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未亮芝穗就醒了,沉沉的夜色里判断不了时间,芝穗往窗外望去,树影憧憧,乡下的夜晚安静得有些吓人。
她觉得这会可能是四点了,是她的生物钟在作祟。
旁边的小朋友还在熟睡中,发出轻微的呼吸声,芝穗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进房间了。
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已经好久好久都没这么睡过了,根本想不起来上一次睡到自然醒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伸手,就发现睡在里面的小家伙不见了。
此刻芝穗睡得饱饱的,心情非常不错,站起来穿衣的时候发现身体也比昨天有力气多了。
突然心底就涌起了一股磅礴的干劲,恨不得带领一老一小立马实现脱贫。
一出屋子就被铺天盖地的阳光笼罩住了,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也是令芝穗长出一口气,不愧是几千年前还未被工业化污染的好环境,这空气里的负氧离子浓度直接给人从里到外来了一套消杀。
贾米一看姐姐起床了,立马想端水过来给她洗漱,芝穗一边阻止一边指挥他烧灶,“姐姐我喜欢用热水洗脸,你以后也要用热水才行,所以你要把我喊醒,没有我在旁边不允许你自己烧火,知道了吗?”
贾米懵懵地点点头,乖巧地守在灶旁边看着姐姐忙活起来。
先确认了一下油缸,只剩个底了。
又拿了五个土豆出来,烧水蒸土豆,舀了一勺热水出来兑凉,先自己梳洗了一下,又打水进了贾奶的房间给她洗脸擦手。
吃惊地发现贾奶奶竟然起床了,此时正在床边想穿上衣服,但看着使不上来劲的样子。
芝穗赶忙上前扶她坐下,“吓我一跳,这可急不来,您老还得好好休息才是。”
芝穗也没使什么力气,结果贾奶奶直接顺着她的手就坐到床上去了,这才发现这个老人十足虚弱,而且十足的轻。
这下芝穗板起了脸,“我以后会好生照顾你和小米,但是你若不听劝糟蹋自己的身体,那对我来说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贾奶奶这一番动作也是耗费了心力,这会儿窝在床上默默承受大孙女的怒火,无奈的辩解道:“我是想着我还能做点绣活拖石头他爹去镇上卖掉,好歹也是几个钱。”
“钱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今日就在家里看着小米,我会去想办法的。”
“你有什么办法,不会又要去找那个女的,我不许你去!”
芝穗没有说话,干完手上的事情就要转身出去。
“你还没有受够那个气吗!咱们也不贱,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凑上去!”身后的碎碎念对芝穗起不了一点实质性的伤害,因为这具身体内里已经是另一个灵魂了。
一时之间也很语塞,对旧时代的人来说面子比天重要,但对芝穗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锅里的蒸汽不断冒出来,从厨房里飘出来,飘到屋顶上再和烟囱里的烟混在一起飘远了。
从锅里把蒸熟的土豆拿出来,把土豆皮剥掉。这里没有手套,芝穗只好又拿着昨晚用过的布将就着剥皮,差点没给手烫熟了。
然后找了个陶土碗把土豆压碎,慢慢压成泥状,然后分成好几份,再用碗底一压,就变成了一个个饼的形状了,这时把油锅加热,把饼上涂一点油,一个个滑进大锅里,一瞬间就响起了滋啦滋啦的声音。
等饼边开始变成金黄色,就一个个翻面继续煎,因为没有面粉做粘合剂,所以芝穗要全神贯注的处理翻面这件事情,一不小心就容易翻散了。
煎土豆的香味很霸道,一下子就整个院子里都闻得到了。
慢慢地土豆吸收了锅里的油,彻底变成了两面金黄的土豆饼,翻动间和铁锅接触发出轻微像金属摩擦的声音,这就是煎好了。
是个小孩子都抵挡不了这个味,贾米也一样,早就流着口水蹲在旁边等着了。
以前奶做饭都是蒸土豆吃,他从来不知道土豆还可以煎,而且煎起来那么香!
过不了多久就煎出了八个巴掌大的饼,芝穗自己吃了一个,嗯,喷香!
然后盛出来四个,交代小米道:“早上和中午都只能吃这个了,你和奶奶先吃,我去一下石头家。”
交代完拿出个簸箕装好剩下三个稍大的土豆饼,去了坡下那户人家。
秋姨已经在等着她了,手里提着两个孩子衣服大小的麻布口袋,里头装的糙黍粒,村里自己吃的都是这种粮。
台门村农作物的种植施行的是黍米和冬小麦的轮作,黍米还是春耕秋收的老观念,但这时候人们发现可以在冬天种植小麦,只是种植周期更长,但这样可以种完黍再种麦,让土地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
然而麦磨成的精细的面粉都是供给镇上的,因为麦子来不及全部磨成面粉,所以几乎都是边吃麦饭边加工面粉,确保麦子不会受潮浪费。
但大旱已经持续了数月之久,小麦收成只有去年的三分之一。
黍耐旱,今年还有些可观的收成,但是镇上因为收不到足量的麦子,便会强行征收大量的黍米,所以今年留给村民的便所剩无几了。
不只是台门村,资水中下游断流以来好几个大村都受其影响,赈灾粮远远解不了数十个村庄的口粮。
马上就是又一轮冬麦的轮作,但大旱还在继续,资水断流,数月不降雨,耕地干裂。
若今年冬麦无法恢复正常,等待村民的只有绝望。
芝穗不停道谢,把土豆饼递给秋姨道,“这是早上煎的三个土豆饼,让大山叔和石头趁热尝尝。”
秋姨接过来一看,惊诧于这饼煎的恰到好处的金黄焦脆和喷香扑鼻,“这是你煎的?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手艺了?”
