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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故事《重播》

    【内容简介】

    年轻的苗律师接下一桩人命官司,审案过程一波三折,多桩旧案被翻出,解密作案动机的那一刻,一段令人遗憾扼腕的现实人生也渐渐浮出水面。

    【悬疑】【虚构小说】

    正文

    1

    七年前,苗昭婕的人生比小学一年级课本上画的太阳还要光明。

    顺利的进入律师行业,意气风发的未来几乎触手可及。然之,她很快便经历了一场律师生涯里的滑铁卢。

    那案子引来多家媒体报道,社会性话题一层掀起了千层浪。其中的波折之处并不是指法院下达的宣判结果,而是在庭审过程中,已经认罪的涉案人员又当庭否定认罪,拔出萝卜带出泥,多起旧案被翻出来,最后竟关系到苗昭婕师父曾胜诉的一桩案子。

    对家律师所借此机会大做文章,都市报社会版块上专门为此开了专题,名编辑主笔讨伐,苗昭婕师徒被冠以黑心律师,群情激愤,难熄众怒,事务所大门甚至被泼了粪。

    这些或许不足以击溃苗昭婕,真正打倒她的是,苗昭婕无法接受师父在明知道房东有罪的情况下依然为其无罪辩护。她无法心安理得地面对这份职业,亲手在履历书上画了一个鲜红的叉,宣告:不及格。

    苗昭婕离开事务所的过程并不愉快,在律师所同仁眼中,她缺乏基本的职业素养,性格任性,不够成熟。她的师父,一位事务所地位颇高的前辈,直言苗昭婕,是一位非常糟糕的律师。

    对彼此都失望透顶的两个人,在一次会议上吵得面红耳赤,苗昭婕当众摔门走人,至此以后,苗昭婕的律师生涯一跌再跌,后又经历辞退风波,有为青年成了无业游民。

    以下内容将披露苗律师这场滑铁卢案件,为了行文流畅,会以涉案人员第一视角来叙述。

    对了,若是你想问苗律师后不后悔,她会极富诗意地告诉你,这会是她一生之中具有浓墨重彩又极为端正的一笔。其余歪七扭八的事情多了去了。

    “去他的。”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2

    吾以复仇为名,腰跨血马而来。

    ——岛田庄司《斜屋犯罪》

    “你一直隐瞒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你想问什么呢?之前有警察,现在又是你,我该说的已经说了,不会改。”

    我搓了搓手掌,眼神没有躲闪,注视着窗户另一边那张年轻女子的脸,她的表情严肃,但我发现她在隐忍获胜的笑意,仿佛她已经掌握了一切。

    多可笑。

    但是,这并不是我今日让她来的目的,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她索然失望的样子,会有一种诡谲的快感。或许我已经开始习惯“杀人犯”的身份了。

    “徐睿,请你考虑清楚现在的处境。我是你的律师,我的职责就是尽一切可能减轻你的刑罚。”

    苗昭婕,我的辩护律师。第一天见到她,我就知道,不过是个刚出道的愣头青,打发过来接手我这样的无油水的案子。

    从来都没想过请律师,事情发展到现在,整个过程中,我的头脑非常清醒。

    我希望一切都能垂直落地,从头到尾,只是我一个人。

    不过警察告诉我,虽然我已认罪,还没有判刑,在司法程序上需要走这一趟。

    但是这女人真的很烦,她挖空心思要了解案件的所有,每一次到这都带着一种探寻的眼神,现在,她好像已经看穿我了。

    “3月14号晚上8点,你与死者在本市仑华酒店发生过冲突,有目击者称,你们不仅是言语争执,还打了一架,也就是说你与死者在案发的三天前就认识,这一点你为什么没有跟警方主动提起?你为什么要直接认罪?”

    “还说这些干什么,添麻烦。”

    食指上不知在哪里粘着一块黑色的污垢,我使劲往桌子底下蹭着。

    “没关系。”

    她善解人意地一笑,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在我眼前,“你认识她吗?”

