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裸露的皮肤有些发凉,婉低头看自己罗衫半退,这才似从大梦中惊醒。她拢上自己的衣衫连忙后退,小白哪里容婉逃脱,又要凑上前去。
婉慌乱中连忙说道:“就算你喜欢我,我还没有喜欢上你。我,我需要时间,慢慢去想明白这件事。”
小白大喜,“你终于愿意给我一点点信心了?”
婉明白今夜若不能言语上给小白一些念想,自己注定逃不掉他的进攻。“我愿意去试一试。。。”
“那我回齐后会经常给你写信,你记得回我。”
“好。”
“信里不准只和我论国家大事,要。。。”
“我尽量。”婉截断小白的话,不让他把剩余的要求说出口。
“我要想见你,我会安排时间地点,你不能拒绝我。”
婉心想,今夜只要他离开这里,明日他顺利娶了赢儿,今后她就绝不会再让他单独见到自己。“以后的事以后再计划,我暂且答应你。你是否也能答应我一件事?”
“好,我答应你。”小白毫不犹豫地回答。
“夜已经深了,你请回吧。小白,若真想得到我的心,不要强迫我。”婉鼓起勇气,似乎到了决战的重要时刻。
小白笑了,果然是聪慧镇定的女子,到了这样的时候,还想着如何脱身。这样的婉,如何让他不疯狂?雨夜婉不告而别后,小白也曾憎恨自己对婉的强迫。后来他想明白了,他别无可选。留给他和婉的时间太少,他和她的身份、往事的大山,把他们重重隔开,若他不强迫她,也许他永远没有机会在她心上撬开一个口子。
他听说过一句话,若要征服一个女子的心,最快的法子是先征服她的身体。小白走到婉的面前,用手轻轻摩挲婉诱人的锁骨,轻轻地说:“你的心,你的身体,我都要,我不在乎先后。”。。。
第二天的迎亲仪式上,有人发现齐王居然在高高的宴台上无数人面前打起了盹,不由地窃笑起来,无人知道昨夜几乎彻夜未眠的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在迎亲仪式是如此的盛大,齐王是如此的威武,新娘的嫁衣是如此的华丽,大家有太多的场面要观看,人人为这场联姻而欢庆,以至于无人去追寻这场联姻的真相。
婉是睡到中午才挣扎着醒来的,她一直在做梦,诸儿、小白、子同,许多人来来往往。她失败了,昨夜和小白的谈判,本来她有着自己的计划,结果却南辕北辙,比雨夜的战场更凌乱。这是这些年后第一次她梦到诸儿,他终于有清晰的面庞,不再模糊。“婉妹妹,你快乐吗?”诸儿问她。
婉哭了,心中涌起一点可耻的欢喜,偷生的重重的愧疚,轻轻的欢喜。
世事往往如此,一方简单,一方饱经沧桑。当年她是如此简单,全力以赴诸儿的深情。如今她饱经沧桑,已无力拒绝小白的全力以赴。
冬天过去,春天很快到来,一起到来的还有无数齐国的消息。齐王止不住的征伐道路,夹在一卷卷的竹简里,不停扣响曲阜城外喜舍居的大门。是的,婉把欢城自己居所的牌匾带到了曲阜,她在曲阜的家依然取名“喜舍”,只是这小小四方天地里早已上演不同的喜悲和取舍。
小白的信来得绵密,国策和私情交杂,政评和调情共飞。幼年时他妄议诸侯关系,只有婉听得认真,评得在理。如今他有那么多的抱负,那么大的野心,他依旧觉得婉是最适合的倾听者。
他的政策,管仲鲍叔牙他们自然是懂得,可是若要说给一个女子听,陪伴过两任国君的婉或许是唯一的选择。小白有时心中讥笑朝里的那些臣子,总是想尽了法子搜罗些美女娇娃献到他身边,没人知道一个女人的理解和共振同这些色相的诱惑相比,差距何止天与地。
每次他讲给婉的时候,往往又是带着捕获她的仰慕的目的,没有男人不渴望被自己喜欢的女人仰慕。可是婉的偶尔的回复,往往又在他心中卷起阵阵旋风,最后他自己也分不清楚,两人谁是鱼儿,谁是渔夫,最后是谁捕获了谁。
“乘丘之役虽然宋国战败于鲁国,但鲁国是突袭,也怪不得宋国将领。宋公好生糊涂,既向你鲁国求情赎回将军南宫长万,就不该再羞辱他。长万乃武夫,这样的羞辱早晚埋下祸乱。”四月的时候,小白来信。
“宋国果然乱了,南宫长万杀了宋公,连带杀了宋国的老臣华府督。长万趁乱拥立子游做了国君,不过依我看,这子游怕也不是个长寿的,无本无枝,不过是个强扶的傀儡罢了。”秋天的时候,小白来信。
“子游果然被杀了,可怜他才做了不到半年国君。曹国联合几个国家趁乱拥立了新的国君,顺便把南宫长万和大将猛获驱赶出了宋都。
