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还不到立春,云嫆身上穿得单薄,脱了外衫就只剩一件素色的小衣,不免有些瑟瑟发抖。
即便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真正面临着一刻的时候她仍旧觉得无比屈辱,屈辱到想要跟萧珩同归于尽。
可是她不能。
且不说她一届弱女子与萧珩这种征战沙场的男人硬碰硬胜算有多少,就算侥幸成功了难保姜国人会不会拿大牢里的云氏族人泄愤,这笔帐无论如何算都是不划算的,想要全身而退需得从长计议。
云嫆轻轻抿着唇,偏过头不去看萧珩的脸。
罢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无妨无妨。
云嫆如是安慰自己。
见状,萧珩冷笑一声:“公主这般不情愿的模样倒像是孤在强迫你。”
听闻此言云嫆只觉得这人真是好不要脸,明明就是他用云氏族人的性命胁迫她就范难不成还要她欢欢喜喜地服侍吗?
云嫆冷下脸:“陛下若是如此想奴婢也没办法。”
萧珩抬起眼皮睨她一眼:“一口一个奴婢你何时真正将自己当成奴婢过,若真是奴婢,就凭你还刚刚对孤出言不逊现下就该拖出去乱棍打死。”
“陛下请便。”
云嫆丝毫不惧,要是萧珩想杀她早就在破城那日就动手了。
至于为何留她到现在不外乎就是两个原因,一是为了折辱报复,二应当就是贪图她这副皮囊。
萧珩气结,忽然抬起手虎口抵住她的喉咙,倾身将人死死压在床榻之上,咬牙切齿:“你以为孤不敢杀你?”
云嫆未料到萧珩会有如此动作,等她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萧珩硬邦邦的躯体压住动弹不得。
对上那双暗如沉夜的眼,云嫆又惊又怕心脏跳得飞快。她活了十六年还从未有过男子如此近她身,要是在从前她定要让父皇将这人乱棍打死。只可惜好景不再,父皇已经离世两年再也没人能护着她,也再没人能替她做主了。
云嫆越想越觉得委屈,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滚烫的泪珠沿着少女姣好的侧脸落在萧珩的手背上,看着眼前泪水涟涟的一张脸,萧珩有些压不住胸腔中的烦躁。
他用力扼着云嫆的下颌,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跟了孤就让你这么委屈?若是换成那个死人你可还会这般?”
云嫆这段时间吃不好也睡不好,今天还被萧珩恐吓,本来就一肚子的委屈脾气上来一时没忍住出声道:“只许你威胁强迫不准人有情绪是何道理?”
对上她蓄满泪水的眸子,萧珩眯了眯眼,此般据理力争的模样倒是比这段时日谨小慎微伏低做小的模样顺眼了许多。
顿了顿,萧珩松开手上的力道:“你不会当真以为孤想要你这具身子吧?”
说完萧珩冷笑了声,薄唇轻启淡淡讥讽道:“还是说公主殿下觉得自己这副身子还有些价值可以拿来跟孤谈条件?”
“萧珩!你出尔反尔!”云嫆脸上当即泛起薄怒,却不是因萧珩话中的羞辱。
“方才都是你在说,孤可应了?”萧珩收回视线,冷笑着拂袖起身:“再者说孤又没碰你何来出尔反尔之说。”
“你!”
云嫆气结,可眼下云氏全族的性命皆系于她一人之身不是置气的时候。
她起身将身上的罗衫穿好,抬眼看着萧珩的侧脸沉思。难道是她多心了?还是萧珩在打什么别的算盘?
沉默片刻,云嫆擦干脸上的泪珠缓声开口:“陛下既不杀我也不是贪图我的身子,那陛下留着我是想做什么呢?”
四目相对。
萧珩的视线逐渐变得晦暗起来。
他想做什么。
他也想知道他到底留着她想做什么。
他应该杀了她的。
不管是她从前的戏弄还是她现今的身份,她都不该活在这世上,活在他面前。
萧珩收回视线,毫不留情地讥讽道:“自然是留着你慢慢折辱泄愤,不然还能是瞧上你了不成?公主不要太自以为是。”
这人有病,云嫆懒得再费心与他掰扯,直奔主题:“从前是我对不住,你想要折辱报复无可厚非,但此事与旁人无关,牢狱中的云氏族人何其无辜,紫玉紫芙何其无辜?”
萧珩冷笑:“看来公主殿下还是过得太过舒坦了,尚且有闲心操心旁人。”
云嫆无视他的冷嘲热讽:“陛下既然留我性命是为了报复折辱总该有个期限。”
“你有什么资格同孤讲条件?”