    我重新看向苗律师的眼睛,我看着里面跳动的得意。

    会面结束后,我被警察带出那间房子。临走前,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正将放在桌子上的文件有秩序地装进包里,在视线即将被挡住的那一刻,她抬起头,我不确定她是否在看我。

    我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慌乱地躲藏起不该有的希望。

    苗律师说的没错,她已将这起案件了解得很清楚。

    死的那人,屈子明,我记得。

    那天是3月17号,我在鑫龙街一家名叫‘来不及’的酒吧里没目的地泡着。屈子明也在酒吧里,他喝了不少,歪歪倒倒地从后门走出去。这人是真醉了,几次差点被自己的脚步绊倒。我一直跟在他身后,趁着他解裤腰的时候,我拿出绳子,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

    他惊了一跳,酒醒了一大半,死命地挣扎着。我咬着牙使尽一切气力扣紧绳子,怪我经验不足,都没发现他双手空出来,一手将脖子上套着的绳子向后拽,另一只向后挥击,打中了我的右脸。我手上的劲儿一松,他借机喘过气,迅速转身,又是一拳把我击倒。

    我趴在地上,看着他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烦躁地将脖子上的绳子向外扯了扯,顾不上取下,便是一脚踹在我的肚子上,疼得我差点晕过去。他认出了是我,嘿嘿地笑了两声,嘴里不停骂着。顺手往垃圾桶里拾起一根木棍,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瞄准我的后脑勺。

    真是天有眼,他酒劲上来了,往前扑了空。我借着间隙马上站起来,一把将他死死地摁在地上,右腿膝盖抵住他的背,双手拉起套在他脖子上的绳子用力勒紧。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便断了气,依稀记得他停止挣扎多时,我才慢慢地、松开手里的绳子。

    这双手摊开在我眼前,手指蜷缩颤抖,掌心间是触目的乌青血痕。我吐了一口血唾沫,大口喘气,就地一坐,准备点支烟。我抽了抽鼻子,闻到了从屈子明那传来的一股恶臭。

    “我现在要向各位证明的是,在你们眼前的被告人,绝对是一位心狠手辣,极其病态的杀人狂。”

    审判我的人,他的声音像是石匠手里的锤子,斩钉截铁地往庭上砸出一列罪证。

    “我手上有一份被害人屈子明的验尸报告。报告上证明,死者是被人从后面用绳子勒住了脖子,法医的报告里,分外清楚地表明在死者窒息死亡多时,凶手也没有松手,其手段不可不谓之残忍,更加令人发指的是,此案是由一位路边行乞的人所报的警。

    根据过往发生的类似案件,凶手会立刻逃离罪案现场,不,此案不是这样,这位被告在杀死屈子明后,情绪异常地冷静,在警察赶到现场时,他竟然就坐在被害人尸体旁边抽烟,甚至于,就是他让那位过路的乞讨者报警!就是他,提供给那位乞讨者手机!就是他,藐视法律,挑战警方!如此丧心病狂的杀人犯,就应该受到法律最严厉的惩罚!”

    检控冷着脸说完,庭上低声交换着意见。许多人的眼睛看向我这里,他们应该想从我这张脸上看到愧疚,或者说能够在我这里体会到检控所说的人性的恶。

    我又看向我的律师,她并没有看我,而是跟身边的同事悄言讨论,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

    还不放弃是吗?真够固执的。

    “3月14号,晚上八点,在本市仑华酒店的13楼洗手间里发生过一起斗殴事件。事件的双方便是本案的被告徐睿及死者屈子明。

    事件的起因是,死者屈子明强行将一名未成年少女拖进洗手间里,欲对其施暴,本案中的徐睿救下了那位女孩。”

    法庭里出现躁动,很快又安静下来。

    “由于受到侵犯的女孩尚未成年,为了避免女孩在心理上受到再次伤害,酒店管理人员将此事低调处理,没有报警。而正是因为此事,屈子明怀恨在心,于3月17号晚,在一家名叫‘来不及’酒吧,与徐睿再次遇见,两人在酒吧后巷起争执,双方都动了手。