我听说猛获和卫国交好,逃到卫国去了。你赶快写信给你姐姐,让她劝说卫君朔千万不能留下猛获,否则容易以干涉他国内政的名目被反攻。宋国现在一塌糊涂,帮助猛获收获不了什么,只会引火上身。”初冬的时候,小白来信。
“最近你好冷漠,为何总不回我的信。我和纪赢结婚已近一年,全按你的要求待她以礼,还把内宫掌印交于她管理。我好想你,无奈诸事缠身,我实在抽不出时间去会你。上次我和你提议搬回临淄,你拒得那么彻底,我知道我是幻想,可是这样你可以见到无忧,我也可以时常见到你,望你能再认真考虑一下。”初雪的时候,小白来信。
“最近经常想起你,许多许多次。去年冬月二十夜我们的会面,你可还记得?你不知道,那时你客气的冷冷的样子,有多抓挠我的心。马上又要冬月二十,我们分别竟然要一年了。二十那晚,你能否穿上去年我们会面时的枣红纱裙?我们身处两地,共饮一杯相思,让我们在梦中相见。”十一月的时候,小白来信。
“无忧天天粘我得不成样子,又调皮刁钻异常,常常扰得我干正事。总算这次你肯乖些,寄来的香包我很喜欢,天天贴身带着,你放心。
告诉你件大事,三月我准备在北杏和几国会盟。初定有宋国、陈国、蔡国、遂国和小邾国,宋国内部虽然新君初定,但仍内乱纷纷,几国希望我能够带头帮助稳定一下宋国局势。
婉儿,不知为何,我竟有些紧张。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多国家推举我做盟主,我感觉离父王当时的梦想不远了。另外我这次没有邀请子同,我现在还不确定是否能完全掌控北杏局面,这次就先不邀请鲁国了,你千万不要多心。”一月的时候,小白又来信。
小白就这样强行地插入婉的生活,即便他远在齐国,但似乎又时时近在身边。偶尔有半个月婉收不到小白的信,心中竟隐隐替小白担忧起来。
后来婉听说,北杏会盟果然出了些小插曲,遂国因担心周天王有意见,临行前反悔最后并未赴约。小白在北杏八风不动,几国盟誓时声音震天,约定若宋国再有战乱,大家皆要听取齐国的号令,随时应援宋国,代价是宋国自此必须以向天子纳贡的同等条件向齐国纳贡,这是诸侯间第一次有国家正式提出要其他国家将自己等同于天子并岁岁纳贡。
陈国、蔡国和小邾国虽然觉得不妥,但现在各国分崩离析,成周名存实亡,早晚会有诸侯走到这一步来,所以也只得心中腹议,面上臣服。难受的是宋国,新的宋君虽然参加了盟誓,但万般不愿做第一个纳两份贡的国家。
结束了北杏会盟,齐国马上纠集了军队,直接攻打临时变卦的遂国。遂国万万没有想到齐国光天化日下竟然如此大胆撕破会盟平等相交的表象,毫无准备下,短短四五天遂军便被击溃得四处逃窜如鸟兽散。
小白也不客气,直接派军队驻扎在遂国,将遂国封为遂邑,遂国就这样成了齐国的一个新的县邑。遂国被灭的如此之迅速而毫无预兆,这实在不能不让其他国家反复思量,如今这形势,和齐国或战或和,除此之外似乎已找不到第三条路。
鲁国的朝堂又开始喧闹起来,鲁国和齐国前年刚刚缔结了姻亲,本来大家都认为齐鲁关系已经牢不可破,结果北杏会盟鲁国却不在邀请之列。大家纷纷催子同主动向齐国示好,尽快正式建立邦交。
子同心中嘀咕,他听说喜舍居信使不断,大部分是来自齐国的,说不定这里面也有齐王的,因而北杏会盟他虽然没有参加,但心中并不是特别惊慌。直到遂国被灭,他才慌不迭地向齐国发出邀请,希望在柯地会面,重温两国旧好。
齐王的信很简单:“鲁君,前年冬月一别,甚是想念。期待和你的会面,问候你母亲,若她也愿同往,感激不尽。”
喜舍居内,子同将小白的信递给婉看。小白的信如此热情,多少抚平了子同的担忧。但是他又觉得迷茫不解:“母亲,如今天下人人都在议论齐王小白。继位这几年他每战不论胜败,纵横联合从不停止。大国他拉拢,小国他侵伐,谈笑风生间便让一些小国灰飞烟灭。
当年的齐王诸儿,虽然战神名声在外,可是甚少无缘无故进攻他国。哪像今日的齐王,随便一个借口,就灭了谭国、遂国,丝毫不掩盖他称霸野心。更让人又恨又羡的是他偏偏有一个管仲,那管仲虽然仗打得不怎么样,谁料想却是会生钱的财神爷,这仗打了两三年,听说齐国的国库还越来越充盈了。”
“子同,你在担忧什么?齐国并未对我鲁国施以重拳。”婉不解问道。
“我始终想不明白,他这样一个面上春风心中狠辣的人,为何自前年来鲁迎亲后对我们鲁国是如此厚道?”
