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战

    子同的猜测很快便落了地。齐国发来了战书,约在长勺会战。

    战书写得气势澎湃,谴责鲁国枉顾齐鲁旧谊,趁齐国内乱时携重兵搅乱齐国政局。好在子同月前已开始准备,这是第一次大战时刻婉在子同身旁,他虽无十分获胜把握,但有母亲在,他心中有莫名安慰。

    他决定自己再亲率大军奔赴长勺,好一洗去年乾时之战时仓皇溃败的阴影。婉心中担忧子同的安危,但只能把自己的担忧埋在心底,父王、诸儿,甚至是允,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大大小小的战场上来回穿梭的,这是做帝王的命运,没有一场场的硝烟磨砺,又如何镇得住这朝堂内外的人心涌动呢?婉只得细细询问子同关于战事的安排。

    “母亲,你可曾听说一个叫曹刿的人?”

    婉摇了摇头,鼓励子同继续说下去。“这人原本是老将军挥的一名部下,自父王时就跟着挥将军打过大大小小不少战役。只可惜他出身普通,这些年并没有多少升迁。前两年挥将军过世,他带领的军队并入了申繻的部队,听说申繻因为他是挥的旧部,并不十分重用他。”

    “那么此人是否有真本领?若有真本领,可莫因为门第之争把这样的人才淹没了。”婉认真问道。

    “说来可笑,那日我去巡视练兵,那曹刿居然大着胆子上来问了我几个问题。”子同笑着说道。

    “大王说来听听。”

    “他竟然大胆问我凭什么赢得此次战争?”

    婉的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你是如何回答的?”

    “身为帝王,虽然锦衣玉食,也要时时想到百姓;每年年终,总会让官府赐鳏寡孤独者好衣好食。谁知那曹刿却说这不过是小恩小惠,难以让大部分百姓臣服。

    我又拿咱们鲁国的祭祀大典来举例。每次祭祀,从祭祀贡品到礼仪准备,我鲁国从来恭恭敬敬,乞求上天庇佑。曹刿又讽刺说一点诚心换不回神明的赐福。

    我知道这个人是想问我有没有把民意,把百姓放在心上。母亲,这些年你虽然不在身边,但是这么多书信往来,你常常教导我百姓即父母,我又何尝不按照你说的尽力去做?

    我只得又举例不论大小案件,我都让官府细细探明,据理审判。另外每个府县门口都设有鸣冤鼓,不让百姓做到有冤难申。

    直到我说到这里,他才点头认同,还主动请缨,让我带着他一同上战场。”

    “这个人大王一定要重视,重用。”婉盯着子同,既是劝诫,又好似命令。

    “可是若此人只是纸上谈兵,拿这些空道理来压人呢?”

    “那大王便把他当谏官用,不过我想他既然敢主动要求和大王一同上战场,又经过那么多场战役,便不会是个纸上谈兵的人。”

    “为什么?打过很多场战和会打仗并不是一回事。”

    “因为打过许多场战的人才真正明白战争的残酷,生死往往都是在一瞬间。若此人若对鲁国、对大王没有信心,更不通一丝战术,他绝不会主动去打齐国这样一个对手来给自己挣资历。”

    子同最后依照婉的话不仅把曹刿带上了战场,更是带在了自己的身边。他甚至庆幸婉是自己的母亲而不是自己的敌人。

    幼年时他曾好奇为何父王和齐王都如此沉迷于母亲,甚至连老辣的将军挥许多决定都隐隐受母亲的影响。

    长大后他渐渐试着用男人而非孩子的心去审视婉,想弄明白为何当年齐王诸儿宁可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要纠缠母亲几十年,起先一定是母亲的美貌,但美貌在帝王家从来不是稀有之物。

    也许是母亲这个人天生有一种让人镇定的本领,她从不卖弄自己的智慧,但当她用美丽沉静的眼不经意地望着男人,却说着治国纲略时,她的想法便渐渐渗透到了身边的男人。

    这是一种天生的本领,让他都羡慕不已的本领。若是她能用这样的法子制服现在的齐王小白,鲁国不知要省去多少兵力损耗?想到这里,子同暗笑自己的贪心,有母亲在自己身边出谋划策已是幸运的事了,先打赢这场仗再说。