“这几月阿奶倒下了,我学着做饭学会的,熟能生巧嘛哈哈。”
芝穗打了个哈哈。
秋姨心里疑惑,或许这妮子有些这上面的天赋吧。
说着拿起来一个咬了一口,心里又是一惊,土豆饼她也吃过,但这么脆香的还是头一回吃呢。
趁着秋姨吃土豆饼,芝穗赶紧问能不能让大山叔明日带她去一趟县里。
“可以是可以,你大山叔明日正好要去买东西,你去做啥?”
芝穗没说她是想去县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来钱的活计,了解一下行情,只说要去给阿奶买药。
秋姨心想差点以为这妮子想去卖饼子呢,说不定还真有人买呢,这做的比镇上卖的油饼好吃多了。
但转念一想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呢,还是一个姑娘家,便没有将心里话说出来。
心里想着,嘴上还是心疼的说:“下次不必做这些费油的东西来,你自己省着些用,要好好精打细算。”
说罢叹了口气,交代明天芝穗早上天刚亮就来家里跟他大山叔出门,便叫芝穗赶紧回去,照看她阿奶去。
芝穗赶忙应声,跨过院门扶着篱笆,转身叫住秋姨,“秋姨,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和大山叔的!”
突然来这么一句,秋姨差点反应不过来,“好了,两袋粗粮,搞得像救命之恩一样,你快回去吧。”
结果只见篱笆边刚刚过了篱笆一点高的姑娘突然正色,两双平日里圆圆的不太敢看人的眼睛很坚定的和她对视,“就是救命之恩呢,秋姨以后有什么事,也一定要来找我商量,说不定我就帮得上忙呢。”
秋姨被小丫头一脸严肃的样儿逗笑了,只没当回事的附和道:“是,是,我有事一定先说与你听,哈哈哈,你这丫头走一遭鬼门关比以前可爱不少。”
说罢摆摆手示意她回家,转身喂鸡去咯。
芝穗小心的抱着两袋子口粮,心里盘算着应该够三个人吃大半个月的,但还远远不够,今年冬麦若还是达不到产量,明年粮食价格势必要涨,到时可真就要闹饥荒了。
回去把黍米仔细放在阳光晒得到的地方,叮嘱贾米粮食存放的地方,就又要出门。
姐姐以前也经常独自出门,贾米没有多想,但是小小的他这两天听大人说了那么多钱的事情,他也模糊的意识到处境的槽糕。
姐姐是出去赚钱吗?奶奶已经很多天没喝药了,奶奶会死吗?但他只敢在心里问,不敢问出来烦姐姐。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捧起了他的脸揉了一下,芝穗一下子就看穿了贾米的想法,安抚道:“没关系,相信我好吗?都会好的。”
台门村旁边最近的村子是玉门村,玉门村地处好几个村子通往县里的必经之路上,比起台门村要更大更富有,村里也有别的村子没有的酒肆食店。
芝穗花了一文钱搭了个牛车,快到响午时终于到了玉门村。
此行,要去找贾米的亲娘,陈梅芳。
在刘穗二叔战死消息传来后生下贾米,过不久狠心回娘家改嫁,嫁给了玉门村酒肆陈老板当续弦。
为什么来,当然是来要钱的,是贾家二叔的买命钱。
当时陈梅芳说走就走,走的时候还把二叔拖大山叔带回家里的银子拿走了。
本来芝穗也不想来,但是一想到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是怎么死的,就觉得这笔钱说什么也要拿回来。
没错,贾穗在十月里走投无路下来求过陈梅芳,还回二叔的那笔银子,但是陈梅芳非但没有露面,她现在那个男人还对贾穗好一番言语羞辱,众目睽睽之下贾穗丢尽脸面。
这也成为了压死贾穗的最后一根稻草,再也想不到任何办法的小姑娘傻乎乎地走上了绝路。
这回她不准备和那个无赖的碰面,于是先蹲在陈家酒肆附近,想确认陈老板在不在店里,确认了再去陈家找陈梅芳,边等,边从兜里掏出剩下那块凉掉的土豆饼啃起来。
结果,人还没等到,先等到了一些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