云嫆轻轻收拢掌心:“凭我的母族是陇西李氏。”
如今天下初定正处内忧外患之际,萧珩想要站稳脚跟就需得有士族相助,而如今的李氏家主正是她的亲舅父,在世家中颇有名望。
“大昭世家门阀间的利益错综复杂,你虽然看似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新帝,可若想往后不受掣肘,少不了要各士族门阀的支持。”
萧珩没出声,神色讳莫如深。
云嫆继续说:“陛下不妨与我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云嫆:“我可修书一封说服舅父在朝堂上相助,毕竟现在朝中半数以上官员都是舅父从前的门生。”
顿了顿,她继续说:“作为交换,你要给我一个期限,期限一到放我和云氏一族出宫。”
“半年。”
萧珩几乎片刻就做出了决断,这笔买卖只赚不亏:“至于云氏一族我只能保证他们不死暂时不死。”
足够了。
云嫆弯唇:“成交!”
为确保新朝稳固,对待前朝皇室向来都是赶尽杀绝,云嫆知道萧珩不可能轻易就放她们出宫,她想要的就是暂时保住云氏一族的性命。
至于其他的可以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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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今日这昭华殿定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却不曾想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陛下便出来了,衣着整齐不像是做过什么的样子,更没有叫水,昭华殿众人一时也拎不清这位新帝对待这前朝公主究竟是什么心思,只能闭紧了嘴巴小心伺候。
离开昭华殿后,萧珩传召手下心腹前往紫宸殿议事。
连日来萧珩让手下收服了不少的昭国旧部,只剩下一些以文臣自负风骨不愿轻易归顺,手底下的人对待此事也是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要我说就该杀一儆百,他们怕了自然就愿意归顺。”
“不可陛下!朝中官员多为士族出身,其中关键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新朝初定少不了要士族的支持。”
“可现在问题是那些个老东西老顽固不愿意支持我们,除了杀一儆百还能有什么办法。”
“动不动就要打要杀你置陛下与何地?届时史官大手一挥,岂不是坏了陛下的名声遗臭万年!”
“你——”
主张杀一儆百的将军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主位上传来“砰”地一声,萧珩神色不耐地丢开砚台:“行了都闭嘴。”
“此事孤已有安排。”
萧珩用力按了按被吵得发痛的眉心:“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去陇西,就说昭华公主思念亲人,请郡公入京。”
闻言,刚刚还争论不休的两位将军面面相觑了几秒,便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
“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萧珩冷哼了声,英明的岂止是他,而是那位昭华公主。
新朝初立事务繁杂,他尚且未想到如今的局面,不曾想云嫆竟先一步预料到了,而今又刚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思及此,萧珩轻轻扯了扯唇角,看来是他小看了她。
傍晚时分,羽书将礼部拟定好的登基日期和褚丞相的回信一并呈给萧珩。
登基大典就定在两个月后,时间上应该来得及解决前朝的事端,萧珩看过后便默许了这个日期。
羽书:“周回亦送了书信来,信上说他与褚丞相于三日前便已从姜国启程,不日便要抵京了。”
萧珩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回道:“周回抵京是好事,能替你分担一二。”
羽书缄默不语。
周回和羽书同为萧珩的左膀右臂,如若当初没有周回在姜国做内应,他们也没那么快搭上褚丞相。
萧珩垂眸看着宣纸上的字迹,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
总觉得今儿云嫆与他的那番对话哪里有些不对……
等他回过神来,之间面前的纸张上赫然写着一个硕大的“嫆”字。
“啪嗒”一声,手中的笔被他用力搁在书案上。
孤居然又被她戏耍了!
她哪里是真想要出宫,她分明就是想给大牢里的前朝余孽换一道免死金牌!
萧珩眯了眯眼,漆黑的眼底像是在酝酿一场风暴,声线冷然:“传孤的命令昭华殿云氏即日起入掖庭为奴。”
“掖庭?”
羽书怔了怔不知是否是自己听错了。
那掖庭是什么地方?是囚禁犯了错的宫人和最低等宫女的住所。
萧珩:“是孤说的不够清楚吗?”
羽书把头压低:“陛下恕罪。”
“属下原以为……”
“以为什么?”
萧珩收回视线,有些烦躁地将那张写有“嫆”字的纸攥成团丢在地上,重新铺好纸张:“你我之间有话大可直说。”
默了默,羽书:“属下原以为陛下是心悦昭华公主的。”
萧珩落笔的动作一顿,墨汁在上好的宣纸上洇出大片墨迹。
随后,他神色古怪地抬头看了羽书一眼,抬手扯起被墨弄脏的宣纸慢条斯理攥成一团,面带嘲讽地说:“孤怎么会心悦一个戏弄过孤的人,再说这种胡话自个儿下去领板子。”