    此时的临淄却是另外的局面。面对长勺之战,朝堂上反对声绵绵不绝,下了朝堂小白仍然难觅净土一片。

    他想起前日去芸儿府邸的情景,过了年,无忧似乎又长高了些,一听到他进门的脚步声,小人儿便从里面奔了出来,一下子冲到他的身边求抱抱。

    无忧,无忧,小白心中感慨,这孩子真是人如其名,似乎只要一看到小小人儿便能忘却时间、忘却烦恼。抱着无忧,他迎面看到了一脸凝重的芸儿。

    “大王,我听说您要出兵攻打鲁国?”芸儿也不让座,开门见山问道。

    “姐姐既已听说了,那自然是真的了。”小白也不欲回避。

    “齐鲁关系延绵流长,更何况婉姐姐还在鲁国,你再这样下去,真的不打算以后再见到她了吗?”

    “婉姐姐就是我的母亲吗?是不是打了胜仗我就能见到母亲了?”无忧平时经常从芸儿口中听说婉的名字,此刻听到大人对话也好奇问道。

    “无忧真聪明,等仗打胜了,我们便把你母亲接回临淄好不好?”小白笑着回答无忧。芸儿从小白手中抢过孩子,“别听大王胡说,好孩子,去找哥哥玩好吗?”

    待无忧走远了,芸儿正色说道:“小白,你现在是大王了。你有着国家的考虑,一举一动自然不是我这个姐姐可以评价的。可是,你究竟和婉姐姐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去年不告而别离开临淄?为什么你要把无忧强留在齐国?”

    发生了什么?那个雨夜明明他和她交付了彼此的身体,可第二天她却用一封留言、一个诀别来否认一切。可她这样做,只是让他更上瘾罢了。无药可愈的心魔,无人可诉的秘密,潜伏多年,最终吞噬了他自己。

    “我刚刚已经回答了,我打这场仗,是为了把婉儿接回临淄。”小白面色竟有一丝悲戚。

    “她比你我都大,是我们的姐姐,为何你直呼她的名字?”芸儿盯着小白,想探索秘密的深渊。

    “我是男人,她是女人,男人和女人之间不是用年龄来计算的。”小白望着身边如今他生命中最亲密的人,突然想告诉芸儿一切。一个人的秘密,终究守得太辛苦。

    芸儿大脑有瞬间的空白,然后惊慌喊道:“不可能!你疯了,小白。她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人,你明知道她和诸儿先王的一切的,那么些年,那么多。”

    “是么?姐姐,可是我相信这世上没有时间改变不了的事。当年婉嫁入鲁国那么年,是诸儿把她抢了回来。如今我会把她再抢回来。我错过的只是时间,好在又赶上了。”

    芸儿绝望地摇摇头:“不可能的。你不可能得到她的心。”

    “那么姐姐,今日我们便打赌,我相信我能捕获她的心。你希望我胜的,对不对?这样她便又是咱们最亲密的人了。”

    小白走了,留下思绪凌乱的芸儿。小白喜欢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当真相一旦漏出马脚,无数的回忆便争先恐后地来作证。

    当年婉回临淄后小白便也结束了在外奔波的日子申请留在临淄,小白后面自我流放选择了婉母亲的母国莒国,更不用说那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里小白对婉的消息的异乎寻常的关切,原来那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关切,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关切。

    芸儿无法理解男人们对婉的疯狂,她本身是个感情生活平淡的人,她只是在想,如果小白真有法子让婉从旧日的感情囚禁中走出来,重新一点点活过来,这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

    长勺的春草疯长,不知是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还是这里刚刚抛洒了太多的鲜血,鲜血混杂着军士的尸体滋养了青草。