    徐睿当时喝了不少酒,在酒精地催化下,他才失去理智,失手将屈子明勒死。当悲剧发生之后,徐睿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开始后悔和害怕,恰好有一位乞讨的路人经过,徐睿便给出手机,让过路的人拨打报警电话。在等待警察拘捕的这段时间里,他内心早已崩溃,为了克制情绪,所以才坐在路旁的角落里抽烟。”

    3

    苗律师作为我的律师,第一次与我见面时,她的脸上满是超越年龄的冷静。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逞强,漫不经心地告诉她:“我已经向警察承认杀人。你只需走个过场就请回吧。”

    对她言语的不礼貌源于我的不在乎,我根本就不在乎,只是这一切还要多久才结束,我很累了。

    她开始了一连串专业说词:“你拒绝向警察交代杀人动机,算是留了个气口,何况你没有前科,以过失杀人为由帮你争取到减刑,希望还是很大的。还有机会。”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哪来的什么动机啊,那人喝醉了,偏要说我挡了路,我们就吵起来,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地就用绳子勒死了他。我是喝了点酒,但我很清醒,苗律师,我非常清醒!”

    苗昭婕说:“我可以把你现在的行为理解为你在求死,一心求死,对吗?你今年27岁,是一家酒店的大堂经理,工作不错,你还有父母要赡养,我不知道啊,究竟是因为什么,你就这么不想活命。知道结案之后,等待你的是什么吗?”

    苗昭婕语气很轻松,她在瓦解我的精神状态,她在等我崩溃、害怕、恐惧,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足以说服我改变主意。

    “死,我懂。”

    “徐先生,请你仔细考虑,我的工作并没有结束,我们还会见面。”在她准备离开时,回头对我说:“对了,徐先生,你知道你长得很好看吗?我想,你的母亲一定很为你骄傲。”

    我站在被告席上,我的律师和检查官不停出示着一件又一件证据,拉扯着我,一面生一面死。苗律师罗列出我的人生履历,没有一项可以证明徐睿就是个丧心病狂的杀人恶魔,没有犯罪前科这点对我确实很有利。

    苗律师今天看上去神采飞扬,她越来越充满信心。

    “徐先生,谢谢你改变主意,主动要求见我。”

    “我已经知道了你一直隐瞒的事情。这个女孩你认识吗?”她举起一张照片。

    我看着她手里的照片,照片的女孩一脸青涩稚嫩,大概十六岁。

    “这是我们董事长的女儿。那天她到酒店里,我安排她去楼下的餐厅里等董事长,还让吧台的人为她调了一杯饮料。将饮料拿给她后,便回去处理我的工作。过了有一个多小时,董事长打电话来说,让老陈送她去她妈妈那边。我到了餐厅,没看见她人,立刻通知酒店的员工找她,我也跟着一楼层一楼层的找。在13楼的洗手间里,我听到了她喊叫的声音,我冲进去时,那个人渣正将她压在身下。我是真的气坏了,这种人早就该死。”

    “他是你们酒店的员工吗?”

    “不是,有客人投诉高楼层的洗手间天花板漏水,他是请来的修理师傅。”

    “你们在酒吧里遇见的时候,他认出你了吗?”

    “我不确定,我坐在离他最近的桌子,听他与他同桌的人不停说着女人。从他口里我才知道,那天并不是他第一次犯事,他曾经强迫很多女人与他发生关系。他可能是认出了我,因为我听见他提到了我们董事长的女儿。”

    “是他的话激怒你了吗?”

    “是。”

    “然后呢?”

    “我实在听不下去,便去吧台坐了一会就走了。经过后巷的时候,又遇见了他,后来的事,我一开始已经告诉你了。”

    苗律师“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徐先生,你现在的状态很好。我很高兴你改变了主意,无论怎样,毕竟活着才是最好。”

    “对了,你说你坐在离屈子明最近的一张桌子旁,你一开始认出他了吗?”