“姻亲姻亲,自然是因为赢儿的作用啊!”婉想打消子同的不安。
“我不信。我听说赢妹在齐国虽然权柄显赫,但其实根本不得齐王欢心。说不定,齐王对你的敬重比赢妹还多些。母亲,这次柯地会盟齐王也邀请你了,你随我同去可好?”
子同的无心之语让婉眼皮狂跳。“赢儿代表的是鲁国和天朝的颜面,齐王既有称霸的决心,必定把国家的权衡放在儿女私情之上。他看重赢儿身份,自然也尊我鲁国,你莫要多想。柯地天寒地冻,我近年染了腿疾就不去了。代我向齐王问好。”
子同不愿再强迫母亲,又聊了些家常,便离去了。刚出了喜舍居的大门,子同便迎上了曹沫。
曹沫是子同最近新封的贴身侍卫,年纪轻轻二十出头,是曹刿的外甥。曹刿自从长勺一战做了将军后,不久便提拔了自己的外甥曹沫,军中对此事有不少非议,甚至传到了子同耳中。
子同有次巡视军营,故意把曹沫唤到跟前,想有意考察一下这个人的资质,谁知这个人好像知道子同的心思,直接在子同面前秀起了骑马、射箭和举鼎,表演完毕后来到子同面前叩头说:“小将曹沫,自小便勤练武艺,只希望有一天能捐躯沙场,为我鲁国开疆扩土。”
子同见此人生的眉清目秀,刚刚的骑射表现又确实精彩,再想到他毕竟是曹刿的亲眷,有意想再考一考他,便问道:“你说你希望为我鲁国开疆扩土,我且问你,若是让你上了战场,你最想开拓的是哪片领土?”
“小将想先把前两年齐国夺去的汶阳给拿回来。”曹沫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且说说缘故!”
“实不相瞒,小人的家便在汶阳。大王还记得乾时大战么?那场战争后,齐国又陆陆续续派小支军队骚扰汶阳,住在那里的乡亲们不堪其扰,这几年都渐渐地离开了。
谁知齐国竟派了军队住在汶阳,专门负责春耕秋收。现如今,汶阳已经变成齐国的粮仓了。汶阳在汶水北岸,本是我鲁国的产粮重地,一年下来除了百姓自用,最少可供给一万大军的口粮。我想夺回汶阳,既是为了家仇,也是想为我们鲁国出力。”
汶阳被夺,子同如何不激愤?但是相比周边遂国、谭国被灭,鲁国处境已算是好的。况且汶阳被夺发生在齐鲁联姻之前,自纪赢嫁入齐国,这一年多来两国一直相安无事。“好小子,你有此见解,可见是平素把国家放在心上的人。我看你为人机灵,就在我身边做一个贴身侍卫吧。”
曹沫拉着马车走近子同,子同却不上车,只是慢悠悠地走着。曹沫见君王眉头深锁,也不惧怕,出口问道:“柯地会盟近在眼前,大王可是有什么未解之忧?”
子同近来越来越喜欢这个侍卫,他身边伺候的人,哪个不是谨言慎行?这些人每说一句话,常常先在脑海中跑三圈,再三掂量后才敢说话。曹沫却是个直肠子,三言两语往往能说中子同的心事。子同也不避讳,问道:“曹沫,我问你,如果两个人明明关系亲密非同一般,一个人总想求见另一个人,但另一个人偏偏又总是要避开这个人,你说这是什么缘故呢?”
曹沫说道:“或许求见的人有求于另一个人,但另一个并不想给与。”
子同摇摇头:“如果恰恰相反呢?是避让的人有求于求见的人?”
“那便是欲擒故纵了!”
欲擒故纵?听起来倒像是男女之间的把戏。子同突然心中大惊,难道当今齐王对母亲怀有私情?子同摇摇头,不由嘲笑自己的念头荒谬。
当今齐王权柄赫赫,齐国又盛产美女,齐王想找几个绝世佳人是轻而易举的事,又如何去惦念半老徐娘的母亲?他又拿出齐王的信,“若你母亲愿意同往,感激不尽。”这已经是乞求的语气。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子同踏上车子,双手捂着脸,不敢再去多想。人心,是最难以审视的东西,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又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