    这场战争,齐军出发时浩浩荡荡,返回时却丢盔弃甲。齐军此战只为获胜,并不恋战,初战告败后便迅速撤离,人员伤亡并不算太多。

    可是,齐军十万大军对鲁军三万大军,这样的溃败,也够让人怀疑小白作为帝王的能力了。

    鲁国的曹刿却因此一战成名,战时,他劝诫子同沉得住气,待齐人三鼓后再鸣鼓;齐军战败退离后,他又劝子同先做视察,无诈后才去追击。

    他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更是成了军中的神话,子同封他为将军,和申孺并列。长勺一战以少胜多,无人敢质疑子同的不公,人们渐渐忘记了挥,开始奉曹刿为战神。

    一场战争,有人笑便有人哭。初任将军的管仲仓皇不已,准备自刎谢罪,小白却笑着安慰他,这是难得的战场经验,有此一败后面便有更多的心得了。

    小白心里自然是自责的,他原本打算以此战作为推进自霸业的开端,但是这么多年的起起伏伏他早适应了失败和从头再来。

    四月大军回朝,六月齐国又派军队到郎地,联合宋国攻打鲁国驻扎在郎地的士兵。齐国长勺战败后又迅速出击,并选鲁国防守较弱的郎地,数年前齐、郑、卫三国围困朗地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曹刿并没有信心能再胜齐国一局。于是曹刿建议鲁国先主动出击攻打宋国。

    宋国刚到乘丘便遭到了鲁军的伏击,大败后无心支援齐国,尚未到朗地便匆匆折返回国了。齐军见失了援军,也只得暂时撤兵返回临淄。

    接连两次战争失利好似并不能阻碍小白前进的步伐。七月流火,小白却不松懈练兵。待到秋收一过,小白又下令攻打谭国,理由是当年流浪在外时曾到了谭国,谭国公有眼无珠对他不敬,如今他做了齐王,自然要讨回这份荣誉。

    谭国国小,很快便溃不成军,谭国公惶惶然逃到了莒国,莒国曾经是小白流浪寄居的国家,他和莒国情谊深厚,看谭国公如此举动,他考虑到莒国面子便也不再讨伐,只是把谭国并入了齐国新的版土。

    齐国便开始这样大大小小、连绵不绝的战争。从开始的长勺之败,到灭了谭国,再到其他越来越多的胜仗,管仲慢慢明白了小白的用心,“打仗不怕失败,只怕你失败的不够多,恢复的不够快。”小白是在用这一场场的战争磨砺他这把剑,好用他把齐国的称霸之路劈得更宽广些。

    坐立不安的是齐国周边的国家,鲁国也是其一。长勺胜利的滋味还没有品尝多久,朗城围困便又开始了,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看着齐国不断挑起战争,子同心中愈加不安。

    “母亲,我们花了这么多心力打赢的这场仗,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若是齐国再来打我们,我们还要反击么?”

    “大王,长勺之战是多大的胜利,怎么说没有用处呢?靠着这场战争,咱们和齐国便不用再打下去了。”婉笑着安慰子同。

    “为什么?”子同疑惑问道。

    “打,许多时候往往是为了和。有了长勺这一战,咱们去和齐国重修旧盟,齐国便不会一味认为我们是委屈求和,以后齐鲁将是合作关系,而不是谁依附谁。”

    “母亲说的有理。若要重修旧盟,最牢固的便是姻亲,你的意思是把我们鲁国的公主嫁到齐国去?”

    “大王可记得纪国曾有女子嫁给周天王做王妃?王妃生了公主后早逝,纪国公当时把公主接了纪国,后来又一直寄养在咱们鲁国的纪夫人这里。”婉问道。

    她当年和纪氏交情不浅,纪氏为了母国曾希望她求允从中协调齐国和纪国的关系,虽然最后齐国还是灭了纪国,好在纪氏明事理并不怨恨婉,婉回到曲阜后,联系最多的便是纪氏。

    纪氏自己的女儿已经出嫁,周天王的女儿寄养在她这里,身份尊贵却又尴尬,纪氏曾几次求婉帮自己这个侄女物色一门合适的姻亲。

    “大约十三四岁了吧。”子同眼中浮现出一张面目清秀的少女面孔,不由佩服婉的深谋远虑。“此女的身份倒是尊贵,以天家身份配齐王,于天子还是齐王都是一桩美事。但她并不是真正的鲁国公主,这关系绑得住齐鲁的动荡不安吗?”