    “酒吧里的灯光都很暗,我也是听见他的声音,才发现是他。

    “徐叔叔是我的恩人,若不是他救了我,我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敢去想象。爸爸为了我的名声,因此没有报警,让那个坏人逃脱。你们一定会奇怪,我为什么要站出来,毕竟徐叔叔不是我的亲人,我没有必要毁了自己的名声,爸爸就是这样想的。但是这次,他不能再阻止我,因为若不是他没有报警抓那个坏人,那个人也不会逍遥法外,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了。你们不知道经历那件事情有多么的可怕,我每天晚上都不敢闭上眼睛,那个人就跟恶魔一样,缠着我,反反复复在我脑子里出现。害怕的时候,我就会去想徐叔叔是如何像超级英雄一样地出现救了我。只有这样,我的内心才能得到平静。所以,徐叔叔不是杀人犯,他救了我,他是我的英雄。”

    我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拳头,事情发展至此,我是第一次后悔自己杀了人。秋天站在证人席位上,她带着一身朝气蓬勃的正气,激昂陈诉着。她无惧无畏,就算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她内心依旧澄澈光明。秋天一边陈诉着,一边向我投来微笑,那样的笑容里有泪水、有坚定,仿佛她在用力将她的勇气传递给我。而站在被告席上的我,像是一只面目全非的恶兽,被丢进铁笼里,法庭上明晃晃的灯光,摄像机,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炙热的火焰,炙烤着我不堪的皮囊。

    苗律师辩诉:“法官大人,我手上是一份瞿县民警送来的资料。上面写着,屈子明分别于1995年,1999年,2002年,2006年里都被人报警告他性骚扰。受害女性收入微薄,曲子明付了赔偿,最终达成和解。旧案虽了,也足以证明死者屈子明是一个性骚扰女性的惯犯,他早已将道德弃之不顾,妄图戏弄法律,并且无丝毫惧意。而在2012年7月14日仑华酒店□□未成年少女未遂,便一直对我的当事人心怀怨恨,才导致两人在‘来不及’酒吧遇见后,发生争斗,我当事人是错手杀害了他。”苗律师说完后,向我点了点头,暗示我就要宣判结果了。旁听的人群里,有些微妙的混乱,我听到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说:“□□犯死不足惜。”

    过程顺利的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苗律师微微向座位后面仰了仰,她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审讯的节奏一直掌握在她手里,这一切快要在她的意料之中结束,她甚至喝了口水。

    检查官突然站了起来,他正面对着我,开口问了一个问题:“被告人,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我听见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一声巨大的声响朝我头顶上方轰过,瞬间里,我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我可能回答的是没有,因为检查官接着说了下去:“你今年27岁,相貌端正,完美契合大众审美里的仪表堂堂。你的工作不错,像这样的情况没有女朋友,还挺难让人信服。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曾经有女朋友吗?”

    大片的潮水向我拍打过来,像是一个接一个的耳光。我似乎看见一个血淋淋的自己就站在我的对面,他高高地举起手里的皮囊,嘲讽着裂开嘴巴。

    “被告请回答,你曾经有过女朋友吗?”

    “有。”

    “能说出具体时间吗?”

    “五年前。”

    “你们是因为而什么分手?”

    ……

    “请被告作出回答。”

    ……

    “被告请回答检查官的问题。”

    ……

    “被告,请你必须作出回答。”

    “她死了。”我感觉到喉咙被刀割开了一道口子,疼得我无法吞咽。

    “如被告所说,被告的女朋友是五年前,2007年5月21日遭人先奸后杀身亡。这是当年K市闹得最大的一起案子。”

    “2007年5月21日,K市北区潼相路安慧小区里发生一起命案。死者名叫薛鹿,22岁,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当时所租的房子是四加一,可能大家对这种租房还不是很清楚。也就是一套房子里,隔出四个单间,每个单间就是一个租客。房东便可用一套房子低价租给四户人,这样赚取的房租是原来的两倍。而薛鹿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与她同居的是她的男朋友,也就是被告。在与往日一样平常的一天里,房里的四个租客都去上班,被告也是一样,而薛鹿可能是因为刚毕业,因而还没定下工作就一个人呆在家里,却没想到当时在同样一套房子里的还有一个人。那人闯入了薛鹿的房间里,将她□□并杀害。

    被告人,当日你在去往上班的途中,是否返回过小区,并且进到出租屋里?”

