姐姐敏夫人是当今大王心尖上的人,又有哪个人敢随便得罪他?

    这哨岗看婉生得模样高贵,并不像一般的宫女,心中也不忍婉当众被凌辱,便鼓起勇气走向公子容,深深作了一个揖道:“公子,今日是三月三女儿节,是普天同乐的日子,且如今咱们大王正在春狩,一切都是为了给咱们鲁国讨个好运。公子身份尊贵,就切莫和这个小娘子计较,放了她去吧。若闹将起来,今日人多眼杂,怕是不好收场。”

    容却一把将哨岗推到了地上,又把婉按在自己怀里。众人这时已围成了一个圈,有看热闹的,也有担心婉的,大家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容好似更加兴奋了,直接把嘴凑上婉,婉又急又怒,竟然一下子把容推开了。

    只见她拿出一个令牌,对着容说道:“休要再靠近。我们是宫里的人,你若再唐突,必然日后后悔。”

    容旁边的一个人拉了拉容的袖子,却一把被容推开了,他平日里是骄纵惯了的人,这些劝诫如同火上浇油,更激起他的不可一世。他把婉又拉了回来,春日衣衫单薄,婉的衣服竟被撕裂了一个口子。

    只见婉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匕首,她拿出匕首对着自己,几乎是颤抖着说:“别动,再动我就自绝在此地!”

    这时只听得人群外有人喊“让开”,大家让出一条道来,有一身影迅速飘了进来,一下子把容踹倒在地上,且顺势把婉拉了过来。容又惊又怒,起身正要发火,看到对面来人,顿时火熄灭了,赔出一副笑脸来,:“原来是挥大人啊,我不知这小娘子原是您的相好,刚刚失礼,失礼了!”

    挥一副冷脸,说到:“你开罪的人不是我,在那里!”

    婉随着挥的目光朝远处望去,人群里一辆显眼的马车,簟茀下并肩坐着一脸阴沉的允和一相貌端严,衣着华丽的女子,那女子想必就是敏了。

    允万万不曾想到在这里会碰到婉,他本来在郎地,是敏想去赶三月三的热闹,他便提前结束了春狩,和敏一起简装打扮,来到了城边最热闹的集市。若是今日他不在,简直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因隔着众人,敏并不清楚远处发生了什么,她正要询问,允转头对她说:“今日这里有人闹事,你先回宫吧,我处理一下再走。”说罢吩咐左右侍卫,护送着敏离开了。

    允走近了,看着挥拉着婉的手腕,婉则头发凌乱,领口破损,心里一股怒气上来,也不说话,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罩在婉的身上,然后直接把婉拉到自己身边。旁边的容看到是当今鲁国国君早吓呆了,直接两膝跪地,大呼饶命。允依稀记得见过这男子几面,却记不真切他的身份,他冷冷地对挥说道:“斩断这人双手。”

    容一听这话,忙哭到:“大王,我是敏夫人的堂弟,求大王饶命,我知道错了。”

    “仗势欺人,更罪上加罪,再挑断他的双脚。”

    两个侍卫听令,上前拉着容便要拖走。婉眼见着这人就要因她失去双手双脚,顾不上多想:“大王,此人是敏夫人的兄弟,大王切莫为了此事伤了您和敏夫人的感情。”

    允不可思议地望了望婉,那人刚刚差点非礼了她,她居然还替那人求情。但见婉眼色真切,他思量了一会说道:“既然是夫人替你求情,那就改为四十大板吧!挥,要记得当众行刑,让大家也看看目无王法的下场!”说罢,揽着婉朝另一辆马车走去。

    上了车,外面的喧闹顿时隐匿了。婉心里却早已千转百折,今日之事自己必定是要受责罚的,但愿允念及她的齐国公主身份,不要治太大的罪过,更不要牵连到阿娇和阿房。

    她左右思量,正欲开口,却迎上允难以琢磨的表情,她顿时失去了勇气,却不知允此刻的心情也是五味杂陈,更甚于她。

    这几个月他一直没有去过凤藻宫,像是回避着什么似的。这次春狩,按身份他原应带着婉的,可是陪他出行的却是敏,她心里可会埋怨自己?

    她身为一国正妃,宁可偷偷溜出宫,也不向自己开口,心中对自己是疏离还是怨恨?

    刚刚看到她衣发凌乱,被人当街羞辱,他忍不住想杀了那个人,尽管那人自称是敏的家眷。

    无论如何,她既嫁到了鲁国,他都要护她周全的,更何况他心中早已无法再忽视她。“以后你若想出宫,尽管来找我即可,我可以带你出宫;若我不得空,也可以派侍卫护你出宫。”允柔声说道。

    婉似被惊到了,这并不是她想象中的责罚。她沉默着,不知如何应对,这一切落在允的眼里,便更多了几分心疼。“刚刚可是吓着你了?那人没有伤到你哪里吧?”