    “她寄养在鲁国多年,早已视纪妃为母,鲁国为家。”

    “我们冒失向齐国提亲,齐国会答应么?齐国如今势大,如果要求娶天家女子,为何不直接向周天王提亲?”子同犹疑婉的提议。

    “周天王有名无实,鲁国有实无名,娶这位公主,便是娶了天子的名和鲁国的实,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的推测。

    事在人为,你可以派使者先探一探齐国的意思,若不同意,我们再想其他法子。。。”

    小白愉快地接见了鲁国使者,他等这一刻许久了,他希望鲁国联系他,不管是为了什么。他让鲁国使者带回自己的意思,齐鲁两国唇齿相依,互为姻亲已多年,现鲁国有此美意,齐国不胜感激,希望可以尽快拜访鲁国,亲自去鲁国迎娶佳人。

    子同简直不能相信齐国的决定,横亘在他心中几年的自诸儿去世后的齐国的威胁这样便暂时融化了,这简直比一场胜仗还要振奋他的心情。

    为了尽快让新人嫁入齐国,子同吩咐宫内全力做好婚礼前的筹备事宜,并向齐国发出邀请,请齐王在冬月十五驾临曲阜,迎娶新人。

    冷清许久的纪氏府邸又变得空前热闹起来。允去世后,他的妃子都已移居宫外,纪氏被安排的府邸窄小陈旧。

    如今纪府的公主马上要成为齐王的元妃,子同吩咐把纪府周围的三处院子都并给了纪氏,并请了宫里的人一切按宫中规制重新布置纪府,待到十一月初,纪府张灯结彩,似乎要把一辈子的绚烂在这几日燃尽。

    纪氏见到婉激动得又哭又笑,“姐姐,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然有福气见到这样的盛况。连我当年自己出嫁和我那小女出嫁都不曾有这样的气派。”

    婉一边扶着纪氏,一边请跪在地上道谢的新嫁娘起身。

    “赢儿叩谢姨母的再造之恩。”那少女抬起头来,梨花带雨难掩年轻的气息。婉心中却是微微叹了一下,临淄城都知道公子小白好女色,爱风流,在做齐王前便娇妻美妾养了一屋子。

    那时的小白娶亲,全凭一个心意,从不管对方的身份,却个个是姿色上佳的美娇娘。对面的赢儿算得上眉目清秀,但要说倾国倾城,却是差了太多。但愿小白做了齐王后,从国家利益出发能好好对待这个孩子。

    “赢儿,我知道现在的你对后面的日子诚惶诚恐,充满了期待。多年前我和你母亲还是少女时也是和你一样的。

    只是我们宫里女子的婚姻,从来不是简简单单,你嫁过去后代表着周王室,也代表着鲁国。若将来齐王有负于你,你要记得设法提醒他你的身份。”

    “姨母,齐王是怎样的一个人?你了解他么?”赢儿憧憬地问道。

    婉斟酌了许久,说道:“他很有才干,如今刚做了帝王一两年,便兼并了周围几个小国。小时候他是个温暖体贴的孩子,但年轻时吃了很多苦,做了帝王以后恐怕展示给外人的更多的是杀伐决断。”

    “小时候?姨母比他大很多么?”究竟是年少的直白。

    “呵呵,是的,以前他曾唤我姐姐呢。可惜现在他做了帝王,一切都不一样了。你要牢记你面对的是一个帝王,不只是你的夫君。到了齐国后,若能尽快获得他的宠爱,生上一子半女,我和你母亲这才能够放心。”

    赢儿羞红了脸颊低头不语,未来的不确定让她害怕,更让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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