    “被告,请你如实回答检查官的问题。”法官说。

    4

    我的眼前漆黑一片,被什么挡住了,她在注视着我,像是一双眼睛正看着我,就像是鹿鹿。

    “是。没错,我回去过一次。”

    “你为什么回去?”

    “公司的一份文件,我.....我落在家里。”

    “然而,你是否看见了自己的女朋友被人□□。”

    “是。”

    “你为什么不去制止?”

    黑暗化作的双眼变得哀怨,充满了泪水,鹿鹿,你看见我了对吧。

    “我以为,我以为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什么叫跟别的男人在一起,被告,你能解释一下吗?”

    旁听席里一片哗然,在法官的提醒下,归于寂静。我扣着掌心,低着头,我知道,她正在看着我,就站在我的面前,质问着:“我看见你了,你当时回来了,明明看见了,为什么掉头走了?我本来不会死的,可你为什么不救我?”

    “在我出门前,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回家......回家去拿文件......看见她和另一个男的躺在床上。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不停说着,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她背叛我了,我文件也没有拿就走了。我很气愤,很伤心,我一直待在楼下的小区里。后来又四处乱走乱逛,天快黑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才知道出事了。”

    “我......等我赶回去的时候,只看见小区里到处都是警车,我们住的那栋楼被封锁了。有两个人抬着她的,抬着鹿鹿,从我身旁经过。警察找到我问询笔录,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我应该是哭了,说到后来连我自己都听不出来那是我的声音。有些秘密一旦开始泄露,就像抓不住的风,这些流走的风使我枯槁,使我摇摇欲坠。

    “好了,谢谢你的陈述。据被告所言,他曾经亲眼看到自己的女朋友被人□□,他本来可以救她,却因为误会而亲手将女朋友推入死亡。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不言而喻,可以合理地推断出,他对□□犯有多么地憎恨。所以,我有理由相信,被告徐睿是蓄意谋杀屈子明!”

    5

    厨子老袁今天的心情可能不好,因此中午的饭食让人难以下咽,我喝了一口汤就吃不下去了。床上的被子叠地很整齐,我不想将它弄乱,因此只是坐着。

    窗户能看见外面天空的一个压缩镜头,我每天会看一看它,现在它是我唯一能够享受的新鲜事物,尽管天空由这个窗户看去很浑浊,可我还是很喜欢它。

    人是一个很强大的物种,我已经开始习惯这里的一切。

    苗律师来看过我,说实话,我还是很高兴见到她的。她问我在这里习不习惯。我说,现在的地方比之前好太多,狱警对我很客气,可是现在最可怕的不就是习惯吗?我说完就笑了,她很尴尬地跟着我一起笑。

    我请求苗律师带话给我的父母,求得两位老人的原谅。

    审讯的日子结束,我被判了罪。结果,并没有什么改变。

    在庭上发生的一切,使得外面的世界炸开了锅,相对这里,反而是最平静的。这是很可笑的,处于事件中心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即将死了,外面的人还各自对此事发表着意见且不依不饶。我难过的是,我的鹿鹿再一次以受害人的面目拖到广场中心,接受无关人冷漠的怜悯。这都是我的错,只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只是很微妙的一念之间,我很想摆脱这件事情,很想摆脱我杀了那个□□犯的事实。法庭上,鹿鹿审视我的眼睛里,恨意更甚。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我无尽忏悔,祈求再次看见她的双眼。