    婉摇了摇头。允停了一会,又说道:“这次春狩,原本我应该带你出去的,只是想到路途颠簸,我。。。”

    “不要紧的,大王和敏夫人情意深厚,这是宫里都知道的。大王身为国君,还能坚守初心,婉只有钦佩,不会有任何抱怨。大王放心,我一定安守本分,不会打扰您和敏夫人的生活。”

    婉下了决心,决定还是要表明立场,以换得一些自由来。这话落在允心上却是说不出的滋味,酸涩中又夹杂着几分落寞,她对自己竟是这么的不在乎,比他想要的疏离还要疏离。他突然觉得车内的空间如此逼疚,准备起身下车。

    “大王” 一声呼唤让他又突然生出无尽的盼望。“什么?”

    “刚刚大王说的话还作数吗?如果我想出宫,可以自由出入?”

    “我会派两名身手好的侍卫受你差遣,若想出宫,让他们跟着就行。”

    “当真,那我就这里谢过大王了!”婉未料今日因祸得福,激动得忙作揖道谢,谁知可巧马车此时颠簸了一下,婉一个踉跄,整个上身扑在了允的身上,允来不及多想,紧紧扶住了扑过来的婉,正好迎上婉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目,他轰的一下子感觉浑身燥热了起来。

    待车子稳定,婉连忙从允身上起来,离允稍远处镇定地坐了下来,只是脸连着脖颈都泛起了一层红晕,这些落在允的眼里,心也忍不住狂跳起来。两人都不再说些什么,静静听着车外的喧闹声慢慢淡了下去,原来是到鲁宫了。

    驾车的小臣看允没有吩咐,便使了使眼色询问允的贴身侍臣,这侍臣名叫陶五,约莫十几岁年纪,是去年才到永安殿伺候的,因为聪明伶俐颇得允的心意,便升了职位,专门负责允的饮食起居。陶五想了一想,朝凤藻宫的方向努了努嘴,马车又吱吱呀呀朝凤藻宫去了。

    马车停立住,允先下了车,并把胳膊借给了婉,婉不好推辞只得扶着允下了车,正准备告辞话语,谁知允竟拉着她直接走进了凤藻宫。

    宫里十分安静,殿门大开着,春日的风吹进殿里,房檐下垂着几串贝壳串成的风铃,发出细碎的音乐。“是你做的?” 允端详着风铃问。

    “是我让大力去集市上买了串起来的。”

    走进殿里,有淡淡的花香飘过,大殿的几案上、角落里摆着各式春日的花。允被这花香吸引,走到几案前,却发现上面摊着一张大大的羊皮,上面弯弯曲曲的图形,有山川河流,有城郭隘道,竟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鲁国地图。

    他心中一紧,莫非是婉要了解鲁国地势,暗中做齐国探子?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轻轻问道:“夫人怎么对这地形图感兴趣?”

    婉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既已嫁入鲁国,便是鲁国子民。闲来无事,便想多看看我鲁国是什么样子的。

    可惜看各地地志总有些不清不楚的,若加上这鲁国地势图,便清楚了不少。我鲁国上有鲁山、沂山,下有蒙山、尼山,左有泗水,处处是好山好水,若有一日,可以亲自用脚丈量这山水,那就更是难得了。”

    允心里却是莫名震动,这地图他日日夜夜不知看过多少遍,这是父王和息姑传下来的版图,在他的手里,他能让这山山水水继续稳固吗?能让这版图继续扩张吗?能让这版图里的百姓吃饱饭,过好日子吗?

    他也想过要走遍这山水,可惜他继位后都三年了,这三年里他都在忙些什么呢?削弱旧臣,提拔新人?广结盟友,安定疆域?和齐国联姻,找一个最强大的靠山?

    似乎朝内朝外,有数不尽的事需要做,但离他的初心是更近了还是更远了一些呢?他的心愿今日由这样一异国少女说出,简直不啻于一声惊雷。

    “你说得对,我鲁国好山好水,是要用心丈量,用心耕耘。若我要走遍鲁国,不知夫人可愿结伴同行?”

    “这,”婉不防备允会说出这样的话,斟酌了一下说到:“大王日理万机,若是出访,必有任务在身,婉就不叨唠大王了。

    此时已到午饭时间,只见两个侍女已经在准备饭食了。允几乎没有来过凤藻宫,两个侍女紧张得不知道准备什么食物,匆忙里只能把各种时令蔬菜、瓜果都准备了一些。

    允看着那些美食,五色缤纷,甚是诱人,只待坐下来享用。婉却察觉不到允的心思,说道:“侍女们不知大王今日会到访,不曾做什么准备,粗茶淡饭难以招待大王,望大王见谅。”

    允讪讪地笑了笑,“我还有些要事处理,就不叨唠你了。”说罢,便转身离去了。倒是陶五有些摸不着头脑,忙小碎步跟着马车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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