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子同是第一次见小白,双方作揖鞠躬后,小白迅速双手握住子同的手,热情地摇动起来。小白和诸儿是完全不同的人,子同心中迅速做了这样的判断。

    诸儿表面客气,本人却十分难以接近。对自己因为母亲既有着不得不的接纳,又有着说不清的彼此防备。他和诸儿的关系太复杂,是一种剑拔弩张,陌生又亲密的感觉。所以诸儿会在关键时刻舍命救自己,但又在相处时对自己有着热情遮掩不住的疏远。

    小白完全不同,小白似乎有着天然的热情和自信。哪怕第一次来到鲁宫,他也主动牵起子同的手,和子同大笑寒暄,好似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并且好像完全忘记了齐国和鲁国刚打过几场大仗。这个人是天生的外交高手,尽管他生得不如诸儿俊美,但他的姿态和他的微笑很快便能抓住人心,让人难以忘怀。

    子同将小白迎进永安殿,殿里早备好了钟磬美酒,双方君臣相互恭维入座,齐国使臣宣读迎亲贺礼,贺礼清单上珍奇异宝无数,延绵近半里的进城的迎亲队伍也佐证了这一点。

    子同笑容不断绽开,看来齐王对这次婚礼做足了排场,也给了鲁国十足的面子。渐渐有音乐奏响,双方觥筹交错开怀畅谈,憧憬着齐鲁未来的好时光。

    酒过三巡后,子同已渐微醺,这时小白问道:“今日未得幸见婉夫人,不知她近日一切可好?”

    子同想起自己在安排齐国迎亲的过程中,曾问过母亲是否要安排齐王和她的单独见面,毕竟这齐鲁联姻是婉的主意,齐王能痛快答应说不定也是考虑到婉的身份,结果被婉直接拒了。“不必了,齐王迎亲是国与国的大事,同儿你代表鲁国,天朝的使者代表周天子,我若前去参加,反而扰乱了礼仪。”

    子同回答道:“她一切都好,齐王不必挂念。若齐王有吩咐或想见我母亲一面,我可以代为传达或者安排见面。”

    “如此甚好。待此宴会结束,你便带我去见你母亲好吗?”小白立即追问。

    这下轮到子同心中疑惑了,母亲和小白究竟是亲是疏呢?他一直认为母亲和小白的关系并非太过融洽,不然小白不会扣押母亲的女儿无忧作为质子,也不会三番五次攻击鲁国。

    如今答应和亲,不过是双方各取所需罢了。况且母亲一直和公子纠来往甚多,和公子纠亲密,那么必定和小白是疏远的了。

    “不知齐王见我母亲是要讨论什么重大事宜么?”

    “我此次亲自来鲁国迎亲,一个原因便是要拜见婉夫人。”国与国建立姻亲,若是下国国君或公子向上国求娶公主,下国需亲自到上国迎娶;若是两国实力相当,或者上国向下国求娶女子,上国则无需国君或公子亲自到下国迎娶新娘。

    齐国实力强于鲁国,齐王亲自来鲁国迎亲,确是给了鲁国足够的诚意和面子。但子同万万不曾想到,齐王亲临鲁国原因之一竟是为了见母亲一面。

    “既如此,我现在便让下人去我母后那里准备一下。”

    后面的酒小白和子同便都喝得漫不经心,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子同和小白一前一后分别登上两辆马车,朝宫外驶去。这两年婉依然住在曲阜城外,她坚持着不愿入城,子同也不愿勉强她。

    渐渐地,子同发现了婉住在城外的好处,他可以在宫内做一个真正的王,但当他有所求时又可以直奔婉的府邸。婉不愿干涉政事,虽然她已经渐渐影响到子同施政的方方面面。

    婉听到下人的来报时,不知为何,突突地心慌不能平静,她竟然害怕再见到小白,在那个雨夜之后。

    她又讪笑自己,像小白那样的人,那个雨夜不过是他无数风流韵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夜罢了。那夜他醉了,也许早忘记了所有的细节。这样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命下人准备酒菜,不一会儿,便听到屋外有小臣报大王驾到。

    婉忙迎了出去,不远处看到子同和小白并肩走来。小白比子同高出半个头来,身穿灰色大氅,有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婉心中想,子同还是有些弱了,无论是身材还是年龄阅历,抑或是才干。她提醒自己凝气聚神,为了子同,也为了鲁国。