    鹿鹿却再也没有出现过,连我的梦里也没有。

    最奇怪的是,我每天晚上都没有做梦。我躺下去,闭着眼睛,黑暗涌来,拽着我一起沉入。我挣扎着醒来,回忆所有的时候,只觉鼻腔被灌进了水一般的难受。白日阳光从窗里透进,我的眼睛不停流泪,要等很久,才能缓缓睁开,习惯满屋的光亮。时间逆向滚动着,带着我的回忆与自言自语。过一天像是过了一年。慢慢地,我对时间失去了感知,周围漂浮着黑洞,吸走了氧气,而我,一天比一天衰弱。

    我开始研究掌心的线条,在出生之前就被造物者刻出的线条,是一个浓缩的剧场,回放着人的一生。我想找出我的生命线,只可惜,我看了许久,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哪一条。就当手心里最长的那一条线就是它吧,忽然又恶作剧的一想,那些活到一百岁的人,生命线又该有多长,掌心装的下吗?

    我的鹿鹿手心的生命线是多长,我好像从来也没有注意过,几乎忘了牵着她的手的感觉。这些线条牵牵绕绕,使得我着魔般追寻起掌心的线条,回忆里很多东西都是无关紧要地跳过。到鹿鹿的时候,我很仔细地搜寻与她的每一个足迹,我发现我们曾经是那么快乐,仿佛都拥有着最圆满的结局。在她生命最后那段日子,我们频繁争吵,此刻的我试图去整理争吵的内容,只模糊成一片灰色的雾,消失了。

    失去她之后的生活,如同火车迷失在隧洞,血肉风干,连同做人的资格也失去了。唯一的清晰不已,是我跪在鹿鹿的灵堂前。

    我不敢相信,我居然感冒了,原因无从考究。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鼻子被堵地死死的,只能张着嘴呼吸。我感觉到死亡的气息了,它像是提前过来打了个招呼。身体里的某些机能配合着损坏,循序渐进地报废。

    等到最后一天,仿佛回到小的时候,我与小伙伴们在河岸上放纸灯,看着纸灯拼命游到河的中心,便突然熄灭。

    想象着身体里每一个运作的器官都是一盏纸灯,它已经熄灭了一部分,一半明亮,一半黑暗。

    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我不知道明天之后会是怎样的,我会见到鹿鹿吗?原来死并不是一件解脱,它即将让我面对逃避半生的错误,真正到了相见的时候,我该如何?

    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害怕。我叫来了狱警,我告诉他们,我需要打一个电话。

    6

    “对不起,我没有预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苗律师,我想跟你讲一讲她。第一次与鹿鹿约会,正好是四月。我与她坐车去番竹看桃花。待我们坐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才到达时,天很不配合的下起雨来,而桃花也过了绚烂时期,满地都是花瓣。我跟鹿鹿并肩走着,踩了一脚的花泥,我们没有说太多的话,却在不停地笑,她的脸粉嫩嫩的,好似桃花一样的颜色,雨水滴在她的睫毛上,水灵灵的,很美。她很美。我想亲吻她,亲吻她微颤的睫毛,亲吻她如桃花娇柔的脸颊。”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男人会记得与女朋友的第一次约会。我也以为我忘了。可发生的事就是发生了。”

    “你很愧疚。”

    “电话里的人告诉我鹿鹿死了的时候,我咒他骂他,我认定这是恶作剧,指不定是哪个人在玩我。可我心里知道那是真的,我不停想起早上回家看见的那一幕,越想越发慌。还没走到小区,就听见警车的声音,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进去的。那天来了好多好多的警察,我抓着一个警察,哭着问,你们有没有看见鹿鹿,鹿鹿怎么了,你们告诉我,鹿鹿怎么了。这时候我看见鹿鹿躺在担架上,她睁着眼睛,经过我的时候,看着我。我冲过去,喊着鹿鹿。她的手臂伸了出来,是光着的,我跑过去握住她的手,好冷,我用手捂着,却怎么也暖和不起来。她只是睁着眼睛,我哭着喊她,她始终不说话。这时候警察把我拉到一边,说不要破坏尸体,尸体要送到法医那。我气得将那个警察推倒在地上,我吼说那是我的鹿鹿,不是他妈的什么尸体。我当然也被警察带走,在警局里呆了一天一夜,谁来我都不说话,后来警察调查清楚状况,并没有追究我的责任,便把我放了。”

    “杀害薛鹿的凶手抓到了吗?”

    “警察确实锁定了一个目标,后来据说证据不充分,案子也没进展。我也到警局里打听,试图找到那个该死的嫌疑人,但是警察只能将案件进度有必要地告知鹿鹿的亲属。鹿鹿的父母知道我当时回去过,知道我没有救他们的女儿,他们恨惨了我,骂我是帮凶,让警察把我抓起来。”

    “鹿鹿的灵堂很冷清,她的父母认为鹿鹿死得不光彩,并没有通知熟人朋友祭奠。我赶到灵堂的时候,他们都不准我进去,我就跪在外面。我知道我的鹿鹿就躺在里面,那么阴森凄冷,她一定很害怕。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好像眼泪灌进了喉咙,巨大的悲痛从四面八方包围着我。我曾经可以扭转这一切的,可是我走掉了,她父母说的没错,我是帮凶,是我毁了鹿鹿。”

    “在最后那段时间里,我们一直一直在争吵。有好几次,鹿鹿离家出走,一开始我会去找她,她并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只能在肯德基店里坐着。我习惯她的出走,无论吵成什么样,我再不去找她,因为我知道她在外面待不了多长时间自己就会回来。这段感情,我们都疲惫厌倦,鹿鹿开始不吵了,甚至不说话,所有的争吵转变成了由我挑起。我问她,是不是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她回答,是!我又问她是不是在外面认识了别人,她也说是。从这开始,再一吵架,她便这样拿话气我。我多傻,竟把她故意气我的话当真。

    那天早上在我上班前,我们又大吵了一次。我出门时,鹿鹿大声说着,我要是走了,她立刻就跟别的男人好上。我没有理她,下楼的时候,我朝楼上的窗户看了看,以往她都会站在窗帘后面看我,那一次,她没有站在那。这可能是老天给我的警示,若是我当时回去,向她道歉,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可是我走了,我没有看见鹿鹿依然走了。老天果然给了我惩罚,我再也看不见我的鹿鹿了。”

    “公司早会,我的策划案忘家里了,我只好回去。进门后,看见我们那屋的门是虚掩着的,我往门缝里一看,鹿鹿与一个男的躺在床上。我的脑袋就似被人从后面给了一下,全懵了!我无法思考,只顾着往楼下冲去。真的认为鹿鹿背叛了我!我蹲在小区门口,满脑子充斥着这段日子以来的争吵,以及鹿鹿说的气话。我浑身都在抖,丢了魂一样地到处走。期间不断有电话打来,我以为是公司打的,索性关掉了手机。天快黑的时候,才掏出手机,刚一开机,就有一个电话打来。”

    “其实,我是不怕死的,苗律师。我只是动摇过,毕竟在这个世上,我并不是无牵无挂。”

    尾声

    录音笔里一阵忙音,苗昭婕伸手将它关了。她站在墓前,看着照片上的年轻女子,阴霾的天空稀稀落落地飘起惨淡的雨,雨水滴在照片上,鹿鹿眼底泪水弥漫。苗昭婕拿出纸巾将墓碑上的雨水擦干净,随后放下录音笔走了。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残忍的,我们都不幸经历了它最丑恶的一面。

    离开墓地的途中,苗昭婕坐在的士车里打开了一卷档案。这是苗昭婕的师父在两年前胜诉的一件案子。当事人是位房东,被指趁屋内租客不在家的时候,入室盗窃。苗昭婕翻查这位当事人的资料,发现档案一页末尾标记下一段:2000年在k市北区潼相路安慧小区拥有一个物业于2007年转手。

    苗昭婕抽出这页资料,举到车窗前,借着窗外明亮的天光,仔细看了看资料上记载的物业所属门牌号。

    (成稿于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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