    小白也在盯着婉看,有快两年不曾见过她了。婉穿着枣红色袄子,头发束了松松的发髻,拢在耳后,耳边垂着细细的珠子,此外并未其他装饰。婉微笑着对小白说:“齐王,一路奔波,辛苦了!里面请!”标准的客气的寒暄,小白心中有莫名不悦升起,他心中冷笑,真真的应了“任是无情也动人”那句话。

    屋里的陈设倒是出人意料的简单。小白短暂的惊讶后又瞬间觉得确该如此,也对,她向来这些事上都不花什么心思。

    案几上已陈设好点心,旁边的泥炉上是咕嘟咕嘟愉快叫着的茶壶,屋里有一丝淡淡的清香,循着香味过去,是一枝开得灿烂的红梅。无论外面多么吵闹,她总有办法让自己置身沉静世界。有诱人的香味传来,下人端上一个盘子,里面是烤的发烫的红薯。

    “你竟准备了这个!”小白大呼。

    “我想你们在宫里大概精致的饭菜也吃了许多,今日天冷,我便让人烤了红薯,齐王若不嫌弃,可尝一尝鲁国的风味。”

    小白的思绪突然被拉回许多年前的一个冬天,拂绿殿很冷,母亲又着凉得了风寒,芸儿去请太医了,母亲在床上挣扎着起不了身,担心把风寒过给小白便吩咐他去外殿玩耍。

    他一个人站在外殿,外面的风透过窗子挤进来,空荡荡的寒冷似要把他石化,正在这时,婉穿着一身红衣出现在拂绿殿,把一热烘烘的红薯从自己袍子里拿出来,递到他的手上,亮晶晶杏目笑着说道:“总算不枉我一路小跑,还没有凉掉,快吃吧!”

    那温热的烤红薯温暖了他的胃,他的心,甚至他的童年。

    “我母亲让大力给你们送来一筐碳,放在后院了,别嫌少,我们也剩余不多了。你们先放心用,等过几天月例来了,有新的碳我们再送过来。”两个孩子忙把母亲屋里的熏炉燃得旺一些,好让卫氏暖和一些。

    “咱们自己的碳要节约着用,我告诉你一个不花钱取暖的地方,跟我来。”

    婉拉他来到藏经楼,那里温暖如春,他和婉对面坐着,各自看各自的竹简。那日的记忆太过于清晰,以至于这么多年后,偶尔他去藏经楼寻东西,似乎总还期待着重遇那个冬日里的红衣少女。

    子同望着沉思不语的小白,以为小白嫌弃烤红薯过于家常,正准备唤人把盘子端走,谁知小白一手抓起红薯,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你这里的烤红薯最诱人。”

    子同悬着的心这才落下,但对两人的关系更疑惑了,不由地脱口问道:“齐王兄弟姐妹众多,不知在齐国时和我母亲是否熟识?”

    婉抬头看了小白一眼,正思索如何回答,小白说话了:“那是自然,你母亲在我心中无比重要!”

    这下轮到婉心惊肉跳了,微笑的脸上有遮不住的慌乱,看在小白眼里有隐隐的开心。

    “大王,这是齐王的客气话,他惯爱开玩笑的,你莫当真。”婉忙圆场。

    “鲁君,我不开玩笑,今年早些时候天王通过宋国打探我的意思,想把贺公主嫁到我齐国做正妃,可巧鲁国也来提亲,我便拒了宋国的美意。”

    子同心中大呼好险,贺公主是当今天王的嫡女,有几家诸侯都谋划着和其结亲,幸好鲁国差不多同时向齐国提了亲。“看来我齐鲁旧谊源远流长并非虚言,也希望赢妹嫁到齐国后咱们齐鲁情谊更加升温。”子同忙附和着说。

    “只要你母亲在,不管是贺公主还是赢公主嫁到齐国,我自然都听你母亲驱遣。”小白笑着一本正经说道。

    这话把子同和婉同时震得不知如何接话了,正在这时,有小臣进来通报,宫里请子同回去确认明日正式的迎亲仪式的细节。子同连忙起身,问道:“天色不早了,齐王要随我一道回去吗?”

    “不必,我再同你母后聊一会儿,就回我齐国在曲阜的行舍了。”

    子同虽觉单独留小白和母亲同处一室不便,但齐国毕竟势大,他不好强劝只得先离开了。子同走后,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古怪起来。“无忧好吗?”婉忍不住问道。

    “我还以为今日你会一直以鲁国国母的身份和我讲话,不愿提一点点旧情呢。无忧很好,你放心。”小白略带嘲讽地说道。

    “赢儿今年才十五岁,她是个好女子,愿到临淄后齐王能够好好珍惜她。”婉打算放弃和小白以前的熟悉的朋友间的对话,转回此次和亲的主题。

    小白讥笑地更明显了:“不知婉夫人是以何种身份做此要求?”

    婉诧异地望向小白那似笑非笑的双眼,不理睬小白的问题,正色说道:“齐王刚登王位不久,若能善待赢儿,于齐国、于鲁国、于天家,都是一段佳话。这自然是为了所有人着想。”

    “若只是为了平衡国家关系,我有许多更好的选择。我刚刚说过了,我是为了你才选择了纪赢。”小白有些惆怅,难道婉完全不理解他为何他同意这场联姻?

    婉觉得这场对话已越来越危险,大殿的门口远远地还站着侍女,而小白真不知道后面还会说出什么荒唐的话。

    “那我谢谢齐王的信任。天色不早了,齐王明日还要迎亲,请回去休息吧。”婉站起来,看着门外阴沉的天准备送客。

    小白走上前去,离婉站近了,几乎可以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扰得他心神不宁。他突然靠近婉,用低沉的声音说:“今晚我会再来,记得给我开门。”

    婉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齐王莫要开玩笑了。”

    “君无戏言。若你不开门,我会在外面闹起来。”小白面无表情地说。

    “若齐王不顾颜面,婉也只得随齐王去。”婉这才意识到小白自今日踏入她的府邸的步步进攻,她不愿再做退让。

    “那很好,明日我会找个合适的理由撕毁这场婚约。”小白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室内恢复了宁静,时间第一次如此难熬。天色由昏黄转暗,再到什么都看不到,婉已经在屋内来回不知走了多少圈。所有的下人都以她身体不适的缘由屏退了,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灯。那火苗轻轻地摆动,好似她左右摇摆的念头。

    “砰”的一声门被打开了,连着冬日的寒风一起灌了进来。今夜的门不曾关,连守夜的门卫婉都放了假,似乎今夜这里要发生秘不可宣的大事。婉哆嗦着回头,高高大大的身影朝她走来,似要把她吞噬。

    “想不到温和体贴的小白一日会变成仗着齐国国力,倚强凌弱的陌生人。”婉冷冷地控诉。

    “想不到我有朝一日想见到朝思暮想的人还需要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小白离婉还有一段距离站定了。

    “你今夜来究竟是做什么?”婉的声音已经有压不住的愤怒。

    “你明明知道的,那个雨夜,难道你一切都忘记了?”小白幽幽地问道。

    雨夜,纠缠的暧昧又浮上心头,婉紧闭双眼强行把记忆赶走。今夜她必须和小白把两人的纠缠讲明白。

    “小白,你可还记得,当年我、芸儿还有你,我们曾经相互照拂的日子。我始终在心里把你当做弟弟,我对你的关切虽比不上芸儿,却一点都不弱。那个雨夜,你我都喝醉了,我们做了糊涂事,我不怪你。若你愿意,我一直都是你的姐姐。。。”

    “我不要你做的我的姐姐。。。”小白一把扯住婉的手,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你不该对我那么好的,在我最弱最小的时候。你可知道你的好对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小白捧起婉的脸,这张脸近看已有了风霜,可是依然让他魂牵梦绕。

    小白的双眼柔情入水,几乎要让婉沉溺在里面。婉挣扎着从小白怀中出来,连忙后退几步站定说:“我备了些酒水茶点,你若不嫌弃,我们可以坐下来。。。”

    小白看到婉慌张中强作镇定的脸,心中竟有一丝雀跃,原来她并不是一直镇定,也会在自己面前慌张。“你如此有心,我岂能拂了你的美意。不急,冬日夜长,今夜咱们有的是时间。”

    婉已经顾不上自己砰砰的心跳,她只提醒自己一点,今夜于自己、于鲁国都无比重要,她要化解小白的心魔,让小白不再是她的威胁,也不再是鲁国的威胁。

    “这是今年入冬我新酿的梅花酒,齐王可以尝一尝。”婉和小白面对面坐下,倒了一杯酒在碧玉杯中。小白直接把手拢上婉端着酒杯的纤纤玉手,说:“今夜没有齐王,没有婉夫人,只有小白和婉儿。”

    婉强作微笑:“小白,你真的喜欢我么?那也许不过是幼时的幻觉,隔着岁月朦胧,这感觉真假难辨,或许连你自己混淆了。”

    “我的心我清楚的很,怕是你不明白你自己的心。”

    “若你喜爱我的模样,我早已年老色衰;若你只是为了得到我,那一夜你也早得到了。你妻妾成群,环肥燕瘦各有风格,又何必总拿一段往事折磨自己?”

    “婉儿,你未免把男人看得太肤浅。你说的没错,我爱慕你的美貌,也垂涎你的身子,可是它在我心里不是一段往事,而是刚刚开始。

    我喜欢你,也要你喜欢我,后面的日子,只喜欢我一个人。”小白目光坚定地望着婉,像是告白,又像是乞求。

    “我的心已太满,早已盛不下别人。”婉快速回绝。

    “是吗?”小白凑上前身去,唇几乎要碰上婉的唇。

    “怕是你封锁了自己的心,不给别人也不给自己机会吧。那个雨夜,身体不会骗人,你敢说你不喜欢我一点点?”

    婉连忙后撤,眼神迷离中是无尽的痛苦。“那个时候我太痛苦了,那夜我,或许只是为了求一丝救赎和安慰,那不是真正的我。。。”

    “你和兄长恩爱,我知道。可是他去了,你还活着,你不必一辈子死守着自己的心惩罚自己。若是兄长在天看到,怕是他也舍不得你伤心,一直困在过去。。。”

    “不!”婉哭喊着打断了小白。“他给过我那么多,我该和他一起走的,就像萧妃那样。我还活着就是一个错误,我不可以也不可能再爱上任何人。”长夜漫漫中无数次无人回应的恸哭,无处可诉的悲凉,自诸儿去世后深埋心底的伤痛,此时如海底暗流终于奔涌成巨浪,将她毫不留情地吞噬。

    婉把脸埋在双手中,无声的啜泣中耸动的肩膀是那么无助,震惊了小白。他只知道诸儿的深情,他不曾想到婉亦用情这么深。若有这么深,该有多么痛?

    他来到婉的身边坐下,扳过过婉哭泣的脸,用胳膊环着婉,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这次婉忘了拒绝,任由记忆将自己淹没,任由思念和伤痛把自己撕得粉碎。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哭累了,婉渐渐平静下来。

    小白缓缓说道:“相信我,若兄长有知,他一定希望你余生快乐,而不是在缅怀内疚中度过。我不是要你忘记他,我只是要你的心给我一点空间。”

    “人的心怎么可能会爱上两个人?”婉摇头。

    “也许兄长相信。”小白说道。

    婉惊诧地从小白肩上起身,“小白,你在说什么?”

    “那些年,兄长一直反反复复,既想重用我,又一直防着我。除了担心我觊觎他的帝位,也是防着我靠近你,我对你的心思他心若明镜。”

    婉震惊得无法说话,那些年每次只要她一向诸儿为小白说好话,为小白求情,诸儿就忍不住生闷气甚至迁怒于小白。难道?

    “我在莒国的时候,兄长曾有一封信过来。问我对如今天下时局的看法,他问若有一天是我掌控了齐国的命运,我会怎么做?”

    “你如何回答的?”婉颤抖着声音问。

    “我说对齐国、对婉儿,我都是和兄长一样的想法。”小白淡淡地说,似乎早已忘记了当时自己写那封信时的无畏求死的心情。“兄长过了许久,竟又回了我一封信,让我好好留在莒国。若真有那一天,让我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好好对待齐国,对待你。。。”

    婉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难道是在那个时候,诸儿就有不详的预感,预测到自己命将不久?

    小白用手轻轻安抚婉,却似乎不太奏效,无可奈何中,他只得用唇吻上婉,今夜的婉已经耗尽了力气,防线很容易便被撬开,梅花酒的清香在口舌间流转,熏得婉有些头昏,她只得任由对面的男子引领着、逗弄着。

    婉的回应让小白心中压抑的思念和渴望终于无所遁形,双手也开始毫不犹豫地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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